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挽歌 第73节

  但现在开凿的这条漕渠,乃是典型的“逆天而行”,严重违背的黄河渭河水系的运转规律。换句话说,这玩意迟早要废的,如果要维持漕渠通畅,所需要的人力物力,会大到不可想象!

  “其实,此渠确有不妥,但朝中诸公,都有不能言明的原因。现在你在这里说这条漕渠不该修,没有任何意义。”

  郑叔清长叹一声说道。

  谁不知道这漕渠修着肯定不太对劲呢?

  当然是知道的。可是,长安所需的粮秣,以及转运西域的物资,都急需这条新的大动脉!

  哪件事情最急,就先做哪件事,这都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你是说,推掉这差事?”

  郑叔清有些不舍的问道,他完全可以预料到,这条漕渠如果修成功了,自己起码可以混个户部尚书,或者转个太府卿之类的官职。

  但如果推掉这份差遣……只能说李林甫也是有脾气的,会发生什么事情就不好说了。

  上次郑叔清跪舔杨玉环,回去后就到平康坊的李林甫宅院,给这位大唐右相解释了很久,才算勉强过关。

  而这也不是老郑能言善辩,主要还是李林甫如今正在用人之际,不想节外生枝,也担心别的势力,比如张守,从自己这边挖墙脚。

  要不然,老郑这波起码被贬官是免不掉的。

  “长痛不如短痛。”

  方重勇强调道。

  郑叔清微微点头,无声叹息,算是默认接受了。

  “其实,大唐与吐蕃的全面战争,已经迫在眉睫,火烧眉毛了。到时候,往河西与陇右输送粮秣、兵员等事务,定然会成为户部的重中之重。

  郑侍郎不如跟右相请示一下,同样是求一个转运使的差遣,只是不去修漕渠,而是负责转运从长安到河西等地的物资。

  唐军若是败了,郑侍郎自然会被牵连贬官。可若是唐军胜利了,无论后方保障是否得力,郑侍郎都是躺着升官。这个差遣,可还做得?”

  听到这话,郑叔清想起当日在长安驿站见到牛仙客时,对方描述的一些事情。

  确实,河西与陇右那边的战事,已经是迫在眉睫了。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在后勤保障这一块,实际上是很容易出政绩的。

  前提是唐军跟吐蕃打仗,要打赢。如果打输了,哪怕郑叔清能自证清白,说明物资保障得力,最多也就能保一个不被治罪。

  到底要不要赌唐军赢呢?

  郑叔清低着头不说话,好像是在做什么艰难的决定。

  “这次,我正在运作我未来岳父王忠嗣去河西为边将。郑侍郎可以赌一把,而且你在长安负责后勤供给,唐军的赢面也更大些。”

  方重勇压低声音说道。

  “行,就这么办,我现在就去找右相说这件事。”

  郑叔清慎重点头道。

  “呃,你真的有把握么?”

  郑叔清又忍不住疑惑问道。

  “放心,我也会去河西,总不能把自己也坑了吧?”

  方重勇拍拍胸脯担保道。

  听到这话郑叔清一愣,随即反问道:“你去河西做什么?你又拿不动刀!”

  “只当是见识一下西域的风情吧。”

  方重勇随口打哈哈说道。

  二人分别之后,郑叔清立刻去找了李林甫商议此事。

  果不其然,李林甫正愁没有机会染指河西政务军务,郑叔清的提议很快就得到了首肯。李林甫甚至当场拍板,这个差事,可以没有任何难度的将其拿下。

  而到了第二天,当郑叔清带着穿着唐锦袍子,看起来人模狗样的方重勇,来到位于朱雀门街东第四街街东从北数的第八坊,也就是宣平坊时,这位长安神童彻底傻眼了。

  “不会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吧?”

  看到郑叔清要走进一间普通的宅院,方重勇忽然停住脚步询问道。

第70章 用力过猛

  提到唐代的长安城,就不得不提所谓的“乐游原”。

  在长安城的108坊里,乐游原位于东南方,大约在宣平、新昌、升平、升道四个坊的位置上,宣平坊位于乐游原的西北角。

  唐代长安城从北至南有六岗,地形暗合《易经》上乾卦的六爻,即从九一之地到九五之地。这是唐代长安城在设计与定址上的巧妙之处。

  这其中,九一之地乃龙首原,象征潜龙在渊,为皇家禁苑不许人居住。

  九二之地为大明宫一带,象征见龙在田,留给天子所用;

  九三之地为兴庆宫西北一带,象征君子乾乾,规划为百官衙署;

  而最为至尊的九五之地,象征“飞龙在天”的绝佳位置,这里便是乐游原。

  凡人是不能居住的,只能留给神佛。在唐长安城的规划中,此处多有庙宇道观,比如兴善寺、青龙寺、崇真观等。这里的民居都非常狭窄,而且被官方限制入住。

  方重勇面前的这处宅院也很是窄小,根本不起眼。只是这个绝佳的位置,让人忍不住击节叫好。从这里向北望去,长安宫城便在脚下。

  白居易诗句里面描述的“百千家似围棋局,十二街如种菜畦。遥认微微入朝火,一条星宿五门西。”

  这不是夸张与形容,只不过是站在宣平坊眺望远方的写实之作而已。

  “这是谁家啊?”

  方重勇停下脚步,疑惑的看着郑叔清问道。在长安已经几个月的他,也已经打听清楚了,并不是随便什么身份的人,都可以住宣平坊的。

  哪怕这个宅子本身看上去并不起眼。

  “贺学士。”

  郑叔清淡然说道。

  “贺知章?”

  方重勇脱口而出,随即被郑叔清打断道:“以后他便是教授你学业的老师,你对自己的授业老师也是直呼其名么?”

  郑叔清忍不住低声呵斥了一句。

  “这如何使得?”

  方重勇惊呼道,他不知道老郑是怎么办到的,但请贺知章当老师,这里头所需要的人脉与人情,岂可用金钱来衡量?

  “不要多话,今天我说了算,有什么问题都给憋着,等拜师完了再谈。”

  郑叔清肃然说道,脸上的表情前所未有的郑重。

  方重勇只好默默点头,所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人都走到宣平坊了,要是过贺知章家门而不入,人家知道了会怎么想?

  因为你爹是方有德就有资格来这里装逼?

  这得多脑残啊,平白无故得罪人。

  怀着复杂的心情,方重勇跟着郑叔清进了大堂。果不其然,这里的陈设很简单,却又雅致非常,不过四五间厢房,一个院子,里面却又建了一座观景的阁楼。

  想想贺知章礼部侍郎兼集贤院学士的官职,他有这样的待遇其实也不算稀奇了。

  房子盖得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地段在哪里。能在宣平坊安家落户,便已然证明了他在朝中的地位如何。

  “都来了啊,坐,坐吧。”

  一进大堂,方重勇就看到笑容和蔼,身材清瘦的贺知章过来招呼他们,没有任何架子。

  方重勇木然坐下,双手合十对着贺知章行了一礼。

  “这是方节帅之子,现在还没有人传道授业,希望贺学士能对他指点一二。”

  郑叔清谦逊的说道,拱手行了一礼。

  “行吧,我每日上值半天,午后即回。每日午后来宣平坊练字,每日不辍,可以做到么?”

  贺知章看着方重勇询问道。

  “一切谨遵老师教诲。”

  方重勇大大方方的叩首一拜。

  “哈哈,那明日开始吧,今日我要饮酒了,二位请回。”

  贺知章哈哈一笑,右手一抬,示意郑叔清与方重勇二人离开。像他这样干净利落赶客人走的情况,方重勇是第一次见到。

  郑叔清是老官僚了,从袖口里掏出一份礼单,小心翼翼的递给贺知章,随即插手行礼告退。

  “这……”

  贺知章看到礼单,面露惊讶之色,随即微微点头,将其揣入袖口,什么也没多说。

  这个所谓的“拜师仪式”,没有感激涕零,没有互相欣赏,更是没有谦恭孝悌。

  怎么看怎么像一场交易。

  回方家宅院,来到书房,方重勇便等着郑叔清解释这一切。

  “我知道你聪慧,远超常人。但你现在最缺的并不是学识,而是名望。若是永远在你父名声的笼罩下,你就永远只是方节帅之子罢了。

  而有了贺学士徒弟的身份,则方便你将来与各色人群相处,摆脱掉身上纨绔子弟的印记。”

  郑叔清语重心长的说道。

  李林甫为什么不被士人们所接纳?难道仅仅是因为李林甫想独霸朝堂么?

  其实并不完全是。

  因为在李林甫还没当上大官的时候,士人们就不喜欢他。比如源乾曜就说李林甫“郎官须有素行才望高者,哥奴岂是郎官耶?”,那时候李林甫的官职可是不值一提的。

  李林甫不是文人圈子里面的人,所以就必然会遭到那些人的排斥。方重勇如果是贺知章的徒弟,只要没有明显的“不学无术”,那么未来他办事的时候,就不会遭遇到士人集团的天然抵制。

  这是好处,那坏处是什么呢?郑叔清没有说,方重勇也不知道。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如果不请一个大佬站台,扯一面虎旗为自己壮声势,那么等方重勇十四岁的时候,就必须去国子监,又或者去崇文馆读书,到时候再靠“同窗关系”发展人脉。

  这起步就晚了很多。

  要不就会沦落到跟李林甫之流一样身份背景。

  方重勇微微点头,心里有些感动。之前郑叔清要送什么“双胞胎姐妹花”之类的东西,那不过是把他方某人当做同级别的官僚在进行利益交换。

  而现在他牵线请贺知章做自己的老师,则是典型的贴心关怀了。

  这一手,确实对得起方重勇前前后后为郑叔清出谋划策。

  “呃,贺学士名满长安,郑侍郎是如何让他同意教我学问呢?”

  方重勇疑惑问道。

  “圣人赏赐的一百匹唐锦,我送了贺学士……八十匹。”

  郑叔清慢悠悠的说道。

  “这样的狂士也爱财?我还以为他们都不食人间烟火呢。”

  方重勇一愣说道,有些无法理解。

  贺知章的小日子可是过得舒服得很,每天去宫城的衙门也是摸鱼,上半天班就回来休息,除了喝酒就是玩乐。这样潇洒快活的日子,乃是郑叔清之辈无法去追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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