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的行进速度不快,天色最终也渐渐暗了下来。
“节帅,之前为什么银枪孝节军不出马,截杀那帮孙子呢?
要是没那点骑兵在后面兴风作浪,咱们不会这么大损失啊!”
骑在马上打瞌睡的时候,方重勇耳边忽然响起何昌期的抱怨之声。
他觉得战斗的最后时刻,自己这边不该怂的。那时候战场已经乱了,事实银枪孝节军骑兵出击,不会吃亏。
“不必多言,本节帅自会给你们一个交待的。”
方重勇沉声说道,轻轻摆手,他在等一个消息。
不到半个时辰,队伍后面就有斥候急急忙忙赶了上来。
那人正是田承嗣的兄弟田庭琳,这次是田承嗣负责殿后。他一见方重勇,就连忙上前行礼道:“节帅,果然不出您所料,蔡希德大军是真的折返寿阳县了,沿途连警戒的斥候都没有。”
一听这话,方重勇悬着的心落回原位。
“何老虎,传令就地扎营,然后让军中将校来本节帅这里,某要布置军务。”
方重勇吩咐何昌期说道。
“得令!”
何昌期领命而去,很快,这次出征的所有将校。只要是还活着的,包括田承嗣在内,所有人全部到齐,聚拢于方重勇身边。
“诸位,白天一战,不过是本节帅的骄敌之计。
之所以要控制战斗规模,一来,是麻痹蔡希德和贼军,让他们以为我们不敢打硬仗。
二来,则是节省你们的体力,让你们有机会发挥自己真正的实力。
经过此前一战的铺垫,贼军必定会认为我们军心士气低落,无力决战,是应该要回太原修整。
所以这一次,本节帅便要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威武雄师不可轻辱!
本节帅现在问一句,不想报仇的,自觉退后一步,不会受到惩罚。
一旦大军出发,犹豫不前即为怯战,军法从事!”
方重勇拔出疾风幻影刀,环顾众将询问道。
众将齐声单膝跪倒在地请战,大声高呼道:“我等誓死追随节帅!”
“很好,军心可用!不过并不需要这么多人。
部分人跟本节帅出战,每一人选一百骑兵。
某亲率银枪孝节军一千骑兵,凑足三千人,半时辰后出发。
各部皆选敢战勇猛,悍不畏死之辈,我们这次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田承嗣将军带步卒压阵,跟在后面,以接应我们,防备万一。”
方重勇对众将吩咐道。
一听这话,田承嗣连忙抱拳询问道:“节帅,榆次到寿阳县之间,都是狭长山路,并不方便骑兵展开,很容易中伏。以三千骑兵追击贼军,是不是有点危险呐?”
他问了一个很要害的问题。
听到这话,一些头脑发热的将领也逐渐冷静下来。之前他们并未考虑地形问题,只觉得现在是非常好的出击时机。
但听田承嗣这么一说,又感觉方重勇的计划非常冒险。
“诸位,你们想过没有,为什么蔡希德要将百姓丢弃?”
方重勇问道,看到没人回答,众人都陷入思索之中,他这才用十分笃定的语气强调道:
“贼军没有粮秣了,蔡希德部,只是贼军偏师,用来突袭太原趁机占便宜的。
他们来势凶猛,但从河北运粮,要过井陉,粮道是很崎岖的。
没有粮食了肯定养不起河东百姓,那自然要把包袱丢给我们。
如今蔡希德的贼军正是轻松写意的时候,他们认为自己刚刚打了胜仗,又丢了数万百姓这个大包袱,简直不可战胜。
如何会认为我们会追击?
一般情况下,我们又怎么可能去追击呢?”
方重勇一连串问了好几个问题。
天色渐晚,视野变差,此为天时不在。
道路狭窄,两旁大山,所以不适合骑兵追击,此为地利不在。
刚刚接收了逃回来的百姓,军心浮动,此为人和不在。
天时地利人和都不在唐军这边,此时出战,胜算几何?
河北叛军轻敌是正常的,从此前孙孝哲在战场上“独走”,方重勇都不派骑兵与之对决,就能看出这位方节帅“很怂”,或者叫很谨慎。
这样一个人,又怎么可能带着精锐骑兵追击呢?
不可能,完全不可能!
就连方重勇麾下众将,都认为不可能出战。
反过来想,这算不算一种“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呢?
在场众人都陷入一种“赌大小”的纠结当中。
用方重勇前世的话说,这把赌赢了嫩模会所,赌输了天台重开,老刺激了。
但是这种“赌博”,也不是纯运气,而是各种力量对比,与阴谋阳谋算计交织的产物。
赌实力,更是赌决心,赌意志!
在战斗没有结束前,任何人都难说是必胜,或者必败。
战争史上很多十拿九稳的战役会赌输,因为赔率大谁都看得到,自然有对手出奇谋反杀。
却也有很多看起来九死一生的战役,却是因为赔率过小,对手麻痹大意而取得全胜。
在战斗没开始前,就跟黑盒一般,谁也不知道里头装的是个啥玩意。
这便是统帅的能力与责任。
他们能利用已有的资源,打出最强的效果。一战建国,一战灭国,都是寻常事。
“节帅,此战何某打先锋!”
看到没人吭声,何昌期出列,对着方重勇抱拳请示道。
“某也请战!”
“某也请战!”
接着一大堆人站出来了。
田承嗣感觉到周围有鄙夷的目光向自己投来,连忙解释道:“节帅妙算,想那蔡贼必定要吃瘪。”
他其实是认识蔡希德的,而且知道这个人在幽州军中用兵谨慎,属于是那种老成持重的人物。
所以才觉得方重勇的计划很冒险。
不过还是那句,仗不打就不知道最后谁会赢,如果把双方人数,战场环境比一比就能判断胜负,那还打什么仗呢?大家坐一张桌子,把各军数据拿出来比对就能定胜负了!
现在局面已经到了这一步,田承嗣还能说什么呢?
要是不打,他没法收场,方重勇更没法收场。
等众将都散去后,方重勇这才深吸一口气,双眼凝视着东面。
只要蔡希德在山道两旁埋伏一波,此战他就寄了,想跑都没法跑。
但正因为这样,所以蔡希德与河北叛军,才有麻痹大意的资本。
寻常战斗,交战双方都没有破绽,想取胜就得堆人命。唯有这进攻与防守交替的关键时刻,会露出破绽。
谁能出奇兵,谁就有胜算。
这便是兵法中说的“以正合,以奇胜”。不出奇兵,想赢只能寄希望于对手是傻子。
谁又真的是傻子呢?
方重勇紧紧握住马鞭,压住内心的恐惧。关键时刻,他不能退,甚至不能露出一丝胆怯。
乱世来了,唯有不怕死之人,才配好好活着。
他暗暗给自己鼓劲。
不到半个时辰,准备反击的骑兵队伍便已经集结完毕,都是精选军中好手组成的。特别是河东军各部,战意高昂,都想在今夜找回场子,一雪前耻。
看到士气可用,方重勇又放心了几分。
他用疾风幻影刀指着东边的道路怒吼道:“为河东百姓报仇的机会来了!诸位,随本节帅破敌!不破蔡贼,誓不返回!”
“杀!杀!杀!”
“杀!杀!杀!”
“杀!杀!杀!”
他身边的将校与亲兵齐声高呼,让人热血沸腾。
……
“艹他妈的!狗×的蔡希德,以后老子跟你没完!”
骑在马上的孙孝哲翻身下马,对着路边的一棵树疯狂踢打,发泄着内心的不满。
山谷之中,他的叫骂声传得老远。
明明颇有斩获,却跟犯了军法一样。蔡希德命他带着本部人马殿后,还收走了他们几乎所有军马,让他们在一个叫鸣谷的地方布防。
美其名曰“打埋伏要马匹做什么”。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就是蔡希德利用职务之便,在整孙孝哲。
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蔡希德既要孙孝哲殿后防守,还要在关键的山谷布防,却又不给他们足够的资源。
这种情况,俗称穿小鞋。
若是真要防守,制作拒马桩,准备滚木石,都需要人力。那不是孙孝哲手里这一千多人可以办到的。
事实上,如今这情况,也确实不需要在鸟不拉屎的山谷里面打埋伏,没有人认为唐军会追击,包括蔡希德在内。
说白了,蔡希德就是在用明规则整人,明明知道唐军压根就不可能追击,但又要作出一副“防守严密”的样子。
就是想让不听自己号令的孙孝哲,以及他麾下部曲,在鸣谷吃点苦头。在山谷的风口吹一晚上冷风,然后好好想想在他蔡某人麾下当差,谁才是爹!
就算史思明问起来,蔡希德以一句“军务所在”为理由便能搪塞过去。
老子让你干儿子立功,你还怪老子?
蔡希德知道史思明不好惹,但他也不是泥巴捏的。这种“阴阳怪气”的军令,史思明也说不出不对来!
毕竟,按照孙孝哲这一战的表现,以“乱军之罪”斩首以儆效尤绰绰有余了。
孙孝哲背地里骂蔡希德不地道,后者还想骂他不服号令一味逞强呢!
如今孙孝哲这个“监军”,跟主将蔡希德的矛盾已经越来越大,二者势同水火,爆发只是迟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