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头撇了眼状若癫狂,疯疯癫癫,胡言乱语的儿子,又默默低了下头,看向手里拿着的,今日陛下说的《东谷赘言》下卷。
目光低垂着,眼底却有莫名之色浮动。
面前,严世蕃走来走去,喋喋不休的咒骂着,似乎丝毫影响不到他一点。
“爹!”见老爹还是这一副雷打不动的模样,严世蕃焦急的用手背拍打着手心。
“堂堂内阁首辅,让人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摆了一道,您老就没什么想说的?”
闻言,严嵩抬头看向严世蕃,“我没你那体力和精力,骂不起劲。”
“你!”听着这话,严世蕃当场噎住,而后恨恨的一甩袖子,怒声道:
“什么时候,我严家让人给欺负成这样了!”
“还有皇上!”严世蕃说着,情绪激动的指着头顶,“他是忘了我严家立下的汗马功劳了吗?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可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干的最多的是我严家,到头来受委屈的却是我们?”
“皇上他……”
“严世蕃!”
严世蕃还要说什么,却被严嵩一声爆喝打断,“不要说皇上的不是!”
“爹,难道我发两句牢骚都不行了?”严世蕃弯着腰,瞪着老爹,“非要把人憋死?”
严嵩放下手里的书,缓声开口。
“原本我是要借着‘改稻为桑’赚一笔钱,用这笔钱,去填补吏部和户部的亏空。”
“只要这事成了,那么皇上就会知道,我严家可以继续为他遮风挡雨。”
“但皇上显然对东南的一应事务,掌握详细。”
“我严家做的所有事,他都清楚。”
“改稻为桑这条国策,确实利国利民。
我并不是无的放矢,如果按照皇上所言,大明的国库迟早会充盈起来,如果步子太快,就会导致国策变成恶政。”
“提出改稻为桑之初,我最担心的是裕王为首的清流一脉。”
“他们想要让我严家倒台,就会想尽一切办法,破坏这条国策,让亏空补不上。”
“他们肯定会在这事上动手脚,搞破坏。”
“一旦亏空补不了,皇上无解之下,就不得不拿自己的钱来救国!那时,我严家对皇上来说,就是无用了,严家自然也就倒台了。”
“只是,让我没有想到的是,陛下会三言两语的就将国策用七条辅策牵制,定调。”
听到老爹这么说,严世蕃终于恍然。
知道其中利弊后,一时间,他心底也不由的慌了。
“爹,您的意思是,陛下也不让我补亏空?是要我严家倒台?陛下要对我们动手?!”
如此分析下来,可不就是吗?
一旦亏空暴雷,严家就彻底完了!
“一开始,我也是这么想的,”严嵩颤颤巍巍的起身,严世蕃赶紧搀扶,“但今天,陛下接受了我们的好意,收下了清风。”
“这可以看做是在安慰我们。”
“那有没有可能是先安抚我们,然后……”严世蕃向严嵩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严嵩推开窗户,看着漫天大雪,然后撇头看向儿子,“严家没了还有清流,朝廷也不会乱,皇上要杀我们,用得着这么麻烦吗?”
“那皇上究竟什么意思?”
“砧板之鱼,掌中之物,”严嵩望着大雪,轻叹一声,“等吧,结果很快就会出来,只要皇上还用得到我们,自会指出生路的。”
还有句话,严嵩没有说出来,“到了那时,皇上真正的目的,也就知道了。”
“……”
第20章 视听天下,阅尽朝野,遍览诸邪
夜。
西苑,玉熙宫。
嘉靖端坐于精舍之中。
吕芳伺候在旁,看着精舍中纱帐无风自动漂浮的神异一幕,眼神中透露着震撼之色。
虽然知道主子得了仙缘,可是此刻亲眼看到,依旧让他心头震惊的无以复加。
吕芳不自觉的又想到了那日的仙丹。
“难怪主子不再需要修建宫殿了,”吕芳心头暗暗想着,“已得仙缘,凡俗缥缈之物,自是不再需要了,省下的钱还能入国库。”
“呼。”嘉靖缓缓舒了一口气,平复了身体中激荡的灵气,睁开了双眼,看着手中,装着灵源的小瓶,心中轻叹。
“一两灵源,在大明最多使用十天。”
“大明没有灵气,功法运转不能吸收外界灵气,我修为又低,浪费太严重了。”
“估计最多能支持到突破练气二层。”随着修为的提升,境界相对的进步会越来越慢。
不过嘉靖的本命是大明,可以说是一国之力在支持修仙,这个速度已经很快了。
心中想着,嘉靖收起装着灵源的瓶子。
“主子。”见精舍中的纱帐缓缓平静,以及主子的呼气声,吕芳心中一动,轻声道:“陆炳把裕王和景王一系的名录都准备好了。”
说着,将手中一本厚厚的本子递上。
嘉靖收起心中所想,伸出手接过本子,打开看了起来。
看着裕王一系和景王一系,两京一十三省,各要职的心腹,上到朝廷下到地方的人名册,嘉靖对这些人,心中并无什么看法。
严党跟清流的争斗,映射出来的背后,是景王和裕王之争。
这些人,自然是要站队的!
“呵。”想到今天的财政会议,嘉靖轻笑,“朕今天,也算是救了严嵩一命了。”
其实,严嵩这次提出的改稻为桑的国策,完全可以看做是他为严家做的一次背水之战。
成了,在他看来严家还能多干几年。之后就算是倒台,退下去了也不会太难看。
不成,那就是大厦倾颓,下场凄惨。
所以改稻为桑的国策,在严嵩看来,必须依靠自己一系实际完成。
事关身后追随者的无数人的身家性命,官场未来,所以必须搞成。
而浙江那一班人,必须使出吃奶的力气来好后办事,谁不出力就收拾谁!
若是最大的胡宗宪阴奉阳违,装清高,那我严家能捧得起你,就能摔死你,罢你的官!
郑泌昌,何茂才这种吃相难看的蠢猪,那到时候就给你派个迂腐的酸秀才盯着你改。
百姓不理解朝廷的难处?
那便踏你的苗,毁堤淹田。
一旦乱起来,清流或许不但不会管百姓的死活,还会为了按死严党,落井下石!
朝堂党争,他们是不会在乎百姓的死活的。
听到这话,吕芳也笑着意有所指,道:“奴婢认为,严阁老应该知道主子的良苦用心。”
主仆间互相打了个默契十足,又彼此心知肚明的哑谜后皆是嘴角露出笑容。
之前,嘉靖就说过,要让严党和清流主动把钱吐出来,等陆炳开始行动后,吕芳就会去一个个拜访这些内阁诸老,给予暗示。
届时他们就两个选择,要么交钱,要么抄家灭亡。
“接下来,朕可有的忙了。”合上本子,嘉靖起身从精舍中出来,来到偏殿书房坐下。
吕芳见此,立刻贴心的开始准备笔墨。
“等会朕说,你负责记录。”说完,嘉靖也不管吕芳,坐在椅子上,双眼缓缓闭上。
接下来,他要视听大明了!
意识来到识海深处,站在那座灰雾笼罩,黑气弥漫,千疮百孔,满目疮痍的大明前。
一心二用,意识瞬间来到东南,郑必昌处,开始查看起了这些人的罪证。
“记录在案,”嘴上开口对吕芳,道:“第一个,浙江布政使郑必昌,贱买田地、贪墨修河公款,账册记录,收据藏于……”吕芳敬畏的看着面前的主子!
什么人能双眼一闭,知晓数千里的事?
不仅如此,还能这么准确说出郑必昌这位浙江布政使,所有贪污受贿的罪证存放之处。
不是神仙中人,又是何人?
当然,他自然明白,主子说出的这些存放之处,最后都要让陆炳去找的。
所以,完全不必怀疑主子是不是在信口胡诌。
“从此以后,这天下之事,恐怕无人能瞒得过主子陛下,举头三尺有神明,莫过如是!”
吕芳虽然心头惊异于嘉靖恐怖之处的同时,手上动作却也不慢,开始飞快的记录起来。
“记录在案,浙江按察使何茂才……”
“记录在案,福建巡抚李广才……按察使周应昌……”
“记录在案!”
“记录在案……记录在案……”
“记录在案!”
一晚上的时间,嘉靖宛若天道一般,用上帝视角,视听大明天下,两京一十三省。
景王一系、裕王一系,所有身居要职的要员,小到他们今时今日说的不敬之言,大到所有往来私账目册存放之处,银库钱财几何。
可以说是事无巨细,将严党和清流一派,见得人的,见不得人的,给翻了个底朝天。
时间不断的推移,雪下了一整夜,天蒙蒙亮的时候,雪势减小。
嘉靖双眼缓缓睁开,眉宇间有疲惫之色浮现。
饶是他是修仙者,一心二用的同时,在脑子里不断翻转大明朝,放大、缩小、放大、缩小的不停反复,此时也不由一阵头昏脑胀。
一旁的吕芳,早就顶着两个黑眼圈了。
不过饶是如此,他依旧趴在地上,在那长长的,铺到殿另一侧的宣纸上不停的书写着。
终于随着嘉靖睁眼,他也停下了手中的笔。
“主子,两京一十三省,两派的所有不干净的官员,都在这里了。”吕芳快速将宣纸卷成轴,足足有七八轴。
而这,还只是到后面,筛选出一些要员,像是一些小官员,则是直接选择了放过,并且里面记载的,可不是罪证,而是罪证存放点。
看着面前案桌上摆放的几捆卷轴,嘉靖目光淡漠,面上看不出喜怒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