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这部分需求,就被财大气粗的长安权贵们填补了。
市场就如同权力一般,不允许有真空。你不填补窟窿,那自然由别人来填补了。
“微臣,微臣这就去想办法。”
郑叔清急得满头大汗,对基哥躬身行礼。
让他当官,他是很会的。
但是让他真正去操办一些实事,他就不会了。
处理铜钱私铸问题,是封建时代的一道开卷难题。前人有很多经验教训可以借鉴,只是老办法解决不了新问题。
难办的事情,只能由聪慧干练之人呕心沥血来干。郑叔清显然没这个能力,更没有这个心思!
他只想苟且,然后“碌碌无为”,就好像萧规曹随一般,不做什么事情就能天下太平。
“罢了,先不提这个。”
基哥有些疲惫的摆了摆手,心中无比怀念李林甫。若是李林甫还在,类似杂务,想来不必他忧心。
当然,这并不是说李林甫能把类似问题处理得多好。而是他能把问题压住,不让问题扩大成危机,闹到基哥这里来。
从这个角度看,李林甫作为右相,绝对是合格的。起码,“为君分忧”这一点就做得极好。其他宰相远远不及。
“私铸铜钱之事,倒也不急这一两日。”
基哥沉默片刻,看着郑叔清沉声问道:“安思顺谋反一事,右相以为如何?”
“回圣人,谋反这种事情,有杀错,无放过。安思顺有勾结皇子的嫌疑,哪怕是嫌疑,这官也做不下去了。”
郑叔清小心翼翼的答道。
果然,基哥微微点头不置可否,脸上的阴郁却是缓和了很多。
“这件事就右相来办吧,除去安思顺身上的一切官职,给他一左丞相的虚职,让他在长安待着,哪里也不能去。”
基哥不以为意说道,轻描淡写就决定了一位边镇大员的人生路。
他觉得郑叔清办事还是毛糙了点,虽然忠心,能力却不太够。安思顺是绝对不能杀的,如果杀了,那么边军主将互相构陷之风势必愈演愈烈。
在基哥看来,边军主将无论多能打,无论怎么闹腾,都是自己的看门狗。
他可以随意安排甚至是糊弄这些看门狗,但绝对不能让这些狗子把自己牵着到处跑。
本末不能倒置。
给安思顺挂一个虚职,让他在长安老老实实的就行了,这便叫做“投闲置散”。将来一旦国家有事需要人了,可以顺势将其启用。
“圣人圣明,微臣这便去办。”
郑叔清恭顺的叉手行礼说道。
其实前面说的这两件事,基哥心中都有定论,关键是最后一件,他现在还没有提出来,主要是想看看郑叔清当右相能不能跟自己商议大事。
“河东节度使的继任人选,右相觉得选谁为好?
有人推荐方国忠兼任河东节度使,也有人推荐卢龙军军使田承嗣。
二人都是年富力强之人,也都能带兵打仗,你以为谁更合适?”
基哥微微皱眉问道。
“回圣人,微臣与方国忠有旧,是不是应该回避一下?”
郑叔清很是谦逊的询问道,其实他知道这是“正确的废话”,但他说出来跟装作不知道故意不提,效果还是相差很大的。
果然,基哥故作不耐的摆了摆手说道:“举贤不避亲,方国忠如何,朕难道还不知道么?”
“回圣人,田承嗣家眷不在长安,一旦他在边镇胡来,那便是尾大不掉。
而方国忠一家皆在蓝田县,京师之侧而已。他要是有什么不轨之举,圣人可命微臣亲自带队,抓捕其家眷。
二人谁更合适,圣人心中定有权衡,微臣不敢妄自揣摩。”
郑叔清躬身行礼说道。
他看似说了一大堆没用的废话,实则把该说的话都说到了。
“右相言之有理。”
基哥微微点头,郑叔清这话算是说到他心坎里了。
在大唐历史上,安史之乱以前,有一个低调无闻又饱受猜忌的集团:汉人边镇武将世家。
这些人所在的家族,其子弟长期在边军中担任中级军官,最高做到军使。他们的人脉与关系网都在边镇,在朝中没有话语权,所以不得不依附于空降到边镇的节度使或者行军大总管。
如河西的辛云京、乌知义与辕门二龙、安重璋,还有现在提到的河北田承嗣。
都是这些人中的代表,在当地颇有人脉。
为了压制这些人,朝廷前前后后引入了内附的胡人将领,和他们的家族。
采用掺沙子大法,二者之间互相制衡!
再配合中枢空降过来的高级军官,便可以很自如的控制局面。
从前是府兵的时候,汉人边镇武将世家的优势还不算明显,因为兵员都是来自全国各地,而不是本地。
现在改募兵制了,对于中低级军官的要求也变高了,更多是一种“能者多劳,能者居上”的竞争机制。
在边军战斗力大幅度提高的同时,也给了汉人边镇武将世家子弟出人头地的机会。
无论怎么说,他们这些人在当地,都要比关中子弟能打的。
方重勇和田承嗣能力如何且不去说,就单说出身与现状。方重勇属于“中枢空降官员”,根子在长安。而田承嗣是河北将门出身,根子在幽州。
这么一比较,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远征西域之时,方国忠便协调了河西、安西、北庭三镇,还筑城于伊犁河谷。事后还政于朝廷,足见其忠。
如今回纥反叛,河套正是多事之秋,让方国忠总揽大局,确实是老成持重之策。”
基哥微笑说道。
当然了,他说的只是表面原因,实际上,则是对皇甫惟明近段时间上蹿下跳隐约有些警惕。
田承嗣是不是皇甫惟明的亲信,不好说。但他来自河北,就要留个心眼子。
皇甫惟明是京官,家眷都在长安,姐姐还是皇妃,生过皇子。
这也是基哥认为他不会谋反的原因之一。
但不反唐,就不反他这个天子么?基哥认为前者不太可能,但后者却可能性极大!
在大唐,拥立皇子为太子,本身就是太宗时代传递下来的“光荣传统”。
无论文官还是武将,他们对谁当天子都异常漠然。毕竟,已经有太宗的“珠玉在前”,自然是不缺效仿者。
只要不换国号,只要不动他们的权力地位,那么哪个皇子上位都一样。
这不是什么死人翻船的大事,也不是他们不能接受的。
对于皇甫惟明来说,拥立皇子继位,也不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只要成功,他就是从龙功臣,根本没什么政治风险,更谈不上名声上的损失。
因此基哥对类似的人和事,都异常警惕。
而不换人的原因在于,谁到了皇甫惟明那个位置,都不能保证百分百的忠诚!做生不如做熟,换人未必是好事。
皇甫惟明还算是他的“小舅子”呢!
在基哥看来,拔剑四顾,举目皆敌,身边几乎连一个完全可信的人都没有。嗯,高力士勉强可以算一个,但他能力很一般,只能应付一般的杂事。
“设河套经略大使,由方国忠担任,兼领河东节度使,如今的官职朔方节度使不变。
调田承嗣去河东,担任河东节度副使,大同军军使,专职配合方国忠应对回纥人扰边。”
基哥轻叹一声说道,感觉内心烦躁不安。近年来国事忧心,一刻都不消停!为什么不肯放过他呢?
“微臣这便去办。”
郑叔清对基哥躬身行礼道,转身离去。
等走到御书房门口的时候,基哥忽然叫住他。
“圣人,您还有什么吩咐呢?”
郑叔清小声询问道。
“私铸的事情,要速办,严办,不要拖延。
如果杀一人能制止风头,那就杀一人。如果杀百人都止不住,那就杀一千人以儆效尤。
朕要在今年上元节之前,了结这件事。
明白了么?”
基哥面色阴沉说道。
他这表情,完全看不出刚才是在兴致盎然的谈论河东那边的事情。
“明白了,明白了,微臣这便去办。”
郑叔清后背都被冷汗打湿了,连忙点头哈腰一般的行礼告退。
走出兴庆宫,他才发觉自己似乎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伴君如伴虎,特别是一只年迈,猜忌心极重的老虎。
这右相,当真是不好做。
“李林甫这么多年宰相,是怎么过来的?为什么某才几个月宰相,就感觉做不下去了?”
郑叔清喃喃自语般反问道。
……
自从上次回纥人狼狈退走后,河套草原便获得了暂时的平静。
但很显然,局面不会一直这样平静下去。因为回纥人的游骑,不仅频繁现身丰安城以北,以及灵州黄河对岸。他们还出现在了振武军防区,甚至某一次,渗透到了河套草原内部。
这都是被唐军斥候发现的,而没有被发现的,想想也知道数量有多少了。
初冬时节,黄河各河段已经陆续结冰,有的地方甚至结冰结得很坚固,足以大规模骑兵奔驰而过,踏马前行。
方重勇有点理解回纥人到底想做什么,他们又是在等什么了。
前两次失败,让回纥人的脑袋冷静了下来,他们正在黑暗中徘徊,寻找猎杀的机会!
然而,他还没等来回纥人的突袭,仆固怀恩的“老表”,倒是先来找方重勇了。
那位同出铁勒九姓的同罗部首领阿布思,带着厚重礼物,装了几十辆大车,另有一千匹战马,浩浩荡荡的前来灵州城,找方重勇“拜码头”。
其礼物之厚重,让灵州城内众将连连咋舌。
方重勇记得前世史书上,这位阿布思是靠着给哥舒翰打下手,还参与了石堡城之战,才出人头地的。毕竟,他跟哥舒翰,都是带着突厥那边的关系,天然就彼此亲近。
可是这一世石堡城压根就没丢!自然也就不存在什么石堡城之战了。
而且哥舒翰也没得到一飞冲天的好机会,因为没有爆发举国之力的恶战,所以河西及陇右那边也不缺兵马。
于是阿布思来了大唐以后,压根就没有发挥的机会。他只能老老实实当了个城旁部落的首领,安安心心的在河套放牧,这些年积攒了不少家资。
但也就仅此而已了。
反正,这位同罗部的首领,如今在官面上混得很不如意,正在四处求官找门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