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只是探讨,聊着聊着就变成了方孝孺单方面演讲。
陈景恪听了一会儿,也不禁感到佩服。
别的不说,这方孝孺的学问确实很高明,足以当大多数人的老师。
难怪他如此自信。
朱雄英毕竟年幼,听的半懂不懂,但也知道方孝孺学问深厚,折服同龄人。
心中也是欣赏不已,果然不愧是皇爷爷看中的人才啊。
陈景恪心中则是一咯噔,小朱同学可别被忽悠住了啊。
就在他担心的时候,场上的话题又变了。
从学问讲到了修心,讲到了做人做事做官。
讲到做官时,他更是直接将贪官污吏斥为吸血的蚊虫,当杀。
并直言自己支持皇帝从重从严查办赵瑁案,还万民朗朗乾坤。
这一下让在座的读书人都不敢说话了,但并不是他们认同这个观点,而是不敢乱说。
大家私底下都认为皇帝残忍弑杀,只是畏惧屠刀不敢说罢了。
朱雄英更是兴奋,小声道:“方孝孺果然和这些只会夸夸其谈的腐儒不同,难怪爷爷会夸赞他。”
陈景恪心中更加担忧,但又不能直接说方孝孺很多地方过于幼稚,只能说道:
“人都是复杂的多面的,不要被他某一方面的有点迷惑,要从不同的角度去了解他。”
朱雄英点点头表示赞同:“人都是矛盾的吗,我懂。”
但陈景恪却从表情里看出,他根本就没听进去,心下也有些无奈。
不过也并不是很担忧,有朱元璋、马皇后、朱标和自己在,朱雄英很难长歪。
等和方孝孺接触多了,自然就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了。
很快,陈景恪就发现,自己有点低估方孝孺的战斗力了。
或者说,有点高估他的政治智慧了。
没一会儿他的话题又回到了修心,并认为现在人心不古纷争不断,皆是因为不尊古。
他先是夸了一番三代之治,鼓吹当时民风是多么淳朴。
然后得出一个结论,想使天下大治必须恢复周礼。
‘能定天下之争者,唯有井田。’
‘吾以为井田不行,民不得康正统。’
井田制可以说直接触及到了,既得利益集团的核心利益,当即就有人站出来反驳:
‘昔王莽欲复井田而失天下,今岂可不引以为戒。’
方孝孺微微一笑道:“兄台此言差异,王莽之乱非为井田也,实乃其欺凌汉家孤儿寡母,夺其玺印,称制于海内。”
“故天下人无不视其为贼,欲剖其心挖其肺。”
“纵使其不行井田,天下亦乱,莽贼亦死。其覆亡于井田有何关系。”
然后又有人提出不同意见,比如什么商周时期人烟稀少,可推行井田制,大明人口多不行。
方孝孺就反驳说,商周时期是因为推行了井田制,制定了各种规矩,人们去遵守规矩,礼仪才能推行天下。
顺带的还鼓吹了一番三代之治:三代富庶胜于今,风俗之美胜于今,国家也比现在强盛,持续时间也更长。
很快这场学问交流,就变成了一场争辩。
方孝孺和众多学子的政变,前者鼓吹井田制,后者反对。
然而只有一人的方孝孺,却丝毫不落下风不,准确说是他压着这群读书人单方面吊锤。
将诸多读书人驳斥的哑口无言。
陈景恪听得暗暗摇头,他终于知道,方孝孺为何会被称之为建文三傻了。
这已经不是政治幼稚,而是毫无政治智慧,天真到过了头。
一个很简单的逻辑,要是周礼真那么优秀,要是周朝人都那么讲规矩,为何会有春秋战国?
为何会有秦灭诸国一统天下。
可惜了,他陷入了自我世界,已经无法自拔。
再去看朱雄英,只见他目瞪口呆,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
神色里也再无一丝欣赏之意。
陈景恪轻笑道:“如何?”
朱雄英的表情非常失落:“我终于知道爷爷为什么说,他有大才但需要磨砺才能大用了。”
陈景恪借机再次教育道:“还记得方才我说的话吗,人都是矛盾的,是复杂的。”
“不要因为他某一个方面的影响,就全面认可一个人,或者全面否定一个人。”
“要从不同的角度,做全面的了解才行。”
朱雄英郑重的点头道:“兼听则明,偏听则暗,我懂了。”
陈景恪很是欣慰,也不再过多说什么。
另一边,眼见众人都不是自己的对手,方孝孺难免有些上头,高呼道:
井田废而天下无善俗,宗法废而天下无世家。
不行井田,不足以行仁义。
酒楼内陷入一片沉静,看表情有些人确实被他说动了,莫非恢复周礼才是治世之道吗?
但大多数人都不以为然,只是又辩不过他,只能选择沉默以对。
朱雄英眉头紧皱,方才他对方孝孺有多欣赏,这会儿就有多不喜。
左右看了看,对这些士子的表现更是不满:
“如此荒谬言论,竟无人能驳斥吗?”
陈景恪心中一动,问道:“你若有想法,不妨站出来一试。”
朱雄英连连摇头道:“不行不行,我学问远不如他,怎么能辩的过他。”
陈景恪鼓励道:“人要勇于尝试,你只需将自己的意思表达清楚就可以了,不必在意胜负。”
“才八岁,就算辩不过他,也无人会嘲笑你,况且也没有人认识我们。”
朱雄英终于被说动,咬了咬牙猛然起身:“方先生所言,吾不敢苟同。”
第64章 朱雄英突袭方孝孺
“方先生所言,吾不敢苟同。”
就在方孝孺志得意满的时候,忽然听到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
转头看去,赫然发现说话的是一七八岁的少年。
少年神情很紧张,却勇敢的看着他。
周围读书人也都诧异不已,什么情况?这谁家孩子,怎么没有一点教养?
当然,也有看笑话的。
至于是看方孝孺的笑话,还是朱雄英的,就不好说了。
唯有陈景恪,用鼓励的眼神看着他。
但心里也很好奇,他会怎么驳斥方孝孺。
方孝孺很快反应过来,并没有训斥朱雄英,而是拱手道:
“不知这位小郎君有何高见?”
朱雄英深吸口气稳住心神,说道:“敢问方先生,孔夫子为何会被世人称之为夫子、先师。”
方孝孺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但还是回道:
“因为孔夫子率先开私学向天下人传授学问,且有教无类……”
“世人无不感念其恩德,故以夫子先师称之。”
朱雄英马上说道:“也就是说,在孔夫子之前是没有私学的,学问为贵族掌控……”
“此亦为周礼,难道我们大明要禁绝天下人读书,只允许权贵掌握学问。”
方孝孺张嘴想要反驳,然而朱雄英根本就不给他机会,接着说道:
“所谓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庶人是没有资格学习文字,享受音乐的……”
“不读书不学习,古之庶人如何明智如何懂礼?”
“这岂不是与先生方才所言,古强于今相悖吗?”
“嗡。”此言一出,酒楼内陷入了一片嘈杂,众多读书人都议论纷纷。
这个角度确实很新颖,之前他们从未想过。
至此再也没有人敢轻视这个小童。
陈景恪也惊喜不已,朱雄英说的这些,都是之前他讲过的,只是他讲的很零碎。
朱雄英竟然能将这些信息串联在一起,用来驳斥方孝孺,实在是厉害。
朱雄英也渐渐适应了这种环境,完全抛去了紧张。
见方孝孺想出言反驳,就挥手阻止,诚恳的道:
“先生学问胜我百倍,若公平辩论,我非先生对手。”
“我也并非是想与先生辩论,只是想表达自己的一点不同见解。”
“希望先生能让我说完,可好。”
方孝孺嘴巴张了张,哪有这样辩论的?
可他的操守,使他无法将一个八岁孩子视为对手,只能颔首道:
“好,我亦想听一听不同见解,小郎君尽管讲来。”
朱雄英拱拱手表示感谢,心中对他的观感好转了几分。
陈景恪也叹道,方孝孺确实是一位君子。
“先生可知夏商周所辖土地几何?”
方孝孺答道:“禹定九州,三代之土是为九州之地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