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昭感恩戴德。
汴州如今大量人口涌入,外地人只是“客居”,能够在城内城外置办宅院,却不能购买土地耕作。
方重勇为了发展工商业,所以制定了严苛的土地政策,强力打击土地兼并。
目的,就不是为了主动扩大耕地面积,而是为了发展第二产业,让那些外地来的流民在城内或者郊外居住,成为富商或者雇工。
却不占有土地。
如果大家都跑村落里去耕作了,那么谁来生产销往全国的商品?
方重勇刚刚那一番话,实际上不仅是允许李昭在汴州居住(毕竟这个门槛很低),而是暗示他,可以把荆襄的产业,搬迁到汴州来运作。
商业嘛,有富集效应,越是集中就越发达,越发达就越是能玩出花来。
见方重勇只字不提带兵攻荆襄的事情,李白小声问道:“官家,出兵荆襄的事情……”
“这个嘛,快入冬了,要从长计议。”
方重勇摆摆手,不置可否说道。
“但你们放心,李倒行逆施,兔子尾巴长不了的!”
他又补充了一句,这就是明摆着打官腔了。
“你们的事情不是不办,而是朝廷用兵自有章法,不是想一出是一出,官家要回去研究一下。这样吧,今日只谈营商之事,政务就不说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严庄哈哈一笑,替方重勇解围了。
如今两军在洪州对峙,随时都有可能爆发大战,怎么可能因为李白的一个什么从弟来哭诉,就改变作战计划?
“稍安勿躁,这件事本官不会忘记的,只是兵者国之大事不可不察,现在无法承诺你们什么。来来来,吃菜吃菜。”
方重勇随口打哈哈,跟严庄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找了个借口开溜了。
李昭与李白对视了一眼,二人都明白今天就只能这样了,本就是投石问路,现在的结果已经算是不错。
想让汴州朝廷突然出兵荆襄,确实也不太现实。
更别提马上就是运河的封冻期,汴州朝廷向南面的兵马调度能力,将会受到砍掉九成这般的削弱,粮秣和军备,无法通过运河运到扬州。
后勤都跟不上,还打什么仗啊,这件事确实急不得。
要开打,也是明年春天的事情了。汴州这里的地形,便是冬季因为黄河封冻适合向北进攻,而春夏河道涨水,适合向南进攻,正好是反着来的。
一顿阿谀奉承之后,饭局结束,方重勇回到了府衙书房。
此时此刻,一众幕僚都已经聚集于此,等候多时了。
方重勇大马金刀的坐下,环顾众人询问道:“都听说了吧,荆襄之事,你们以为如何?”
“回官家,末将以为,李倒行逆施,我们可以提前动手了。他们胡作非为的影响,将在明年集中显现出来,而且需要花不少时间去补救和拨乱反正。
换句话说,明年就是李最虚弱的时候。
若是等他们纠偏了政策,用补救的办法挽回损失,反倒是对我们不利了。”
车光倩率先抱拳行礼建议道。
屋内众人都是频频点头。
此番李的新政,堪称是往自己的大动脉狠狠砍了一刀。
没错,那些脑满肠肥的大商贾某种程度上看,确实很可恶。有时候方重勇都想把这些人宰了,把他们的家产充公。
李说的那句“你要那么多钱做什么”,其实方重勇也很认同。
但很多事情,想是一回事,做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如果直接拿那些大商贾开刀,其他营商之人,必定兔死狐悲,能跑的绝不会留下。就算是方重勇自己,也只敢让大商贾出资建立商行,由官府派人监督,以“董事会”的模式,让他们自己单独运作。
换言之,这就是等于是说:钱还是你们的,但你们的钱堆在库房里没什么用,不如拿出来使用。钱都还在,我也没有拿走。
即便如此,亦是小心翼翼,没有大规模推广。这些合资的钱庄和商号,也都是专款专用,每一家钱庄覆盖一个或者几个行业。
治大国如烹小鲜,一切都得小心翼翼,不断尝试,有了成功经验以后再推广。
这是铁律。
那种想一出是一出的政令,绝大部分都是恶政,不出大乱子已经是难得,压根不必指望能起什么好的效果。
“你们呢?觉得如何?”
方重勇看向其他人问道。
“官家,汴州的货,正好可以通过长江贩卖到江陵,一点也不费事,从这里还可以进入蜀地。
不仅仅的田亩的增加,总之,好处很多。”
严庄对方重勇叉手行礼说道。
汴州朝廷的辖区,到荆襄那边,有两条主要路线。
一条是洪州这边,走长江水道。一条是南阳宛城那边,走一段运河南下之后,再走陆路通道。
真要动手,肯定是两路大军齐发。
车光倩和严庄,很显然都认为荆襄朝廷出现了重大的施政失误!
内政不修,则必有外患。明年春天,便是攻打荆襄与南阳的时候了!
“钱够不够?”
方重勇看向刘晏询问道。
“回官家,就算汴州的钱不够,从荆襄那边来的商贾,他们总会有钱的。
不如官家发个讨逆檄文,号召荆襄那边来的商贾出钱出力,打个三五年都没问题的。”
刘晏笑道,轻轻摆手,示意军费压根就不必担心。
荆襄来汴州避难的商贾不是想打回去吗,那行,总不能两手空空跟乞丐一样吧?
汴州朝廷是官府,不是许愿的寺庙!就算向佛祖许愿,还要给点香火钱呢!
这也是今日饭局之中,方重勇顾左右而言他的原因。
李昭只有拿出棺材本来,才能说动汴州军出兵。不然的话,他可以对方重勇“许愿”,方重勇也可以跟他打哈哈。一句“正在办”,就可以堵死所有的质疑。
方重勇眼睛一亮,随即抚掌大笑道:“此话说得在理,那今日便发檄文讨逆,然后将告示张贴出来,号召汴州的商贾们捐款。想使唤银枪孝节,那肯定得放点血才行,一毛不拔的话,还是洗洗睡吧。”
汴州本地的商贾,如何百万之类的,对这种捐款的号召肯定是兴趣缺缺。随便想想也知道,他们已经搭上官府的快车,没必要多此一举。
但从荆襄逃难来的商贾,看到这告示之后,就不敢当做没看见了。
这些心思活络的商贾,必定明白朝廷的“言外之意”。
这一招可谓是“精准扶贫”,只有看得懂的人,才会拿出真金白银出来。
众人很快散去,各自忙活去了。方重勇将卢迈单独留了下来。
见四下无人,他沉声问道:“天子那边如何?他看到挽联有什么反应没有?”
卢迈想了想,有些担忧的说道:“天子不但没有忧愁,反倒是让下官谢谢官家厚爱,脸上看不出哀伤,更别提流泪了。下官以为,郓州的那些人不能留了。只怕天子上元节便会发难,甚至更早。”
亲儿子死了,都能面色平静应对。那挑衅意味极为浓厚的挽联,就放在灵堂内。李对此熟视无睹。
李的隐忍,必定是为了更大的图谋,以至于死了儿子都能面不改色。
上元节,按照惯例,会在汴梁城皇宫内举办灯会,甚至运河沿岸,都会有庙会,大办一天一夜!
那时候方重勇必然要参加庆典,以显示其权威。
当天庆典必定人员众多,且鱼龙混杂。到时候随便闹一下,就能出大乱子。
玩个调虎离山什么的,懂的都懂,并非完全没有机会。
卢迈的担忧非常有道理。
“严密监视那帮人,记得要抓住负责传令的那名宦官。其他的,让何老虎在他们前往汴州的路上动手,一个不留。”
方重勇做了一个劈砍的手势,心冷如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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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6章 钱难赚话难听
深夜,鄱阳湖面上万籁俱寂,只有水波阵阵声响,让人听习惯以后,耳膜嗡嗡作响。
子时的梆子声刚过三响,位于鄱阳湖东岸,毗邻钓矶山的钓矶山水寨西北角,正在巡逻的哨兵忽然看见夜幕里亮起流萤般的红点。
他心中大惊,刚要张嘴示警,一支火箭已钉在水寨箭楼的木杆上。很快更多火箭纷涌而至,被猛火油浸润的箭楼,瞬间窜起三尺高的青焰,熊熊燃烧不止。
被江风撕碎的火焰碎片如赤蝶纷飞,落在相邻的栈桥上,又引起其他的火焰。
桐油浸泡过的木板发出爆裂声,一座又一座箭楼,以及安装了霹雳车的高台,不多久便轰然倒塌。有些陷入水中,露在外面的那一截,好似浮在水面的火盆。
冲天而起的浓烟里,望台的牛皮鼓面被热浪烤得紧绷,最后一声示警的鼓点刚刚传开,鼓架便带着燃烧的望楼栽进鄱阳湖的湖水里。
荆襄军水军趁着夜色,突袭汴州军水寨,一开始就使出全身力气,各种引火之物,像是不要钱一般的抛出。
汴州军不知道是兵力空虚还是猝不及防,抵抗似乎不是很得力,根本无法控制火势。
更别提还击了。
战斗一开始,便呈现一边倒的趋势。
火舌舔过栈桥时,拴在木桩上的羊皮筏子接连炸开,鼓胀的皮囊化作火球在水面横冲直撞。
主寨楼的几个雕花木窗,同时喷出橘红色的火流。
琉璃瓦当在高温中炸裂,碎成千万片闪着金光的雨。粮仓的竹制通风口成了天然火道,囤积在里面的稻米,在烈焰中爆成金黄色的烟花,裹着火星的谷粒撒向黑沉沉的湖面。
“快砍断绳桥!”
郝廷玉的吼声淹没在木梁坍塌的轰鸣里,他见势不妙,带着亲兵队悄然离开了水寨,一行人骑马向东北面的都昌县而去。
连接各寨的九曲廊桥此刻化作火龙,燃烧的绳索带着火星坠入水中,发出恶鬼嘶吼般的滋滋声。几个抱着木桶,在水中挣扎的士兵突然僵住,他们背后的纸甲被烤得卷曲收缩,哪怕是冰冷的湖水,也无法将这种火苗熄灭。
存放渔网的库房轰然倒塌,燃烧的苎麻绳网,罩住落水的丘八。每根网线都变成烙铁一般,掉入湖水中,发出“滋滋”的声音。水寨周边的湖面看起来似乎被煮沸。
翻涌的泡沫里,浮着肚皮朝上的死鱼。
寅时三刻的时候,湖面上已经浮满焦黑的木炭,未燃尽的木板仍在吞吐暗红色火舌。晨雾裹挟着人肉焦糊的气息漫过废墟,残存的箭楼半截插在水中。斗大的铜铃,在风中发出浑浊的悲鸣。
这场面当真是惨到了极点。
不远处的一艘大楼船上,观战的于颀和梁崇义,全都看傻眼了。
他们之前从未指挥过水战,这一战可谓是打得提心吊胆的,实在是没有一点把握。
不过现在看来,汴州军的实力,起码是水战的实力,有些言过其实与名不副实。
当然了,水战的残酷,也远比陆战更甚。那大火吞噬一切的场面,让他们的心绪久久不能平息。
“这一战,应该是赢了吧?”
于颀有些不确定的询问道,他虽然是节度使,却没有带过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