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有德大概是不知道如今长安和关中已经困苦到了什么程度。
那些权贵家中的府库或许还有不少剩余,但国库和关中百姓家中,已然没有多少余粮了。
“兵权下放,想收回来就难了!尔等妇孺之见,竖子不足与谋!”
方有德大骂道,在场所有人,除了李之外,面色都变得异常难看。
“方大帅,你这么说,就有些夸大其词了吧?你是带兵在外,不知道家中柴米有多贵啊!”
一个看上去已经年过六旬的老臣,对方有德驳斥道。
“你是谁?”
方有德撇撇嘴,一脸不屑问道。
“老夫苗晋卿,现在礼部尚书,中书令。”
苗晋卿一脸正色说道,好像这些官职给了他无穷的勇气。
方有德懒得理他,看向李询说道:“陛下,此策若是实行,必定会天下大乱,请陛下三思后行。”
他这么说,就是摆明了不给在场所有人面子了。
“方大帅,邸报已经送出去很久了,现在若是收回,如同朝令夕改。不如先实行一段时间再说吧。”
李轻叹一声说道,其实他对这个国策实行还是不实行,本身是觉得无所谓的。
但方有德这种蛮横的态度,让他感觉不爽。
“呵呵,你们这些祸国殃民之辈,到时候可别哭着来求我!
陛下,微臣告老还乡,不在这里丢人现眼了。
请陛下多保重。”
方有德解下自己的盔甲,随手丢到地上,干净利落的转身便走!
第502章 我本将心向明月
漆黑的夜,伸手不见五指。
已经过了半夜三更,长安永嘉坊内万籁俱寂,只有靠近兴庆宫的一间院落里还亮着火把。
如今河北虽然叛乱,但对于长安的影响却很小。普通百姓还是过着贫穷而安稳的日子,长安治安也还算过得去,不会动不动就有人打家劫舍。
哐当!哐当!
哐当!哐当!
这间院落的院门外,那一个个晃动的黑影,将一罐又一罐军中常见的猛火油陶罐,抛入院内。
那些脆弱的陶罐在地上被砸得稀碎,猛火油流了一地,刺鼻的气味顿时在空中弥漫,四散开来。
“走水了!”
“走水了!”
院落外面的黑影一边大喊走水,一边熟练的撬开院门,急吼吼的冲进院落,一边点火一边四处搜寻着什么。
噗!
那是箭矢入肉的声音!
正在院中放火的一个黑衣人胸口中箭倒下,他还来不及踉跄着爬起来,头就被人死死踩住!
“是什么人派你们来的?”
踩着他的那个披甲将军沉声问道。
“不知道,拿钱办事……”
黑衣人挣扎着还要说什么,脖子却被人用横刀直接插入,顿时血流如注!
“无所谓了,安心去吧。”
这位披甲的将军,正是方有德部将李嘉庆。他轻叹一声,在黑衣人身上擦了擦横刀上的血迹。
无聊的人总是喜欢做无聊的事情,这又是何苦呢?
他在心中暗暗嘲笑某些人不自量力,居然敢挑衅丘八的权威。
片刻之后,李嘉庆麾下精兵,已经将冲入院内的黑衣人全部斩杀,没有留下任何活口。刚刚燃起的大火,也被他们用沙土快速扑灭,同样是没有引起太大的动静。
这也是方有德的命令:如果无事,天亮后返回大营。如果有事,杀光来犯者后即刻返回,不要节外生枝,不要留下活口。
热闹了片刻的永嘉坊内某院落,又快速的沉寂下来,似乎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般。
“走,回金光门外大营。”
李嘉庆交待了一句之后,领着二十多个骁勇善战的控鹤军亲兵鱼贯而出,离开了永嘉坊内的方氏宅院。
他们这群人走在春明门大街上,巡夜的金吾卫士卒都敬而远之,目送其离开金光门,压根就不敢阻拦。
控鹤军的军营,位于长安城西北不远的“三桥镇”,这里是长安通往咸阳的必经之路。
“回来得挺早的,某还以为你们会在西市吃过汤饼再回来。”
看到李嘉庆提前返回,方有德似乎是松了口气一般说道,或者叫如释重负。
他看起来心情不错,居然还有闲心揶揄李嘉庆。
“大帅,有人在永嘉坊宅院放火,是收钱办事的人,已经被末将全部处理掉了。”
李嘉庆面色凝重禀告道。
对于长安某些人来说,控鹤军是必须的,但方有德就未必了。
这些人常常保持着莫名其妙的自信,认为丘八可以指挥打仗,他们也可以。
“宵小之辈罢了,何足挂齿。”
方有德长叹一声,他其实已经预感到了某些事情一定会发生,要不然就不会安排李嘉庆在那边埋伏了。只不过预判是一回事,得知预判的破烂事真正发生,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大帅,如今之计要怎么办才好呢?”
李嘉庆忧心忡忡询问道,反正长安是待不下去了。
“即刻开拔,前往岐州,在扶风县屯扎。
我们屯扎岐州、陇州。
向西可以去凉州,天高皇帝远;向东,依旧可以在合适的时候返回长安。
既然长安某些人不欢迎我们,那我们就在岐州安安静静的待着,让他们自己玩吧。”
方有德一脸不屑说道。
朝廷颁布的“军权财权下放”之策,不亚于饮鸩止渴。短时间内看似可以稳定大唐局面,实则是开启了养蛊之路。
那些掌控州县兵权和财源的刺史,彼此间会大鱼吃小鱼,连横合纵。不出十年,就会达成藩镇割据的局面,一个藩镇掌控几个州。
然后这些藩镇又会把唐庭当周天子一般供奉,听话的就上供三成税赋,不听话的还要找唐庭索要赏赐和军费。
接下来,便是朝廷利用藩镇对付藩镇,建设新藩镇对付旧藩镇。
一如当年那般。
这样的朝廷,不值得方有德去效忠,他要的也绝不是这样的大唐。
如果李和他的中枢朝廷,都是这样一个治理思路的话,方有德觉得自己还不如当个强藩,享乐几十年后玩自爆得了。
快活潇洒又舒服。
只是那又有什么意思呢?
所以他和如今长安中枢朝廷的大部分人,只能说道不同不相为谋了。
“大帅,我们若是去了岐州或者陇州屯扎,只怕那边的税赋很难养兵啊。”
李嘉庆很有才干,并非是只会上阵厮杀的莽汉,知道关中各地民情如何。
岐州与陇州,就是中晚唐的凤翔府。
那里地势险要,适合放牧,却是人口稀少,赋税不足。
无法单独存在,需要依附长安,靠长安的赋税养活。
“你说的也不无道理。
这样吧,现在天色尚早,你带人前往位于皇城内的太府寺。
有什么拿什么,能拿多少拿多少。
咱们在岐州不会待很久的,这些财帛足够一年用度了。
现在这个长安朝廷,未必能撑一年!”
方有德轻描淡写说道,完全不觉得自己是在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既然道不同不相为谋,那就不是同路人,而是敌人了。
太府寺的财帛都是基哥这几十年内积累下来的,他们那些虫豸用得,我方某就用不得?
此刻方有德念头通达,敢想敢做。
“大帅,真的可以随便拿啊?那可是皇宫内库啊!”
李嘉庆搓搓手,有些不确定的询问道。又是兴奋又是担忧,他害怕事后被方有德卸磨杀驴。
“既然朝廷容不下我,那么这些财帛与其便宜了那些人,还不如掌握在我们手里。去吧,出什么事都有本帅担着!”
方有德拍了拍李嘉庆的肩膀说道。
“得令!末将速速去办,天亮前一定办好!”
李嘉庆大喜,刚要走,却是被方有德叫住了。
“老规矩,到了岐州后再封赏,敢私拿的剁手。”
方有德叮嘱了一句。
“得令!大帅放心,兄弟们都知道规矩!”
李嘉庆信誓旦旦保证道。
等他走远后,方有德这才走出帅帐。
漆黑的夜空没有一丝光亮,头顶上似乎有乌云密布。
没有一丝星光,没有一丝月光,如此的黑夜,让方有德心中压抑,几乎喘不过气来。只有营地内的火把,才能给人唯一的安全感。
“藩镇割据,边疆沦丧,吐蕃崛起。接下来还有租庸调废除,两税法中枢藩镇分账。然后还有宦官当政,文人党争,天子一个比一个废物,再也难见中兴之主。
安禄山没了,杨玉环与杨国忠没了,为什么这些一个个接连着出现?
老马伏枥,志在千里,何时盛唐才会重现于世?”
方有德喃喃自语一般的反问道,也不知道是在问天,还是在扪心自问。
今夜紫宸殿内议政的大臣,似乎并不是他记忆里的那些“奸佞”,有些甚至还是中唐名臣,如颜真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