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力士轻声说道,不愿抬起头看李隆基的脸。
“谁为太子,难道这件事不该朕说了算么?她还想学她姑奶奶么?是想着朕走了以后她当女皇?”
李隆基生气的一拍桌案,发出一声闷响。
今日武惠妃又在李隆基面前哭诉,说什么有很多人想害她,只有寿王当了太子以后,他们母子才会被人敬重之类的。
李隆基表面上没有发作,事后却是怒不可遏。
正在这时,一个宦官进来在高力士耳边低声耳语了几句,高力士走过来对李隆基轻声说道:“圣人,右相求见。”
“都宵禁了,哥奴怎么还来兴庆宫?”
李隆基忽然有点疑惑,大唐右相很忙不假,但再忙也应该是在家里处理政务,有什么事情要跟皇帝当面汇报呢?
不一会,李林甫被宦官引了进来,后者二话不说,直接拿出郑叔清那份疏奏,递到李隆基面前。
“罢了。”
李隆基无奈的接过疏奏,这个时间他本是不想处理公务的。但武惠妃弄得他很烦,现在看看疏奏换一下心情也不是坏事。
“原来河西将士们过得这么苦……为什么以前没人跟朕提这些呢?”
看完疏奏,李隆基感慨叹息。他是第一次知道河西那边的绢帛卖不出价,多织出来换不到钱,被西域胡商变相盘剥。
“在河西走廊推广高昌棉,好像并无不可。可以先在军屯种植,西域有棉纺之术,推而广之并无难度。”
李林甫小心翼翼的说道。
看到李隆基没反应,李林甫继续补充道:“军屯收获高昌棉后,可运回长安纺织贩卖,其利可观,充作军费正当其时。
再有,可增加河西户税,降低租调比例。百姓有余粮以后,再实行平籴法,用府库里的财帛高价收购河西本地民间粮秣,则对河西用兵,军粮无碍。”
李林甫对着李隆基深深一拜。
“嗯,照此办理吧。对了,这份疏奏为谁所献?”
李隆基微微点头询问道。
“郑叔清,先前在夔州担任刺史。”
“原来是他啊,那就难怪了。”
李隆基至今对于郑叔清的“理财”手段印象深刻,事实上,老郑要是肯背锅,这京兆尹的职务早就到手了。
他记得,那一位捞钱确实是一把好手!
“那就让郑叔清担任现在空缺的户部侍郎吧。
嗯,在长安郊外,建一个仿粟特锦的作坊,选宫里最好的工匠过去。织出来的布,全部送到大明宫的府库里面去,不要流传到市面上。
明白了么,让郑叔清上任后将这件事当头等大事去办。”
李隆基笑着说道。
“谨遵圣人旨意。”
李林甫小心翼翼的躬身告退,虽然心满意足,但仍然不敢表现出来。
当他快退到门口的时候,忽然又被李隆基给叫住了。
“哥奴啊,如今太子被废,你说朕应该立谁为太子呢?太子可是国本呐,不能一直空缺的。”
李隆基长叹了一口气问道。
“回圣人,寿王仁而爱人,谦恭审慎,可立寿王为太子。”
李林甫不动声色说道。
“嗯,朕知道了。”
李隆基不置可否的点点头,示意李林甫退下。
等这位大唐右相退下之后,李隆基这才冷着脸对高力士说道:“武惠妃定然是跟哥奴说好了,强推寿王为太子。”
对于无利不早起的李林甫来说,如果无事,什么都不说才是最好的。
一句“圣人家事,可自行决断”即可,断绝所有风险。
犯得着推举寿王李么?
这里头的一点道道,自幼在宫闱之中长大,早已习惯阴谋诡计的李隆基,用脚指头去想都能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立寿王,还是不行啊……”
李隆基一只胳膊肘依靠在桌案上,另一只手在大腿上敲击着。脑子里不断在权衡利弊。
像什么用兵河西啊,疏通河道啊,改善漕运啊之类的事情,都可以交给别人去做,李隆基通常只是吩咐一声就可以了。
唯独事关皇权的东西,他必须紧紧捏在手里,不能交给其他人代劳处理。
如果立寿王为太子,武惠妃可以在耳边吹枕头风,又有李林甫在外朝的党羽鼎力支持,这样一来,寿王李岂不是要变成强势太子?
要是再多一个边将支持,那李岂不是有提前登基的能力?
这种情况,不在李隆基的权谋布局之中。
只要他没有咽气,哪个皇子也不能成为天子。
“力士,你明日去外朝放个风声出去,就说朕有意立三皇子(李亨)为太子,但尚未决定,心中颇为犹疑。”
李隆基沉声说道。
高力士心领神会,躬身行了一礼,没有说话。
“太子啊……”
李隆基嘴里念叨着,似乎这两个字,已经快变成自己的一块心病了。
第50章 猪队友在行动
长安最大最豪华的酒楼,在西市不远处,挨着长安最宽广的朱雀大街边,一进坊门便是,名叫“杏花楼”。
因为院墙内种了铺天盖地的杏树而得名。
这天,刚刚被朝廷授予户部侍郎的郑叔清志得意满,邀请方重勇到杏花楼内“赏花”,体会一下长安地道的奢华味道。
难道穿金戴银才叫奢华么?
不不不,那种层次太低了,还处于暴发户的阶段,以为皇帝每天都是用金锄头种地。
这片杏花林可比金银值钱多了,以长安西市附近寸土寸金的行情而言,占地四亩以上的杏花楼,本身就意味着“高贵”,哪怕这里什么都没有也一样!
因为稀罕,所以昂贵。因为昂贵,所以奢华。
此时此刻,杏花楼三楼的隔间内,郑叔清正指着这里绽放的杏花,向因为打瞌睡而走神的方重勇介绍此地名胜。
墙上几乎挂满了的木牌上,写着文人墨客留下的诗。
其中不乏方重勇前世背过的名篇。
杏花是红蒂白花,类似江梅,但是比梅花高大繁茂。刚刚含苞待放时,是粉色,盛开时就是雪白色。正是因为杏花树高大,往往最合适的欣赏,就是在楼上。
为了请客,郑叔清出手阔绰,整个三楼,都是“郑公子”买单,被他包场了。
“今日春光明媚,杏花开放如海。此情此景,何不作诗一首以愉情?长安神童九岁作诗,也是一段美谈啊。”
郑叔清心情大好,给方重勇到了一杯“春饮子”。
饮子就是饮料,春饮子就是适合春天饮用的饮料,并不特指是哪一种。与之对应的,还有“夏饮子”、“秋饮子”、“冬饮子”。
俗称“四季饮子”。
现在方重勇喝的春饮子乃是桃花饮,简单的说,是将桃花煮好后加入黄糖以及其他药材的饮料,呈现浅褐的透明色,上面漂浮着几片桃花的花瓣。
当然了,工艺不会这么简单。
别的不说,光黄糖都不易获得,这是大唐引进天竺那边的技术所制备的蔗糖。哪怕在长安,也只有权贵之家用得起。
这桃花饮方重勇也懒得问多少钱了,总之不可能便宜。
“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方重勇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的“创作”了一首应景的七言绝句。昨天研究河西那边的军情民情到很晚,牛仙客提供的第一手资料,除了口述外,还有一份他自己在河西为官多年的心得。
“诶?你等等啊,我去叫人拿笔墨写木板上挂墙上!”
郑叔清去了又来,已经将这首《劝学》写在一块木板上,并挂在了三楼的木墙上。
“名扬长安,正当其时。本官正是见证了神童崛起,称霸我大唐诗坛。”
郑叔清摸着自己的胡须笑道。
“可以了啊,别兜圈子了。说吧,什么事?”
方重勇有气无力的问道。老郑什么作风,他太了解了,只要找他就绝对没好事。
“这次真没事,就是感谢一下你而已。本官已经被朝廷授予户部侍郎,现在要专门操持你说的那个什么粟特布的仿造,以供宫中所需。
饮水思源嘛,带出来见识见识长安风物,乃是应有之义。”
郑叔清得意洋洋的说道。操持专供宫内的布匹,这要是不发达,那才是真见鬼。
未来李隆基看到质地精良的仿粟特布,肯定会时刻提醒他,这个布是谁弄来的。如此一来,郑叔清想不被记住都很难!
简在帝心有没有?
被皇帝记住了,能不升官么?
“我还以为这些布会用于军需呢。”
方重勇叹了口气,无话可说。
果然不愧是你,长安圣人李隆基。苦一苦边关将士,享受我先来,这话记得倒是清楚。
连宫里都没用上的好东西,怎么能先给边关将士呢?
李隆基的思维模式,只要稍稍设身处地的想想就能明白怎么回事。
“军需?那怎么可能。粟特布在长安价格不菲,以我大唐的混纺技术,仿制以后只会质地更精良。这是圣人的脸面,怎么可能拿到市面上去销售?至于犒赏三军那就更不可能了。”
郑叔清没好气的抱怨了一句。他觉得方重勇虽然脑子活络很会搞钱,但就是对这些权贵圈子里面的潜规则了解太少了。
不一会,精美的饭菜被端了上来。唐代的菜肴通常都是以“大开大合”著称,烤全羊那就真的是把一只羊端上桌,用刀去切盘。
但今日上的菜不知为何,都很小巧。当然了,以方重勇那有限的见识来说,堆头越小的饭菜往往越贵。
“这道菜是以鹊舌为引,羊心尖肉为主料,历经很多极度复杂的工序,最后烤制而成,名叫消灵炙。至于怎么做的,我也不知道。
据说一只羊,只能取四两肉。”
郑叔清指着一小碟摆盘精美的烤肉说道,脸上肉疼的表情隐约可见。
方重勇已经碰到肉的筷子愣是没敢把肉夹起来。
要是吃一口一贯钱什么的,他脑子里都能响起咀嚼金钱的味道。
方重勇把筷子收回来,指着面前的一碗那白米饭问道:“这个又有什么名堂呢?”
“这碗饭的名字叫清风饭,用料考究得很,制作也很繁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