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归仁调转马头就跑,一边跑一边让跟在自己身边传令兵鸣金收兵。
他都带头跑了,都下令鸣金收兵了,那所部兵马的士气自然是一溃千里。
那些马队的人运气算是好了,因为没有冲阵,所以尚且有很大余力。他们看到李归仁跑了,自己也调转马头跟着一起跑。
由于马力充足,这些逃兵越跑越快,很快便跟方有德他们脱离了接触。
而那些只长着两条腿的河北叛军士卒就倒了大霉。
方有德带着骑兵,在松散的步兵阵里面来回穿梭,杀人跟割麦子一样。很多步卒压根就没跑到岸边,倒在河水里就再也起不来了。
由于尸体太多,涑水一时间被堵住,河道这一段到处都是漂浮着的尸体。岸边冲上来的尸体,更是厚厚的叠了几层,远远看去,就让人感觉头皮发麻。
平静的河面,已经被鲜血染红,像是地狱里冒出来的水源一样。之后的一年时间,蒲州当地百姓,都不敢吃涑水里面捞出来的鱼儿。
李归仁麾下步卒有些还是逃到了岸边,往虞乡方向逃去。
方有德也没给河北叛军留面子,一路追杀,一直追到虞乡,发现城门紧闭,敌军守备森严,这才带队返回了蒲州城。
临走前,方有德命高仙芝在涑水西岸插了一支旗,上面写了四个字:过河者死!
……
“啊嚏!”
皇甫惟明打了个喷嚏。
此刻站在潼关城楼下,他的心情却是非常不爽,有种被人戏弄的羞恼。
这次攻克潼关,他,或者说安守忠,想的都是同样一个办法。
那就是绕路。
这也算是“英雄所见略同”了。
关中之险,其实主要就是在于东边的关隘。具体说来,就是潼关到虎牢关这一段狭窄的路线。
先秦时期,一直到汉代,扼守关中的都是函谷关,而非是潼关。后来选择潼关作为扼守关中的门户,那是因为水土流失造成了地形巨变,函谷关已经无法继续阻挡关东的军队前进到关中。
所以才不得不选择潼关,作为“次要选择”。
也就是说,如果函谷关的地形还在,后人是无论如何也不会选择潼关的。
这件事背后隐藏的暗线就是,潼关的地形,从防御角度看,其实并不是无懈可击。
函谷关是位于稠桑原之中,而潼关则位于海拔五百五米的麟趾塬之上。麟趾塬两边都是深沟,一边是远望沟,一边是禁沟。两沟中的水流冲击,使得两沟壁如刀削。
潼关的弱点,就在这两条沟上。
大唐建立之后,官府就明确规定,远望沟和禁沟是不能走的,已经在人们脑子里形成了机械记忆。
但规定不能走,和实际上走不了,完全是两回事。
特别是禁沟,不仅能走,而且并不难走!
绕路走禁沟,就能绕到潼关后方。这样位于潼关城楼两边的军队可以一齐发动总攻。那样的话,攻克潼关还是不可完成的任务么?
恐怕就未必了吧?
说句难听的,潼关那时候补给线都被封锁了,守军又能坚守几天?饿也饿死他们了!
皇甫惟明就是这么想的,而且他也确实带兵绕过了禁沟,甚至两面夹击,攻克了潼关城楼!
然而,令他感觉意外的是:潼关几乎没有守军。
只有象征性的部署了五百人而已!
就这么点人,其实完全不必绕弯子,直接莽过去就行了。
此刻站在城楼下,皇甫惟明感觉自己受到了命运的愚弄。
“大帅,不管如何,潼关也是攻下来了。此后到达长安,便再无天险了。”
安守忠对皇甫惟明抱拳行礼说道。
他也是羞愧得不敢抬头。
这种感觉,就好像两个笨贼为了入室抢劫,又是事前踩点,又是准备打洞的工具,又是选了房屋主人全家去旅游的空档。
结果辛辛苦苦打了一个月的洞,好不容易进入屋子,却发现主人大意没有锁门。
没在心中暗骂自己是煞笔的,都算神经大条了。
“如此也好,天予不取,必遭其咎。
传令下去,即刻起进军长安。”
皇甫惟明对安守忠下令道,他们二人谁也不提白白绕路,浪费大把时间这一茬了。
第550章 兵多也不过是插标卖首
虞乡小县,城池低矮,防守薄弱,并不是很安全。
初来乍到就惨败一场,让李归仁和他麾下剩余的精兵也失去了战意。
夜幕降临后,李归仁便带着全部的部曲,向东急行军撤退到了数十里远的解县,并分出五百人守解县以东的门户王官谷,作为前哨,并在此设伏。
不求能歼灭敌军,只求能争取几个时辰的预警时间。
可以说方有德这一战就把李归仁部的脊梁骨给打断了,全军上下都充满了畏惧之心。
好不容易在解县安定下来,在县衙内整理行装的李归仁,这才惊疑不定的开始复盘初战惨败的林林总总。
越想越是感觉不可思议。
他并不觉得自己的应对有什么问题。
敌军先是骑兵渡河,然后调转回去逃跑,引诱自己这边步卒追击。待自己这边几乎所有步卒都在河水之中的时候,敌军骑兵再次调转马头,最后一击必杀!
这种操作……简直闻所未闻。在此之前,李归仁甚至连想都不敢想。
稍有不慎,就有可能敌人没打着,反而让自己先崩盘了。实施起来,风险极大。
观察地形,选择战术,果断出击,精湛指挥,再一鼓作气拿下!
李归仁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不细想觉得没什么,越是深思,越是感觉敌军主将深不可测。
对面指挥作战的,到底是什么妖怪啊!打仗哪里有这么打的,还让不让别人喘口气啊!
“气煞我也!”
李归仁直接将桌案掀翻,跪坐在软垫上无能狂怒。
技不如人,又败得莫名其妙。
发挥不出来,完全发挥不出来!全身力气没处使的感觉,憋屈得不行!
李归仁气得全身颤抖,一半是因为生气,另外一半,则是来源于内心的恐惧。
对面那个人,是不可战胜的存在。
他已经失去了与之临阵对垒的勇气。换句话说,也可以称之为“匹夫夺志”。
一个将领失去了对阵强敌的勇气,也就意味着将来他很难在战场上打出奇迹了,甚至连有可能取胜的战斗,也会因为胆怯而失败。
“李将军,您这是……”
正当李归仁在掀翻的桌案前唏嘘感叹时,刘龙仙走进县衙大堂前来禀告军情,见此情形,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某无事,有什么军情要禀告么?直接说便是了!”
李归仁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尴尬,反过来询问刘龙仙是为何而来。刘龙仙是他的亲信部将,李归仁也不想在对方面前摆脸色。
“李将军,这是皇甫大帅的军令,刚刚送来的。”
刘龙仙将一封带有火漆的信双手呈上。
李归仁心中暗叫不妙,拆开一看,果不其然,自己担心的事情还是变成了现实。
皇甫惟明在军令中说:他已经带着大军主力攻克了潼关,让李归仁部牵制在蒲州的官军主力。
他自己便可以带兵直扑长安了。
当然了,皇甫惟明并不知道李归仁在涑水惨败的事情。
“皇甫大帅说让我们牵制住蒲州的敌军,你以为如何?”
李归仁一脸无奈的将军令递给刘龙仙查看。
所谓的“牵制”,是比较委婉的说法。真正的意思其实是,让李归仁带兵攻打蒲州城。
只要你带兵攻城,城内守军不就被你牵制住了么?
皇甫惟明很懂得“语言的艺术”。
可是李归仁现在哪里有实力攻打蒲州啊!
之前一战,两万兵马,步卒几乎十不存一,骑兵倒是全跑出来了,现在也就剩下五千骑兵,一人双马。
算下来差不多死了四分之三的人。
就这五千骑兵,拿头去攻城啊?
更何况,敌军可以放弃位于黄河以东的蒲州城,然后退守蒲州石桥以西的蒲津关呀!
骚扰蒲州外围,并没有什么卵用,得夺取蒲州石桥才行。
李归仁和刘龙仙二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这道军令才好。
皇甫惟明的想法不能说不合理,一路牵制敌军,一路直扑长安,怎么看怎么有章法。
只是军情变化太快了,令人猝不及防。
若是李归仁他们照此军令执行,无异于刻舟求剑。但不听皇甫惟明的,又有独断专行之嫌,犯忌讳。
该怎么处置,还真是令人颇费脑筋。
在别人麾下当差,就经常会遇到这样烦心的事情。
“李将军,敌军主将很厉害,我们只剩下这点人马,恐怕……力有不逮。
末将也不是长他人志气,我军已经被打残了,若是再与敌军对阵,恐怕要全军覆没。
现在,真不是逞英雄的时候啊!”
刘龙仙叹息说道。
还牵制呢,我牵制尼玛!
他恨不得当着皇甫惟明的面破口大骂,只可惜对方不在这里,跟李归仁抱怨又毫无意义,所以压根不值得去说。
蒲州城的那位老兄,领着初战就把他们主力打崩的强军,谁要是不服自己上啊!
刘龙仙很惜命,他不想作死。在他看来,作战勇敢和故意送人头,完全是两个概念。
“道理是这样的,可是要如何跟皇甫大帅回复呢?”
李归仁一脸愁容问道。
别说刘龙仙不想打,他也不想打啊!就算想打,军队士气现在已经崩了,估计下次见面自己这边丘八的腿都是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