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者肯定是不能选的,徐阶对他来说很有用,会是他手中,理想的另一个“严嵩”。
所以,徐阶他保定了,谁来都没用!
至于那些清流官员,反正都是要被清算的。
现在对于他来说,是不能自己去当这个恶人,而不是,不能去处理这些人。
一旦他出手对东南官场进行快刀斩乱麻的大清理,那有损他的身份。
因为先不说‘朱纨案’牵扯的嘉靖二十九年,俺答入侵,是不是真的,接下来的‘庚戌大狱’都必须要因此而出现,用来清理官场。
自古,掀起大狱者,尤其是翻旧案掀起大狱的上位者,都不会给人什么好印象。
这注定了,做这件事的人,会满身污点。
强如太祖,胡惟庸案,蓝玉案,等等大狱,牵连多久多广?不少人也对此颇有微词。
所以,裕王不能让自己在官员心中留恶名。
“臣有一个提议。”这时,神色始终平静的徐阶开口了。
今日这一切,他早就有预料了。
即使没有景王,此前他背后那些利益集团的人也不会放过他。
这一次,被严嵩利用出手针对自己,倒也属于正常。
如果严嵩不利用这一点出手对付自己,或者说对付裕王,那他就不是他了。
而且,整件事在他看来,虽然看似棘手麻烦,但也并不是无解。
“徐阁老有什么对策,快快说来。”裕王见徐阶出手了,面上肃容也跟着一缓。
其他人也都将目光看向徐阶。
毕竟整件事,他才是当事人,众人都想听听他心中的想法。
“其实,他们想要的,并不是让我徐阶死,”徐阶组织了一番言辞后开口,这才开口,“他们想要的不过是保住自己的利益。”
徐阶一针见血的指出问题所在。张居正、高拱、赵贞吉三人闻言,都是暗暗点头。
不错,虽然徐阶背叛了利益同盟,可这些清流以及他们背后代表的士绅大族,其实是想通过逼迫徐阶,让裕王,让朝廷做出让步。
“所以,殿下只需要告诉他们,其实这次并不是要针对他们,不过是为了铲除严党。”
“朱纨案,”徐阶说着,眸光一闪,眼神中闪过一抹迟疑之色,“当年一些官员,想要对付朱纨,因此走通了严嵩的关系。”
“严嵩在这件事中,牵扯也很深。”
“当然,这个理由还站不住脚,”徐阶说着,又道:“因为毕竟朱纨还是东南官场害死的,因此这件事就必须要他们相信。”
“一个理由非常好,储君之争。”
储君之争?听到徐阶这么说,裕王眉心一簇。
“如果事关争储,那么东南官场权力洗牌,也就有了一个值得站住脚的理由。”这时,张居正以手抚须,眸光中浮动着某种光泽。
“如此一来,损失部分人,用来与东南官场上严党一系的官员互相消耗一下,如此换取一个由他们支持的储君之位,”想到这里,张居正微微一笑,道:“我想,他们肯定是愿意的。”
“殿下只需要在清洗官场的时候,先对严党在浙直地区的官员先动手,而后徐阁老此前的盟友们,也必然会望风而动。”
“如此一来,严党官员必然也会反击。”
“此消彼长之下,两败俱伤,剩下的也就不成气候了,不过……”张居正说到此处,就听高拱瓮声瓮气道:“这个计划,要想别人相信,就必须要有人配合,而这个配合之人……”
“必须是严嵩!”赵贞吉言之凿凿道:“说白了,就是再跟严党唱一出戏。”
“否则,一旦严党从中作梗,那就功亏一篑了。”
“严嵩?”裕王眉头一皱,而后摇头,道:“景王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打击我的。”
“不,景王殿下或许会乘胜追击,但严嵩是不会让他乱来的。”张居正笑着摇头。
“嗯?”裕王一愣,有些没明白这话什么意思。
不过看着不仅仅是张居正,就连高拱、赵贞吉,此刻都面容微缓后,裕王懵了。
“殿下,我问你,若非如此行事,那么您在面对两难抉择的时候,会选择哪一个?”张居正语气温和而缓慢。
“不论如何,我是不会放弃徐阁老的。”裕王看向面色平静的徐阶,深吸一口气,道:“东南官场必然是要被肃清的。”
“如果因为一件必然要做的事情,而放弃徐阁老这位师傅,那岂非忘恩负义?”
“如此,本王失去的,不光是其他官员的好感,还会寒了跟随本王之人的心。”
“所以,”裕王神色恳切的看向在场几人,严肃道:“诸位师傅,一直在帮助本王,本王绝不会为了这些利益,放弃你们!”
虽然知道上位者的话,大多都是此一时彼一时,但听到裕王如此声情并茂的话,徐阶的面容还是不由的一暖,自己没有赌错。
裕王,终究是个明白人!
嗯,是的,他不会觉得裕王感恩,只认为裕王是明白人,身为官场老狐狸,徐阶可太明白伴君如伴虎的道理了。
即便眼前的是皇子,但也别将他的恩情,当做是可以依靠的东西。
对于上位者来说,只有利用。
他赌裕王,向他投诚,也不是期许师徒恩情,而是在赌裕王是个明白人。
张居正、高拱、赵贞吉三人互相看了一眼,都是面露微笑,而后张居正继续道:“所以,殿下不放弃徐阁老,就必须要得罪死东南官场。”
“如此一来,双方针尖对麦芒,虽然最终依旧是殿下胜利,但拖延的时间就会变长。”
“而且,整个大明也会陷入一些动荡,嗯,虽然如今南北大定,不需要担心,但场面定然会极其惨烈,弄的很是难看。”
“朝廷的体面也会损伤。”
“如此一来,最后皇上会做圣裁。”
“那么罪孽,可就不光是落在裕王殿下您一个人的身上了,景王也要跟着遭殃。”
“皇上是不会乐意看到,兄弟阋墙,甚至可以不顾国家利益这种情况的。”
“皇上只会对你们都失望,没有赢家。”
“所以,为了保持景王殿下,顾大局,也为了不影响皇上想要整顿吏治,土地改制的进度,严嵩是必然会配合我们行动的。”
“别忘了,我们的目的跟皇上的目的一致。”
“只要是有利于皇上的目的,就必须要通力合作,只有如此,才是规则内允许的争斗!”
一番话说完,裕王双眼瞪的老大。
他没想到,这里面竟然有这么多门道。
“可是如此一来,这恶人的名声,我还是不能彻底摆脱,父皇那里我终究还是不如老四。”裕王有些丧气的捏了捏拳头。
他觉得主动去让景王配合自己,就像是一个弱者,收拾不了烂摊子了,找胜利者帮忙一样。
“若是三哥觉得位太高,责太重,大可以从高处下来,做一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身为弟弟,我很乐意代劳……”
耳边仿佛又响起了,景王的声音。
“这也简单。”这时,徐阶缓缓开口。
听到这话,众人都不由的朝着这位,今日话格外的多的徐阁老。
“徐阁老有何妙招?”裕王闻言眼前陡然一亮。
“当年,从景王殿下去德安就藩开始,就一直不停的向朝廷要钱,要地。”徐阶说着,从袖口里拿出一份奏本,递给裕王,道:
“但是这些,并不能满足他。”
“之后,到了德安,先是派人去荆州沙市,辽王府上的产业收租,而后又派人去汉阳,去楚王府上的土地收柴火税。”
裕王接过徐阶的奏本,惊讶的看着徐阶,而后心中又是一阵欣慰。
没想到,自己一边的徐阶,徐阁老,在严嵩出手的同时,也已经出手了。
“此等税收,并不是把从其他王府上收上来的税,拨给景王殿下,而是二次收税!”
听到这里,高拱张居正等人都是眉头一皱。
“这所谓的二次收税是指,不管百姓有没有交税,都必须要再被景王殿下收一次!”
“荆州知府徐学谟看不惯景王这等行为,因此加以干涉,然后这位知府就被夺了官……”
裕王眉头深锁,逐条看着奏本上的内容。
“荆州沙市不在请中。中使责市租,知府徐学谟执不与,又取薪税于汉阳之刘家塥,推官吴宗周持之,皆获谴。其他土田湖陂侵入者数万顷……”看到这里,裕王手掌猛的用力。
一双眸子瞪的老大,不由的吸气,他实在没想到那位看起来皇子气度十足,行事作风极像父皇的四弟,在封地竟是如此行事。
说一句无法无天也不为过吧?
“这些,为何从未有人报上来过?”裕王惊讶的看着徐阶。
“严党一手遮天,皇上宠爱景王,谁敢去说呢?”徐阶语气幽幽。不过这些事,他都留意着呢。
就等着哪天,若是皇上要让景王回京,或者是废裕王,立景王为储君的时候,他就会把这个爆出来,到时候……
就算是背上逼宫的帽子,也不能让景王上位!
只是这些曾经的后手,如今倒是都用不上就是了。
“殿下,只需要将这封奏本传出去,那么景王的名声,也不会好了。”说着,徐阶眸光深邃,看着裕王,道:“殿下要明白一件事。”
“您与景王的争斗结果,从来都不是外界来评判的,你们的争斗,是皇上默许的!”
“为的就是让你们各自得以磨砺。”
“从而,可以更好的为皇上分忧,为皇上监国。”
“所以,在储君之位确定之前,不要在意天下人的看法,要在意皇上的看法!”
“谁当太子,是皇上说的算的。”
“只要您在这次的争斗中,表现足够的手腕和魄力来,而不是显得无能,面对景王的攻势,毫无招架之力,那就不算输!”
“徐阁老说的是,”张居正也跟着开口,道:“今天在玉熙宫,殿下败了一阵。有了这份弹劾奏本,景王殿下也不会好过。”
“胜败乃兵家常事,重要的是要有所成长。”
“要明白,位高权重。更要明白,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的道理!”
“权力,来源于皇上和自身,无需过多在意之外的东西,”说着,张居正深吸一口气,郑重道:“皇者有仁者之心,也要行霸道术!”
“太过拘泥于旁枝末节,反而会受其累,从而将自己的目的利益,办的一团糟。”
“这符合一个皇者的行事作风!”
“这才是,皇上对您,还有景王殿下的真正考验。”
“他是在培养你们二位殿下,让二位殿下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储君!”
这时候,高拱也跟着沉声道:“殿下,你需要再这次的事情中,不断表现自己。”
“你需要让皇上看到,你的本事!”
“殿下,”赵贞吉也跟着点头,道:“重点是收获了皇上想要的结果,皇上想要的是看到合格储君的处事方式,是否合格!”
“位置越高,遭受到考验就越多。”
“如果拘泥于眼前的困境不可自拔,在皇上心里,就是无能,没有身为皇者的大局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