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海瑞和嘉靖的君臣误会诞生了。
要是嘉靖知道海瑞心中所想,定会大呼冤枉,他这是取之于臣,用之于民。
“刚峰,你怎么了?”察觉到海瑞的神情似乎不对的王用汲,有些担心的喊了几声,海瑞也在这时,猛的回过神来。
“明受?”海瑞看向王用汲,张了张嘴,而后话到嘴边,又只能压下心中的思绪,缓缓坐下,自顾自的念道:“没事,我没事……”
他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虚弱。
这不是身体上的虚弱,而是心理上的虚弱,他的心气儿似乎没了。
此刻海瑞看着面前,需要继续彻查的,堆积如山的卷宗和罪证,迷惘了。
不用查了,如果他所料不错,那个被推出来的林崇义,他会交代出一切。
之后,根本不需要查,他们会自己把人全都交出来,定海县的案子,结束了。
可以后呢,皇上要是再如法炮制呢?最后会是什么结果,会有无数的钱财入内帑,无数的土地成为皇庄,皇田,百姓会生不如死!
最后,大明朝就真的完了!
“禀堂尊,醮坛起火,国师跟黄公公已经赶了过去,二老爷让小的通知您过去主持大局……”这时,刚才的仆役又走了进来。
“刚峰,要不你先回去休息,我过去也一样,若是问责下来,我也可以为你先担着……”发现海瑞状态不对,王用汲开口说道。
“无碍,走吧。”虽然心中失望,几乎让他内心崩塌,但海瑞还是强撑着起身。
而且,他不会被轻易打败!
这些案子,上面过去了,但在他这里,没有!
见此,王用汲几次想要开口劝一劝,他不明白清流和严党联手做局欺骗皇上,刚峰为何如此失态,似乎还有什么隐情一般。
不过见海瑞不愿意说,他也只好沉默。
以他对海瑞的了解,他不说,那肯定有他的道理。
二人不知道的是,就在他们离开后不久,身形高大,提着一壶酒,喝的摇摇晃晃的张子明,形骸放浪的走进了县衙后堂。
此时,全县衙后堂,空无一人。
没过多久,县衙大火,后堂卷宗,罪证,全部付诸一炬。
等到被人发现时,只听得后堂中大笑不止,似有狂人高呼:“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
“手持绿玉杖,朝别黄鹤楼。”
“登高壮观…天地间……大江茫茫去不还,哈哈哈哈……”
“走水了,走水了,救人!”
“二老爷,是二老爷…快救人,救人……”
行至半道的海瑞和王用汲一路狂奔折返,当二人冲入县衙时,入眼是漫天的大火。
只有那念了一遍又一遍,诗仙李白写给友人卢虚舟的赠诗《庐山谣寄卢侍御虚舟》。
还有那被淹没在大火中的狂笑声。
“救人,救人!救人啊!”一袭布衣的海瑞,汗水浸湿了胸背,他奔走着抢过一支木桶,想要救人,王用汲亦是慌张不已。
“嘭!”木桶砸落,张子明的声音彻底消失后,海瑞整个人怔在原地。
一切来的太突然,太快了。
一夜过去,黎明时,大雨倾盆。
东边和县衙的火已经熄灭,县衙部分房屋被波及,好在没有其他人遇难。
海瑞跟王用汲站在大雨中,看着化作废墟的县衙后堂,神情怔怔。
许久后,海瑞抬起头闭上眼,任由满天的大雨淋在脸上,感受着刺骨的冰冷。
半晌后,海瑞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深吸一口气后,转身朝县衙另外一侧而去。
房间里。
海瑞站在桌前。
一手铺开白纸,一手拿着笔,脑海中闪过这段时间以来,发生的一切。
而后大笔挥动,银钩铁画,只见雪白的纸面,上书“谏修斋建醮疏”六个大字。
一夜之间,醮坛灭,惊变起,天不仁,君臣误,文昭死,海瑞怒,奏疏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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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观奏疏拿纸笔,朕念一句,你记录一句
大笔挥毫。
笔端在雪白的纸上跳跃。
一个个规整的字迹跃然纸上。这时,王用汲安抚了众人后,也匆匆而来。
“嘭!”房门推开,见海瑞正面无表情的在桌前书写着什么后,顿时狠狠松了口气。
之前,他也给昨晚的惊变给弄得不知所措,失了魂,反应过来后,处理了县衙的慌乱后,这才追着海瑞的步伐快走了过来。
从昨晚上开始,他就发现了海瑞的不正常,此刻自然是十分担心的。
张子明以最壮烈的方式自焚而死,他相信,不光是对他,对海瑞亦是极大的震动。
“刚峰,”王用汲说着就要上前,这时海瑞却头也不抬的开口,“不要上前。”
从昨晚开始,他心中梳理通畅的所有计较,就不曾对王用汲说过,就是不想连累好友。
而这份奏疏,自然也不能给这位好友看,他不想再看到一个好友身死。
“刚峰?!”听到海瑞的话,王用汲一怔,倒也没有急着上前,从海瑞的声音中,他听到的只有平静,似乎往日的海刚峰又回来了。
一时间,心下渐宽,倒也不是太担心,至于海瑞不让自己上前,倒也不在意。
“刚峰,卷宗名册都烧毁了,不过如今既已知晓,是严党和清流联手平事,倒也不必担心,纵火之人,擅离职守之人皆已伏法。”
“只需按流程审问东南之事,就算是了结,”说着,王用汲轻叹,道:“刚峰,来日方长,只要青山还在,何愁没柴烧?”
说着,王用汲又是一叹,道:“文昭的死,将所有罪证付之一炬,却也把事情闹大了,想来严党也不会对你太过紧逼。”
“你是内阁举荐到定海的办事主官,不管内阁如何看你,如今监察御史已死,国师又亲自坐镇,料想那严党不会太过丧心病狂……”
王用汲说话间,已经开始在房间里踱步,神情倒也宽慰了不少。
“可以写个题本,或者奏疏,把查案过程,做个总结,内阁肯定是要问你的。”
说着,王用汲心中一动,看向海瑞,道:“刚峰,你这是已经在写了吗?”
“也好,提早写也行,不就是作戏吗,他们能做的,我们又有何做不得…呵!”
王用汲还在絮絮叨叨,言辞间都是对接下来收尾工作的算计,全都是对海瑞的担心。然而海瑞则是始终面无表情,继续挥毫。
然而王用汲,和海瑞,尤其是海瑞,不知道的是,他头顶正有一双眸子静静的看着他。
确切的说,是那洋洋洒洒,但又因情况不同而稍有别于后世的‘谏修斋建醮疏’,或者说它的另外一个更响的名字:‘治安疏’。
……
此时,定海县,东边。
一片被清理过的平地上,此时是一片废墟,而在边上,还站着一群人。
由青石砌成,直径约十米的圆形祭坛,表面刻着精细的八卦图和各种符咒,此时全是焦黑。
而在醮坛四周,则摆放着各种法器。
银色的铃铛、铜质的宝剑、青铜镜,以及各式各样的香炉和烛台,也都浸泡在泥泞和水中。
定海卫的将士们,已经将此处封锁。
最外围,县衙的差役则是站在边上,大气不敢喘一声,都在静静的等待着知县老爷。
“飒飒飒。”雨中,清风站在醮坛边上,雨水打在雨伞上,发出密集的响声。
一双清澈,仿佛不谙世事的眸子眨了眨,不知道在想什么。
“国师,醮坛被烧了,别太担心了……”黄锦看了看面前已经化作废墟的醮坛,眉宇间也是有忧愁之色浮现。
主子可是让国师来东南主持罗天大醮的,这还没开始呢,就出了这么一档子事。
此刻,黄锦也终于有些后知后觉。
为什么东南此行之前,干爹再三叮嘱,只要保护好国师,其他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去做多余的事情,也不要过问。
一开始,他还奇怪,既然让国师当钦差,举行罗天大醮的同时,彻查东南一案,让自己这个东厂提督,亲自带人护送,必然是撑腰的。
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问算怎么回事?此时,看到这一幕后,他总算是有了一些猜测。
罗天大醮,那可是主子拍板决定,内阁亲自操持,命令直接下达到浙江,浙直总督亲自调兵遣将,上下全程督造,竟然能被人放火烧了。
之后放火的人毫无反抗的被关入大牢,而那个当晚撤离所有驻军的将领也已经被拿下。
显然,这里头的水太深了,甚至可以说是深到了宫里头,也丝毫不为过。
嗯,说不定,这就是主子亲自点头,也不一定,但想及此处,黄锦又不敢想了。
对他来说,有些话就算心里再怎么明白,也不能说出口的,就是宫里伺候的生存之道。
“不啊。”然而让黄锦没有想到的是,这位小国师,似乎并不是很放在心上。
“黄公公,还记得我教你念的问仙祷词吗?”少女回头,纯净清澈的眸子里,不染丝毫的杂色,白皙的鹅蛋脸上挂着笑。
黄锦一愣,不明白,好好的怎么说起问仙祷词了,不过尽管心中疑惑,他回答的却不慢,“国师教诲,奴婢自然是记得的。”
“第一句是什么?”清风用清澈的眸子,看着黄锦,眼神示意他讲出来。
要讲出来吗?瞥了眼周围东厂辑事,自己的这班手下,黄锦突然有种莫名的羞耻感。
不是他不愿意,实在是那问仙祷词,太孩子气了些,念出来总有种小女儿家撒娇的感觉。
不过在清风的眼神示意下,尽管心里不是很愿意,但他还是念出了声。
“只要心诚则灵啊灵啊灵,虔诚之心,感彻寰宇深……”随着黄锦出声,周围的东厂辑事,都是齐刷刷的看了过来,眼神惊异。
不过在场的都是聪明人,反应也都很快,纷纷低下脑袋,个个恨不得自己是聋子。
“嗯。”清风点了点头,认真道:“埏埴以为器,当其无,有器之用。”
“重要的是心诚,罗天大醮本身就是为祈福而存在,若是它的焚毁,也是为了让东南早日止乱,那么我们此行,已经算是成功了。”
听到清风认真的话,黄锦一怔,诧异的看着面前手持拂尘,清清瘦瘦的少女。
什么叫,若是它的“焚毁”也是为了止乱,此行就算是成功?她是看出了什么吗?
“我才不傻。”看着黄锦欲言又止的模样,清风却是直言不讳,脆生生的说道。
她看出来了!黄锦的心一紧,而后又是无奈。事儿做的这么明目张胆,谁看了不往深了想,国师虽然心思纯净,但不是傻呀。
“国师,您的意思是?”黄锦说着,给清风投去一个试探的眼神,表达的意思是很清楚了,罗天大醮的事儿,就这么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