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守忠之前已经派人来说过,潼关守军已经主动投降了。”
似乎猜到了韦兰的想法,骑马走在他身边,与之并行的韦坚,长叹一声说道。
“投降了?”
韦兰感觉有点不可思议。
“嗯,投降了。守将马带着一部分人,跟着颜真卿走了。至于去哪里,传言说是要去荆襄找颖王,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
韦坚一脸惆怅的样子,他也是很疑惑:李宝臣这鬼人,不会真的天命加身吧?
捡漏这种好事也能被他碰上,真是不可思议。
“李怡本是一张好牌,可惜我们眼光不行,打废了。
之前是李宝臣求着我们,想迎娶李怡过门,说此女价值连城以不为过。
可如今李怡对于李宝臣来说,已经不比一个貌美的侍妾强多少了。
时机错过,她便失去了价值,可惜了。”
韦坚摇头叹息不止。
李怡的优势不在于她多貌美,而在于身份。
洛阳的宗室近亲少得可怜,李怡便是李宝臣加强自身正统性的最优解。
可到了长安,别说李氏宗室了,李唐的公主何其多,光基哥的女儿都是成群结队的。
宝臣大帅只要乐意,他甚至都能组一个“公主亲卫队”了。
其中自然不乏比李怡更合适的。
那时候,李怡也就是个貌美女子而已,在政治上一钱不值了。
毕竟,李亨当年的落幕并不光彩,身上有污点。李怡现在也是被贬为庶人。
如果有更好的选择,李怡都上不得台面。
很难想象,之前那样一个香饽饽,在政治上,可以提供无以替代的核心价值的女子,这一刻居然如同草芥般。
完全不值钱了!
这价值损失得未免太快了些啊!
韦兰不禁在心中唏嘘感慨。
“李宝臣入长安后,必定会光明正大的迎娶一位公主,其父必为李隆基。
李之妹,就非常合适。”
韦坚带着愤恨的语气说道,他紧紧捏住了战马的缰绳,面色也变得狰狞起来了。
世上的东西,都是物以稀为贵的。
之前,李宝臣不得不捏着鼻子,侍奉李琬为主。那是因为李琬在洛阳城内,是最优解,没有其他人选了。
但是当李宝臣抵达长安以后,他的选择,可就很多了。
比如说,废掉李琬,扶持李之弟上位。这样他便可以重新笼络一批人。
而不必看韦坚等人的眼色了。
就算不废掉李琬,娶李的妹妹,换个角度布局,也是一步好棋。
哪怕李宝臣不想,李史鱼也会替他去筹谋的。
同样的道理,韦坚的人脉,在李宝臣没有入长安以前很重要,但当宝臣大帅进入长安后,多的是前来投靠的人。
韦坚掌控的那些所谓人脉,也可能不再听他摆布。他们可以直接跟李宝臣联系。
韦坚等人跟李怡的处境,其实是非常相似的。
因出身而高贵之人,当他们的身份失去价值后,他们也就变得一钱不值了。
韦兰以前还觉得这话是言过其实,时至今日想来,当真是至理名言。
“潼关守军果然是不战而降。”
韦兰忽然自言自语来了这么一句。
此刻他们已经走到潼关城楼门前了,李宝臣大军的旗帜悬挂于城楼上,四周没有任何血迹,任何尸体。
山丘夹着的城楼,孤零零的矗立于黄坂巷的尽头。
潼关的守军本来足以抵挡李宝臣一段时间。可是这支军队的西域兵走了,颜真卿又带着马以及愿意去荆襄的关中兵走了,剩下的那点人,他们如何肯抵御李宝臣的大军?
时局如此,人心散了,就很难再聚起来了。
此刻韦兰心中想了很多,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兄长,方清得李光弼的兵马,已经有实力搅动风云,他为何不趁着李宝臣入关中,去夺取洛阳?”
韦兰好像是想起了什么,看着韦坚询问道,这个问题他始终是百思不得其解。
韦坚没有说话,似乎还在为李怡的利用价值丧失而感觉耿耿于怀,早知道抬也要把这个女人抬到李宝臣的床啊!
“兄长,这一战出现如此转机,为什么李宝臣跟方清却没有打起来呢?”
韦兰再次发问。
此时他们已经落到了队伍的最后面,其他人都已经穿过潼关的城楼了。
“目前的局面,他们二人各取所需而已,没有打的必要,所以就没有打起来。
但是此前双方都是麻杆打狼两头害怕,都这样了还能缓慢脱离,没有斗起来。
这确实有些出人意料。恐怕我们都小看李宝臣了。”
韦坚忍不住叹息说道。
不打没有意义的战斗,这句话说出来,似乎谁都明白是怎么回事。
哪个傻子会去打没有意义的战斗呢?
可是当这个人不是旁观者,而是局中人的时候。明明知道此战没有打的必要,可敌人又在面前。
他要怎么选?打还是不打,进还是退?
他撤退敌人会追击,他前进就直接干起来了。这个时候,此人要怎么判断什么仗该打,什么仗不该打呢?
要知道,他这样想的时候,敌人很可能也是这么想的。而一旦打起来,那么这一战就必须得分个你死我活了。
这一场看似没有兵戎相见,其幕后斗法之激烈,又有谁看到了呢?
上兵伐谋,止戈为武。
这才是打仗的最高境界。
这个道理,缺乏指挥经验的韦兰自然是不会明白的。
“许多人都死了,皇甫惟明也死了。”
韦坚看向韦兰,一脸严肃。
他继续说道:“以后争夺天下的战争,会更加血腥,更加残酷。能活到现在的人,已经是运气好的,有能力的。
以后会有更多的人,不能适应这个新时代,而湮没于滚滚红尘。”
韦兰默然无语,门洞内的空间既黑暗又压抑。
二人骑着马穿过了潼关的城楼,当出门洞后光亮照在脸上的那一刻,他们都感觉似乎进入了一个崭新的世界。
他们终于进入了关中,但这天下的局面,却是跟当初设想的模样天差地别。
第612章 金缕玉衣
上元节将近,开封城内的某间大宅院里,宣武镇治下各州,占有土地最多的那一部分地主,都派出代表,来这里开会。
不来不行啊,事关身家性命,谁敢不来呢?
众人济济一堂,便是为了所谓的“大事”,顺便参加几日后永王李的登基大典。
当然了,永王什么的根本无所谓,谁登基都离不开他们这些大地主的支持。
这些大户们来此的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希望官府能少没收一些土地。
“新朝”建立,自然需要官田,这个道理懂的都懂,反抗是不能反抗的,谁反抗就会死全家。
其实吧,之前官田因为各种原因被这些大户们侵占,现在不过是一报还一报罢了。
也不是什么难以想象的事情。
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只不过这次官府要没收的土地,放出风来,居然占到本地已开垦土地的一半。
这一刀,着实是狠了点。
因为官府的征收比例,是整体一半,也就是取的平均数。
占地越多的,没收的比例就越高。他们这些大户要交出来的土地,估计还不止一半。
天道有云:补不足而损有余。
官府现在就是要对他们这些大地主执行“天道”。
当然了,官府自然不会说它要没收大户们的土地,有个词叫“赎买”。象征性的给大户一点钱,也可以是盐引什么的,然后就将部分私田转变为官田。
看起来吃相也没那么难看。
这个矛盾是无解的,也是无法糊弄过去的。
本地大户要么造反,要么服从。根本不会有其他人站在他们这边,也没有多少闪转腾挪的余地。
原因很简单,他们这些大户死了,土地被没收了,就意味着官府所需的“定额”已经满足了一大半,甚至是全部。
这是不是就意味着,其他土地较少的地主,就不需要交太多,甚至根本就不用交了呢?
死道友不死贫道的游戏,并不需要读过书才能理解。就好比许多人在森林里被熊追,你并不需要跑得比熊快,你只需要跑得比同伴快就行了。
这一轮官府征地,只需要死一批地主大户,就能很好的解决问题。
于是众人来此的关键是:官府会送谁家上路?
大家都不想被其他人送上路,所以他们都派人来了。
众志成城抵抗的情况是不存在的,大部分人都是希望征地不要征到他们自己头上。至于别家死不死,那不是他们操心的事情。
不过在这里主持“会议”的主官刘晏,看起来还挺和善的,四周也没有什么“刀斧手五百”之类的埋伏,似乎一切都还挺正常。
堂屋的正墙上贴了两幅字。
左边写着:由俭入奢易;
右边写着:由奢入俭难。
众人不知为何来这么一出,不过仔细想想,应该跟没收土地的事情无关。
“今日之事,无关田亩,诸位且放下心来。
官府赎买土地之策,待永王殿下登基之后,朝廷会再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