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东节度使衙门昏暗的书房里,坐在胡凳上的基哥,面色阴沉如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旁的高力士小心翼翼的伺候着不敢说话,桌案上摇曳的烛火,好似随时会熄灭一般。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宦官尖细的嗓音。
“圣人,颜真卿颜相公求见。”
“宣!”
高力士面无表情对着书房房门的方向喊了一句。
不一会,颜真卿被宦官引了进来,只见他头发又白了很多,看上去精神不太好的样子,而且表情凝重,似乎有心事。
“颜相公深夜求见,所谓何事啊?”
基哥用疲惫的语气询问道。
“圣人,微臣来此是有事相询。”
颜真卿低声说道。
“问吧,你也老臣了,有什么事情,你想知道,朕知道肯定会告诉你的。”
基哥闭上眼睛,不以为意的敷衍道。
“圣人,微臣听闻方国忠带着银枪孝节军过雀鼠谷的时候,被王忠嗣四万精兵伏击,可有此事?”
颜真卿壮着胆子问道。
基哥不说话,颜真卿也不说话,似乎是非常倔强的一直在等对方回答。
“确实如此,方国忠叛国,罪不可赦。
他辜负了朕的信任。”
基哥深吸一口气,用沉痛惋惜的语气说道。
“圣人,方国忠到底做了什么叛国的事情?如今此事在太原城内传得沸沸扬扬,还请圣人以实相告,微臣也好正本清源,平息争议啊。”
颜真卿对基哥躬身行礼道。
基哥还是闭着眼睛不说话,倒是高力士辩解道:“颜相公,不该问的事情,不要问。不该说的话,不要说。圣人说方国忠叛国,那就是叛国。”
“圣人,莫非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颜真卿壮着胆子质问道。
“颜相公!注意你的言辞!这该是臣子跟圣人说话的态度么!”
高力士大怒,指着颜真卿呵斥道!
谁知道颜真卿的脾气也上来了,他对着基哥大喊道:
“圣人,所谓理不辨不明!
方国忠若是叛国,您下旨,告知所有人,把一条一条罪状说明白,争议自会消失。
如今大敌当前,出征在即,军心士气为上!
若是说不清楚,那么方国忠此前屡立战功,让贼军闻风丧胆,是河东军中最大的一面旗帜。
无故宣布他叛国,又无证据,还要痛下杀手,敢问将来谁还愿意上阵奋勇杀敌?”
颜真卿直接给基哥跪了,一直磕头不止。
“颜相公老眼昏花,不再适合当宰相。现在免去一切官职,让他回长安,去翰林院当个大学士吧。”
基哥睁开眼睛,对着高力士摆了摆手说道。
听到这话,颜真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不敢相信基哥如今居然变成这个样子了!
此刻他终于确信,方重勇确实是被冤枉的。面前这位在位数十年的大唐天子,如今已经是非不分,善恶不明。
他的心中,只有自己的权势。除此以外,什么事情都不重要,什么人都可以牺牲。
只要是碍事的人,无论多么忠诚,无论立下多少功勋,该死的时候都要死!
颜真卿心中无比悲凉,他已经看到大唐大厦将倾,而天子居然还在蝇营狗苟!
那个传言果然是真的!
颜真卿明白,方重勇会倒霉,不是因为他“叛国”,恰恰是因为他太老实,没有叛到太子那边,却依旧逃不过猜忌!
方重勇被人下毒手,只因为他是方有德之子,而方有德鼎力支持太子李而已。他要是真“叛国”,天子现在还能安然坐在这里说话么?
如今面前这位圣人,为了巩固自身的权势,已经是不顾吃相,肆意妄为了!
“颜相公,把官袍脱下来,你便可以离开太原回长安了。”
高力士冷冷的看着颜真卿说道。
“微臣,遵旨。”
颜真卿将头上的官帽取下来,放到地上,又干脆利落的脱下自己身上的紫色官袍。
正当他要离开的时候,门外的宦官引进来一个武将,正是接管了赤水军与河东兵权的安重璋!
他也顾不得颜真卿在场,直接上前对基哥抱拳行礼道:
“圣人,出大事了!
晋州刺史李良臣反叛,发檄文扬言只承认太子李为大唐正统。
他还一把火烧了晋州的粮仓,带着数千兵马不知所踪。
此外,绛州、潞州、泽州等河东道刺史,皆上书响应李良臣,支持太子李,不再为太原府供给粮秣!
我们是不是要派兵重建和维护粮道?”
“连这些小事,你也要来问朕吗?还不快去办!”
基哥气得拍案而起,直接给整破防了!
“乱臣贼子!都是乱臣贼子!”
基哥气得在屋内走来走去,再也不复之前的淡定冷漠。
颜真卿满怀同情的看了基哥一眼,随即留下地上的官服和官帽,扬长而去。
第476章 不得不做的事情
夜色漆黑如墨,天上的乌云挡住了月亮与星辰,地上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太原城西面不远的晋祠,是唐军驻扎的主要区域。然而此时此刻,有一队人马,却是悄悄的离开大营,沿着汾水向北行军。
看行军路线,似乎是想从西面走小路进入岚州。
他们如同做贼,不树旗帜,不点火把,在黑夜中如同鬼魅一般,悄无声息。
当他们行进到阳曲县地界的时候,忽然四周火光大作,数不清的兵马将这些人团团包围!
“你们是哪一部的人马,为何深夜离开大营,向北面而去?”
人群分开,王忠嗣提着长槊走上前去,用长槊指着对方队伍最前方领头之人询问道。
这些丘八一个个都紧缩在一起,背靠背手持短矛准备战斗。但他们显然没有与王忠嗣麾下精兵交战的心理准备,那些面孔看上去只有惊魂不定,却没有凶恶狰狞。
“王节帅,这是大同军一部,某是大同军军使田承嗣,现在正要回朔州防备回纥人偷袭。”
田承嗣策马上前,对王忠嗣抱拳行礼道。
“回朔州?田军使莫要将本帅当三岁孩童啊!你们回朔州,谁给的军令?”
王忠嗣将马槊挂在马鞍上,冷哼一声反问道。
“节帅,如今太原城附近精兵云集,实在是用不上大同军了。末将还不如带兵返回朔州,免得耽误了朝廷的大事,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呢?”
田承嗣讪笑道,翻身下马,走上前来对王忠嗣辩解道。
“没有军令,不得调度。你们即刻返回驻地,此事既往不咎。”
王忠嗣摇摇头说道,并不愿意放田承嗣及麾下部曲离开这里。
“王节帅,明人不说暗话,如今太原城这边的情况,别人不清楚,您还不清楚么?
银枪孝节军都是叛军了,之前我们大同军是跟着方国忠从朔州一路打过来的。他是您的女婿尚且不能幸免,我们这些孤魂野鬼,如何能自保?
继续留在太原,谁来给我们报功,谁来给我们撑腰,在战场上把我们卖了怎么办?
您也体谅一下河东边军吧。将士们不是要反,而是太原已经不是我们的舞台,也唱不了戏了。我们何不回归驻地,镇守一方呢?
大同军本就是该镇守朔州的,太原现在也不缺咱们这点人马呀!”
田承嗣单膝跪下,对着王忠嗣苦劝道。
“请王节帅高抬贵手!”
田承嗣身边的大同军将校立马跪了一地。
“唉!”
王忠嗣长叹一声,策马回到自己这边的军阵当中。伴随着一阵鸣金之音,举着火把的队伍慢慢退到一旁,让开了一条道。
“谢过王节帅!”
田承嗣对着王忠嗣所在的方向抱拳行礼,随即拍马就走。大同军中各将校士卒,也是跟在他身后,向西面山谷方向而去。
等这些人都离开以后,高仙芝这才上前对王忠嗣抱拳行礼询问道:“节帅,放田承嗣离去,如何跟圣人交代啊?”
“三军不可夺气,田承嗣及大同军已经无心再战。你若是上阵,敢把后背交给这样的人么?就不怕他们坏了大事?”
王忠嗣看着高仙芝反问道。
高仙芝无言以对,事实上,这样的军队,上了战场就是祸害。
大家都是打老了仗的人,对这些吊事看得明明白白。
你若是让那些人打先锋,他们上阵便会逃跑,冲乱本阵。若是让那些人作为援兵,他们会援而不救,仅仅只是待在一旁出工不出力,为交战双方呐喊助威。
若是让那些人守后路,他们会跑得比兔子还快。甚至不等敌人来,就已经走得一干二净。
最后把所有人都坑死!
与其让一支毫无斗志,毫无士气的部队上阵消耗粮秣,还不如放他们离去。
起码,他们还能帮大唐看住朔州呢!
“节帅,末将到太原后,发现这里除了外来的客军以外,原本屯扎的部曲皆士气低落。
田承嗣这种带头成建制开小差算是规模大的,这几日末将还抓到不少零零散散的逃兵。
长此以往,这仗不好打了啊!”
高仙芝说出自己内心的忧虑。
王忠嗣沉默不语,这些现象他也注意到了。
可是注意到是一回事,能解决是另外一回事。人力有时而穷,一军主帅,也不是万能的,同样有很多事情都做不到。
如今太原城内原本驻扎的各军都士气低落,害怕他们落得跟银枪孝节军一样的下场。而西边来的客军,实力虽然很强,但对太原城周边,对河东对河北的地形都不甚熟悉,更是没有与河北叛军交战的经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