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大一部分,是用来和籴了,从民间购买粮食,以供给长安的需要。
要不然,长安城内估计得饿殍遍地!
还有上次与皇甫惟明的贼兵在华阴血战,朝廷对有功将士都是封赏了的。
虽然也没有足额发放,但这也是一大笔钱呀。
失去了大片统治区,就损失了大半税负,财政自然是捉襟见肘。如今又要出兵,从哪里变钱出来,是一个很严肃的问题。
“控鹤军,他们不愿意为国出力了么?之前他们不还是……”
第五琦有些搞不懂,之前方有德领兵的时候,控鹤军令行禁止很听话啊,为什么现在朝廷就使唤不动了呢?
好用就多用,就往死里用,这是上位者们习惯性的看法。却丝毫不管下面执行的人,到底会怎么想。
“这个或有内情,本相也说不明白。
但我们不给赏赐,他们就不开拔,应该是没有什么异议了。”
说完颜真卿眉头都要皱成“川”字,显然是为国事忧心。
正因为李是个不管事的皇帝,所以颜真卿才坚信,他只是个被官僚与世家群体,推到前台维护稳定的人。
根本就不存在什么“帝王意志”,来为自己保驾护航。
现在出兵就是官僚集团的集体意志,甚至已经有权贵在开仓售卖高价粮牟利。若是不能打通漕运,那么这些人很可能就会因为缺粮,在今后几年中陷入极大被动。
到时候这笔账算在谁头上可就不好说了。
作恶的李宝臣他们确实打不过,但要收拾颜真卿,还是轻而易举的。
对此,颜真卿一直在心中盘算着,究竟要开一个怎样的价码给李嘉庆。
毕竟,有控鹤军出马,这一战基本上是十拿九稳的。
“不如用当年的老办法,我们先定制一些债券,发给控鹤军将士。待他们得胜归来后,朝廷自然就有钱了。到时候让他们用债券找朝廷兑换绢帛或者粮食即可。”
第五琦提供了一个“不是思路的思路”,简单说就是打欠条。
类似的事情,基哥还在世的时候,可是发生过很多次的哦。所以这也不能说是第五琦的“首创”。
只不过嘛,当年大唐如日中天,打出去的欠条,自然有人肯买单。可是现在已经是山河破碎了,再玩这一招,只怕不太好使吧?
颜真卿心中有些犹疑,但看第五琦的模样,他也知道确实是没什么办法了。
第五琦是管钱的,他说没钱,那就是真没钱了!
“这个月,以及下个月,百官的俸禄不发了,当做军费送去凤翔府。其他的,发债券吧。”
颜真卿长叹一声,他决定今日亲自去一趟控鹤军大营,说服李嘉庆暂且忍耐一下。
“现在我们已经开始实施榷盐法,等此法铺开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打通漕运节点,乃是重中之重啊。”
第五琦对着颜真卿深深一拜,苦苦劝说道。
关中若是不依靠外部输入物资,是养不起这个从隋代就开始经营的“大长安”的。
长安既是长安人的,也是关中人的,更是天下人的。若是没了天下人,那长安也就不再是长安了。
颜真卿和第五琦都明白这个道理,只不过明白归明白,人力有时而穷,没办法还是没办法。
“明白了,本相这便去凤翔府吧。”
颜真卿跟第五琦打了个招呼,随即招呼随从,一起出了皇城。
……
历史上有些时候,是英雄造时势。
但更多的时候,则是形势比人强。
方重勇将韦坚写给自己的信,转交给李,就是在暗示这位亲王:我还有选择,但你已经没有了。接下来会怎么样,你自己看着办吧。
不知道是不是之前儿媳宇文氏“被迫离婚”,给了李当头一棒。又或者是韦坚的招揽信,确实让他慌得一比。
现在这位亲王终于放下所有面子,来到了方重勇所在的汴州府衙书房。
而方节帅也摆出一副谦虚的姿态,在府衙大门前迎接,并将李迎进书房内落座。
端上来一壶美酒之后,方重勇看着李笑眯眯的问道:“殿下百忙之中来我这简陋的衙门,不知道所为何事啊?”
他这是明知故问。
李也没含糊,直接从怀里掏出韦坚写给方重勇的那封信,然后慢慢推到这位当事人面前。
“不知道方节帅将这封信交给韦子春,有什么打算呢?韦子春将其交给孤的时候,孤也是一头雾水呀。”
李沉声问道,他还是缺了点城府,居然就这么直接问出来了。
方重勇暗暗好笑,如果面前之人是郑叔清,起码得绕一百个弯子,才会旁敲侧击的把疑问问出来。
李这货肯来府衙见面,说明他最近确实很有些长进,但比起那些老奸巨猾的官僚们来说,还是太嫩了点。
“现在天下乱成这个模样,本帅认为有三个人罪莫大焉。
其一便是先帝倒行逆施。其中种种,罄竹难书。殿下心中应该有数。
其二便是那皇甫惟明、韦坚等人,贼心不死,率先发难立李琬为帝,割据河北。
其三便是太子李,弑父杀君,为天下人做了个表率。以至于如今反贼遍地。
皇甫惟明身死,韦坚失去依仗,李琬沦为傀儡,可谓是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韦坚这货居然还有脸写信,劝说本帅投靠于他,效忠李琬这个乱臣贼子,当真是岂有此理。”
方重勇猛的一拍桌案,义愤填膺说道。
这番话信息量有点大,高尚这个谋士不在,行政经验丰富的韦子春也不在,李拼命消化着对方话语里的深意,越想越是感觉奇妙。
方重勇看似只是在抱怨,实则把该说的话都说到位了。若是旁人听不懂,只能说明层次太低,根本不配上桌。
李一时间颇有些感悟。
方重勇说的确实是事实,天下乱成这样,跟基哥的倒行逆施不无关系,跟皇甫惟明率先叛乱不无关系,更是和李弑父杀君不无关系。
但这些都不是关键,最关键的是,方重勇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即:不会忠于已经去世的基哥,也不会跟河北叛军勾勾搭搭的,更不会替弑父杀君的当今天子卖命。
刚刚方重勇说了要誓死效忠李么?
好像没有说吧?
但排除上述“错误选项”,还剩下的选项,不就直接摆在那里了么?
听完这番话,李不由得松了口气。
看起来,方重勇是不会干转投李琬那种事情了。
他把韦坚那封信交给韦子春,应该是为了敲打一下自己。
李心中大定。
然而,他忽然想到一个之前没注意到的问题。让他的脊背隐约有些发凉。甚至方重勇和他麾下的银枪孝节军,都不曾让自己有这样的恐怖感受。
李忽然想起,韦子春好像也是京兆韦氏的人。是哪一房的不知道,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他一定是韦氏某一房的一个牌面人物。
毕竟韦子春也是开元时期就当京官的老官僚了啊,其履历一点都不比韦坚之弟韦兰要差。
韦子春看到韦坚拉拢方重勇,会不会有什么不该有的想法呢?比如说,暗通款曲什么的。
或者说方重勇将这封信交给韦子春,后者会不会是经过了一番极为激烈的内心斗争后,才不情不愿的将信交给自己呢?
韦子春会不会认为,拥戴李琬,更顺手一些呢?
和世家有关的事情……真的不太好说啊。
京兆韦氏实在是太过于神通广大了。
看到李脸上阴晴变幻,方重勇猜到对方很可能是开始怀疑韦子春的立场了。
于是他加了一把火说道:
“本帅原本是想亲自派人将这封信送到陈留县的,但当时韦子春恰好在场。他自告奋勇送信,又是殿下幕僚之首,于是本帅便顺水推舟让他送信了。
是有什么不妥么?”
当然不妥了!
一般人拿这封信没什么,韦氏的人拿韦坚的信,问题可就大了!
李面色微变,却只是轻轻摆手,没有再说什么。
哪怕问题再大,他也不可能跟方重勇去说。
“今日孤前来开封县,便是来感谢方节帅深明大义,能够以国家为重。”
李弯下腰,对方重勇叉手行了一礼。
他这种程度的恭维看起来极为拙劣,但在方重勇这样的奸诈之辈面前,却又显得有些另类的可爱。
“殿下莫要折煞本帅了。”
方重勇连忙将李扶了起来。
他从镇纸下面拿出一张宫殿的草图,摊开放在桌案上,以供李查看。
“殿下请看,这便是汴梁城皇宫的草图。宫墙长五里,宽四里,分为外宫墙与内宫墙两层。”
李仔细观摩着桌案上的宫殿草图,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看到他那难以掩饰的喜悦表情,方重勇忽然想起某个名人曾经说过的话:
人生之中,有三碗“面”最难吃。
一曰人面,二曰情面,三曰场面。
天子该有的派头,就是场面。看似毫无必要,实则不可或缺。
什么是天子独有的派头?
很多东西都是,比如成群的后宫妃嫔,比如一眼望不到头,伏跪在地宣誓效忠的精兵,再比如说堆积如山,数不胜数的府库。
然而这些人或物,始终都比不上宏伟的宫殿。它就这样摆在那里,时时刻刻彰显着天子威严。
哪怕天子出京,在某处落脚,都会有对应的“行宫”。
这就是天子的场面。
现在的李,最缺的就是一座宫殿,一座都城,来彰显自己的高贵。
否则,何以号令四方?
“殿下以为如何,明年秋收之前,宫殿会落成于运河之畔。
而新都汴梁的建设,也会提上日程。
殿下可以先登基称帝,一边住在宫殿里,一边等待着都城完工。
至于将来,能进长安固然是好。进不了长安,也可以耐心等待下去。”
方重勇对李抱拳行礼说道。
“好!甚好!”
李忽然感觉,自己次子的正室夫人被抢那档事,似乎也不算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