大明立国已经二十五年,虽然离盛世还有段距离,可也不差了。
朝廷决定修书是合情合理的。
大家怀疑的是规模。
五千大儒,这是什么概念?
几乎将地方上有名气的读书人一网打尽了。
可能吗?
杨士奇也同样关注此事,毕竟事关自己的仕途。
他出身贫苦幼年丧父,四处求学终有所成。
但因为缺少名师系统的教导,在经典方面的研究比较薄弱。
不过他也有自己的优点,那就是学问博杂。
还不是博而不精的那种,而是学的都挺好的。
虽然比不上专门研究这些学问的人,却也够用了。
尤其是对历史,颇有一番研究。
毕竟历史这玩意儿不讲究什么微言大义,事儿就在那摆着,只要识字都能看。
这些年他四处游历,靠教授学生为生,也算是闯出了一些小名气。
不过他并不满足于此,他想当官。
有这种想法无可厚非,读书人又有几个不想做官呢。
然而,他那在日常生活中‘够用’的学问,在科举中就显得有些不够看了。
除非他能沉下心苦心钻研,弥补自身短板。
然而,已经年近三十的他,并不愿意走这条路。
很简单,等他学有所成都四五十了,就算考中又能如何?
况且自视甚高的他也一直认为,当官不需要那么深的学问,够用就行了。
与其专研学问,不如好好研究如何治国。
至于当官,他决定走举荐这条路。
可是这条路并不比科举好走,谁没事儿会举荐他一个陌生人?
他只能挖空心思去结交权贵,只是并没有什么收获。
大明周报的创刊,让他看到了新的希望。
不过他很清楚,自己的文章写的并不算特别突出,想被采纳就要出奇制胜。
想要一鸣惊人,就更不能走常规路线。
最开始他选择附和陈景恪的大同世界,如果能入了陈伴读的法眼,那真是踏上终南捷径了。
然而投的几篇文章都石沉大海。
一开始他还不服气,学术方面自己承认不如人,可治世方面他自认为还是有独到之处的。
只是等他看了被采纳的那几篇文章,才知道自己太自大了。
不论是赞同还是反对的,都言之有物。
尤其是人家对政治的认识,更是远远超过了他。
很多看问题的角度,是他从来都没有想过的。
这现实让他备受打击。
不过他并未心灰意冷,而是决定选另一个赛道。
这次他将目标对准了唯物学。
他最大的特点是什么?
学问博杂,对历史比较精通。
别人很难理解的唯物学,他反而很快就入门了。
对于方孝孺的才华,他发自内心的敬佩。
然后……他选择投稿批评唯物学。
很简单,虽然他对唯物学有了一点了解,但因为没有接触过全貌,也只了解了一点。
发文吹捧也写不出什么名堂来。
还不如抓住自己了解的那一点狠狠批判,说不定就能被录用了。
果不其然,他的那篇文章成功刊登在了大明周报上。
这块敲门砖确实好使,从此以后不论他去到哪里,只要说自己的文章被周报采纳过,总是能被人高看一眼。
他并未就此满足,而是准备再接再厉,利用唯物学打响自己的名声。
想要批判一样东西,就必须先了解它。
为了更好的了解唯物学,他决定来洛阳,这里才能接触到第一手的资料。
经过长途跋涉,终于在前天到达。
还没等他安顿好,就先听到了朝廷要修书的传言。
他顿时就心动了。
修书?
简直太适合自己了啊。
于是他就开始打听相关信息。
只可惜,他一个外来者能打听到的消息非常有限。
况且想被选中去修书,也要有名气才行,所以说来说去还是要名声。
于是在安顿好,他就出门购买唯物学相关书籍。
走到半路听到最新一期报刊上有相关信息,他立即就买了一份观看。
细细的将报刊看完,他脸上露出欣喜之意。
传闻是真的,朝廷真的要征召五千人修书了。
唯一有点小出入的是,这五千人不全是大儒,还有各行各业的顶尖从业者。
对杨士奇来说,这个消息已经足够了。
接着他又翻到了陈景恪的那篇文章。
谁都知道,大明的真正掌舵人是陈景恪,想当官必须要讨好他。
研究他的一言一行,已经成了时下读书人必须做的事情。
杨士奇自然也在研究。
他从来都不是迂腐之人,也不是什么道德君子。
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更知道要如何才能达成目的。
自己可以批判唯物学扬名,但绝对不能和陈景恪唱反调。
想要在官场有一番作为,就必须要学会配合对方。
所以,他一直在收集陈景恪的政策、文章等等。
只可惜,陈景恪不太喜欢公开发表什么意见,很少有相关文章流出。
一开始大家还以为他不擅长这玩意儿。
毕竟人的精力有限,医术高明,政治精通,总不能学问也高深吧?
直到‘大同世界’的刊登。
别管这个理想世界能不能实现,仅从文章本身来看,他的文学功底是相当深厚的。
对百家学问都有极深的研究。
之后的几篇文章更是印证了这一点。
而且这位陈伴读对经典有着独到的理解,往往能从意想不到的角度来解析先贤之言。
当然了,新颖的角度就意味着争议。
陈景恪的几篇文章,也引起了不小的讨论。
不过还好,他的观点比较温和,多是以探讨的语气提出的。
对先贤的学问,也多持肯定态度。
并未如唯物学那般,一上来就直指理学命脉。
所以,大家的态度都比较克制。
就算是不认同他观点的,也是讲事实摆道理,没有多少攻击性。
当然,之所以没有人攻击他,很大一个原因是唯物学吸引了火力。
杨士奇翻看这篇文章,发现其内容是从‘仓廪实而知礼节’,提出了一个名为人性需求的理论。
并且还借用了一部分朱熹存天理灭人欲的思想。
所谓天理,就是吃饱穿暖,就是娶妻生子。
所谓人欲,就是穿金戴银,就是三妻四妾,就是奴役他人。
文章直言不讳的承认,借鉴了一部分‘存天理’的思想。
这套需求理论,让杨士奇叹为观止。
难怪人家的政治制度弄的这么好,就这份认知就超过了大多数人。
文章的后半部分,则将话题扯到了大同世界上面。
认为一口吃不成胖子,人类也不可能一步进入大同世界。
应该划分不同的阶段,一步步去实现。
划分阶段的标准,就是人性需求理论。
看到这里,杨士奇陷入了深思,许久之后脸上露出敬佩之意。
“大同世界,成矣。”
以前大同世界不被认可,就是因为无法实现。
可这个分阶段,解决了所有问题。
而且阶段划分的出现,也让大同世界在思想上做到了圆润自洽。
“不愧是陈伴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