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秀实抱拳行礼说道,干净利落的调转马头就往回走。
“王难得领兵五千,大张旗鼓走南线。攻打冻城,记住,不要攻太急,可以缓一缓,把突骑施的主力都吸引到南线。
本大使亲自领兵走北路,奔袭叶支城!”
方重勇三下两下就分配了军务,显示出他那强大的决策能力,遇事果断,指挥若定。
不过听到这话,王难得却又对方重勇抱拳行礼道:“节帅,让末将走北路吧。三军统帅,岂可行险。万一有事,群龙无首之下,难道大军无功而返么?”
“节帅,王将军所言甚是。若是他奔袭叶支城出了乱子,也只乱一军而已,节帅在南线主持大局,我们仍然有机会。
若是节帅奔袭遇险,三军将士失去指挥,岂不跟无头苍蝇一般乱窜?
到时间局面可就无法收拾了啊!”
何昌期也站出来劝说道。
“如此也好。王将军,五千兵马够不够?”
方重勇从谏如流,首肯了王难得的建议。
“回节帅,五千精兵足以。现在的突骑施,早已不复当年悍勇了。末将一刀砍一个!
若是拿不下叶支城,末将提头来见!”
王难得一脸激动的说道。战功就在眼前,不争功那还算丘八么?
听到对方表忠心,方重勇狡黠一笑,对身边的封常清吩咐道:“录事参军何在,给王将军写一个军令状,军中无戏言呐。拿不下叶支城,可就说不过去了哟!”
哈?
听到这话,不少人都幸灾乐祸的看向王难得,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
王难得恨不得朝自己脸上狠狠扇几个大耳刮子!
都说祸从口出,还是在军中,怎么脑袋一热就开始装逼了呢!
此刻他后悔不迭,又没法把说出去的话收回来了,只好假装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看到封常清把写好的军令状递过来,王难得立刻在上面豪爽写上自己的名字,还按下手印。
这就叫输人不输阵,打碎牙齿往肚里吞。
签完军令状,王难得不忘在方重勇面前继续表忠心道:“请节帅放心,末将言出必行!”
“本大使要你的头做什么,我只要叶支城。
去吧,多带点水,但也要省着点用。
热海的水,牲畜可以饮用,饮马是没有问题的。其实此行没有你想得那么危险。”
方重勇摆了摆手说道。
很快,一万多人的大军,就分为两队人马,分别往热海沿岸南北两条路而去。
而段秀实则是根据方重勇的吩咐,在热海最东段的某处,建立了一处规模适中的渡口。然后命民夫一边从伊犁河谷搬运粮秣在此囤积,一面利用伊犁的木料修建漕船。
谁也没料到,方重勇会突发奇想,让安西远征军采用漕运的模式。
他们更没有想到的是,未来利用广袤的热海进行漕运,完美解决运粮到碎叶的问题。这一招,将前线唐军可以延伸的距离,又向前推进了不少,深刻影响了战争了进程。
……
秋风萧瑟,关中已然有了些许寒意。但是,感受到寒意,担忧寒冬到来的人,始终都只是普通百姓而已。
而长安城内的官宦子弟,世家勋贵,他们的日子过得与其他时候并没有什么不同。
他们身上不缺锦绣绸缎,以及市面上逐渐多起来,从河西等地转运过来的棉花棉布。屋舍烧着地暖,手里揣着暖炉,嘴边吟诵诗篇,桌上煮着美酒,怀中搂着美人。
这些人的日子,永远都是诗情画意,充满了美好与享乐。
人间的苦难,向来都是远离他们的。
这其中,又以基哥为最。
此时此刻,他正在华清宫内的九龙汤中泡着温泉,四周的温度,如同江南的春季一般宜人。
梨园的乐师在远处奏乐,好似高山流水之音,令人惬意极了。
自从上次从长安兴庆宫,来到骊山北面的华清宫后,基哥就在这里常住,再也没有返回长安了。
而他日常办公所需的印信之物,也跟着一并带来。每次李林甫要汇报工作,都不得不从长安出发前往骊山,一来一回就是两天时间,非常麻烦。
不过基哥并不在乎臣子们来回跑动,反正被麻烦到的又不是他,有什么关系呢?
“圣人,鱼朝恩回来了。”
高力士弯着腰来到温泉池旁边,小声禀告道,生怕打扰了基哥的雅兴。
“快,快传!”
基哥哗啦一声从温泉池里站起身,整个人表现出来的兴奋与急切,压根制止不住!
完全是发自本心。
不一会,鱼朝恩来了,脸上挂着谄媚的笑容,似乎跃跃欲试想要邀功。
见到这一幕高力士微微皱眉,却没有吭声,依旧将其引到基哥所在的温泉池旁边。
“说吧,西域那边如何?”
基哥此刻面色已然平静如水,又坐回了汤池。就好像刚才的激动,都是装出来的一样。
“回圣人,方大使在伊犁河谷筑城,并将其命名为八卦城,向朝廷奏请编户齐民。
除此以外,他还向朝廷申请,将伊犁河谷命名为犁州,并纳入北庭都护府管辖之中。”
鱼朝恩小心翼翼的说道。
“行了行了,都是些屁大的小事!按他说的办就是了!”
基哥不耐烦的呵斥道。
他想听的难道是方重勇在西域筑城,编户齐民么?
没错,这样的事情对大唐而言确实是好事,但那又怎么样呢?
无非是给朝廷多搞点财富,给边军多弄些据点,多招募一点兵员,可那又怎么样呢?
大唐的疆域哪怕再大,还能延长他这个帝王的寿命不成?
看到基哥脸上由晴转阴,暴雨将至,鱼朝恩这才吞了口唾沫,然后低声说道:“西域那边,奴求药无果……”
“那你还有脸回来!你回来做什么?朕问你回来做什么?”
光着身子的基哥顿时暴跳如雷,迈出温泉池,一脚将鱼朝恩踹到地上,面色狰狞的盯着他。
他恶狠狠的对鱼朝恩骂道:“这条老狗,是不是因为朕对你太好了,所以不肯用心办差?朕不想听这些,你再想想还有什么值得说的!要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朕有的是办法收拾你!”
“圣人请息怒,听鱼朝恩慢慢说。他说得不好,再惩治也不迟的。”
高力士慢条斯理的劝慰道。看似在帮鱼朝恩说话,实际上已经将对方逼入墙角。
“圣人息怒!
奴其实也不是一无所获。
奴打听到一个传闻,说是当年蜀汉诸葛丞相南征的时候,曾经将当地一种乌龟与土茯苓为主药,熬制汤水以治疗烂疮之症。
奴以为,这个方子或许可以一试。”
鱼朝恩跪在地上拼命磕头,一边磕头一边飞快的诉说着当初阿娜耶随口一说的“江湖传说”。
“去找啊,还是你亲自去找!朕不要听什么故事,朕要看到实效!
你现在就动身去蜀地,去岭南,对了还有南诏这些地方。然后把所有种类的乌龟,都给朕送一些到长安来!
不不不,不止这些地方,是整个大唐的乌龟!
力士,你去传个旨,让大唐各地,各州各县都进献乌龟,办事敷衍的刺史一律撤换!
还有土茯苓什么的,也都进献到长安,让太医院的太医们去研究方子!越快越好!
谁不出力,朕就罢他的官,永不叙用!”
基哥激动的喘着粗气吼道。
如今的他,就好比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那是说什么也要死死抓住的。
为了达到目的,他会不惜一切代价!
鱼朝恩从地上爬起来,额头上都是鲜血,也压根顾不得擦拭,给基哥恭敬行了一礼之后,就连滚带爬的冲出了华清宫。
宦官是皇帝的家奴,这种人,往往把主人的命令看得比命还重要,以此获得信任。
除此以外,他们往往并不具有社会主流的是非观念,皇帝的意志就是他们唯一的盘算。
当然了,如果帝王压制不住他们,就会出现奴大欺主的现象!
从这个角度看,在帝王眼里,听话的宦官们,总是比那些文臣武将们要更可爱一些。
谁会不喜欢对自己言听计从的狗腿子呢?
这些不过都是人之常情罢了。
等鱼朝恩离开后,基哥这才穿好衣服,然后回到华清宫中的某个寝宫内休息。名为休息,实则是冥思苦想。
进献乌龟这件事,一定会引起很多人的怀疑,他需要对外散布一些烟雾弹。
“力士,你回一趟长安,跟哥奴说,朕想在兴庆宫内养乌龟,向全长安征集各式各样的乌龟,最好是种类奇异的。
开出悬赏来,只要朕满意,就会不吝赏赐。”
基哥面色平静,一字一句的说道。
他这话把高力士给听懵了。
养乌龟?
大明宫的池塘里面本来就有乌龟啊!这种拙劣的借口怎么可能唬住外人啊!
“圣人,此事不难办。可是圣人为什么突然要养乌龟,恐怕这个事情也会引人怀疑啊。”
高力士都不知道要怎么劝基哥了,他发现这位自己服侍了几十年的帝王,此刻已经魔怔了!
现在出来一个传闻说乌龟可以治病,就全国范围的大肆搜刮各种乌龟,说是大事也真不是什么大事,举国之力,弄些乌龟又算得了什么呢?
可将来万一有传闻说“巨鱼”(也就是鲸鱼)可以治病,难道真去大海里面抓那种比船还大的巨鱼么?
长此以往,不敢相信将来会发生什么事情啊!
“这又有什么难的。
你就跟哥奴说,就说朕想学乌龟一样长寿,所以想多养些不同种类的乌龟,爱屋及乌这样不可以么!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教朕做事了!”
基哥怒不可遏,抄起桌上的镇纸,就朝着高力士砸过去!
不过并没有砸到,因为力度稍稍欠缺了点,镇纸掉到高力士脚边滚了几个圈,连跟毛都没有碰到。
“请圣人息怒,奴现在就去办!”
高力士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服侍基哥数十年,他从来没见过对方如此暴怒过。
小心翼翼退出房间,高力士这才无奈叹了口气。
圣人的性情,这几年变了好多,长安城政局渐渐混乱,诸子争斗愈发猛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