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怎讲?”
夫蒙灵察被方重勇给搞糊涂了。
其实这只是件小事,他也不过是随口一说。
只要阿娜耶不上前去慰问唐军士卒什么的,大家都当做没看见就行了。事实上刚才方重勇只需要随口打哈哈敷衍一下就行,压根不需要多说这么多废话去辩解。
“这位是朝廷新册封的石国国主,大宛都督府的新都督。她当然有资格来此见识见识我唐军之雄风!”
方重勇指了指阿娜耶说道。
啥?
夫蒙灵察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方大使刚刚是说,她是新的石国国主?大宛国都督府的新都督?”
“不错,本大使正是这个意思。”
方重勇大言不惭的说道。
夫蒙灵察立马对什么狗屁演武一点兴趣都没有了,他瞪大眼睛询问道:“她是石国国主,那现在在石国的那位国主怎么办?”
“哦,你说那位大冤种啊,当然是退位让贤咯。”
方重勇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
还能这么玩么?
夫蒙灵察用疑惑的眼神看着方重勇,一言不发,他想要一解释,就看方重勇给不给了。
“这一位,真的有石国王室血统。并不是本大使在开玩笑。”
方重勇狡辩道。
其实这话倒也没说错,从辈分上看,现在的石国国主,应该算是阿娜耶的远房舅舅。嗯,稍微有一点点远的远房。
但是这话完全诓不住对西域民情颇为了解的夫蒙灵察。
在西域,一城一国的情况比比皆是,各种“王室直系”都如过江之鲫一般,就更别提什么“王室血统”了。
比如说安西唐军将领白孝德,就是龟兹国王族直系。数百年前汉代那会,龟兹国王族一脉的人就姓白了,传承数百年。那是不是就说明白孝德身份很尊贵,可以在西域搞风搞雨呢?
理论上看好像可以,但现实中却难如登天。
西域的所谓“王子”“公主”,比方重勇前世沙特阿拉伯的王子都多!
“方大使,国家大事不是儿戏啊。某作为北庭副都护,想看一看朝廷的委任状,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夫蒙灵察顿时语气严肃了起来。
“唉,本来想给夫蒙副都护一个惊喜的,没想到现在就要开盒了。”
方重勇意兴阑珊的感慨了一句,随即从怀里掏出一小卷黄色的绢帛,将其递给夫蒙灵察。
上面有西域经略大使的印信,还有监军使边令诚的印信,中书门下的印信,甚至还有玉玺的印迹!真得不能再真的圣旨!
不过写的事情就很荒谬了。
说石国国主一家对圣人不敬,现免去其在大宛都督府内的一切职务,由石国王室孤女阿娜耶接替。西域唐军,务必保护这位新册封的都督走马上任。
“昨天晚上写的,本大使这字迹还算说得过去吧,年少时可是跟着名家学过练过的,贺知章贺大学士呐。”
方重勇语气里带着得意,听得夫蒙灵察一愣一愣的。
皇帝和中枢官员把圣旨的印信都盖好,然后经略西域的专员,到了当地以后就可以“便宜行事”。这其实是一个大家都看破却不说破的“小秘密”,也是现实的需要所迫不得不为止的潜规则。
比如说唐军到了边境某地,发现某个部落对大唐亲善,需要对他们的首领进行册封,然后带着他们去打别的部落,这个剧情是不是很熟悉?
然而,这些地方距离长安,动不动就是几千里,等边军派遣使者回去,朝廷讨论完毕,再派使者来当地告诉唐军主将:OK,天子同意册封,圣旨在此。
那时候黄花菜都烂了!
战场瞬息万变,那时候这个部落,说不定早就投靠到敌人那边去了!
所以这种盖好印章的“圣旨”不仅需要,甚至还是朝廷批发供应。等边将把“圣旨”发出去以后,监军再报到朝廷确认,属于典型的“先上车后补票”。
夫蒙灵察理解这个规则,但他不理解方重勇这么儿戏是为了什么。难道就为了搏红颜一笑,玩烽火戏诸侯那一套?
是让你先上车,后补票;不是让你先上床,瞎胡闹啊!
夫蒙灵察顿时哭笑不得,这位方大使也太会搞事情了。他把自己身边有西域血统的宠妾,封为大宛都督府的大都督,到时候估计石国国主要气疯!
“方大使,这个圣旨如果送到石国,则石国必反啊。真要走这一步么?”
夫蒙灵察沉声问道。
“嘿嘿,夫蒙副都护也说了,是石国国主要造反的,可不是我们大唐在对石国动刀啊。
是他们先造反,那就不是我大唐无礼在先了。”
方重勇嘿嘿冷笑了两声。
如果你反抗,那说明会武功;如果你不反抗,我会让你爽到极点!
听到这话,夫蒙灵察恍然大悟。
方重勇哪里是想给石国面子啊,他就是在不断试探石国王室的底线!
今天解除现今国主一家的权力,他们不反抗。
那行,明天就轮到现今国主女儿陪方重勇睡觉以求放过了。
如果还不反抗,那就继续加码,加到他们反抗为止。
只要开始反抗,那就是造反,唐军就有出兵的借口了。
这一招,怎么说呢,还真是妙啊!
夫蒙灵察有点理解方重勇为什么要绕那么多弯子了。
再立一个“石国国主”,便是将石国高层与石国百姓分开,属于典型的“拉拢大多数,打击一小撮”。
石国百姓会想:唐军只是来收拾石国国主那帮人的,换个新国主而已。等把他们收拾够了,就不会收拾我们了。如果是国主命令我们拼死抵抗,那我们就躺平摸鱼,为什么要为国主卖命呢?
本质上说,这一招不在于能争取多少人心,而在于不让石国国主,在石国百姓中一呼百应。
这个政治手腕,再加上唐军的凶悍战斗力,便成了远征西域的左右手。
“夫蒙副都护应该明白了吧?”
方重勇看着已经列队完毕,准备开始演武的骑兵询问道。
“回方大使,末将已经明白了。”
夫蒙灵察抱拳行礼说道,顺便在心中补了一句:果然还是你会玩啊,难怪你能当西域经略大使。
方重勇那层出不穷的骚操作,让夫蒙灵察这样的丘八们自愧不如。
“呜!”“呜!”“呜!”“呜!”“呜!”
苍凉的号角声响起,两军之中分别甄选出来的五十人骑兵队,已经从大阵中出列,彼此间相隔两箭之地,瞬间便整队完毕。
方重勇手持铁喇叭,大步走到队伍跟前,举起喇叭大喊道:
“规则很简单,落马者算弃权,不得再次上马,武器是木棍和弓箭。
箭矢去了箭头,但有白灰,被射中的人身上会留下白点。
战后,计算双方骑在马上的人数和中箭的点数。一个人十个点,中一箭扣掉一点,落马就清零。
规则都听懂了吧,一炷香以后开始!
战阵死伤难免,所比斗之后,本大使绝不追究失手杀人之责。各位都是精锐,只管使出全力,生死勿论,各安天命吧。”
说完方重勇径直朝着观礼台走去。
之前两军在庭州的种种矛盾,这一战来解决,只管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就是。输了甚至死了,那就是技不如人。
对手用没有“加料”的木棍,用去了箭头的箭把你搞死了,那也别恨人家出手太狠,反正你这种技战术上了战场也是要死的,不如现在就挂了,还能痛快点少受点罪。
“夫蒙副都护以为规则如何?”
回到观礼台,方重勇看着夫蒙灵察询问道。
“方大使是为了化解矛盾而来的,您这边决定就好了,末将没有什么意见。”
夫蒙灵察面色尴尬回道。
他还能说什么,人家都把话说完了!
“对了方大使,今日为何不见何十将呢?”
夫蒙灵察忽然发现一件奇怪的事情,就是方重勇的亲兵队长不见了。何昌期那个标志性的大圆脑袋,向来都是异常醒目,向来都是方重勇身边的一个参照物。
“哈哈哈哈,那丘八不知道跑哪里鬼混了,看演武,看演武。”
方重勇心虚的指着前面准备开打的那两拨人说道,并没有回答夫蒙灵察的问题。
就在二人说话的时候。
轰!
两队骑兵骤然发力,冲撞到一起!
真汉子,就要用棍棒打落水狗!娘们才用软趴趴,没有箭头的弓箭!
方重勇那套他认为很简单的规则,直接把这帮丘八们的大脑给干熄火了。
两拨人都是抱着同一个念头:只要对面的马上已经没有人了,那么不就说明我们赢了么?管那么多有个球用啊!
双方不约而同的将弓弩抛到地上,骑着马就一路加速朝对方扑过去,用棍棒开路!
场面一时间惨烈而血腥,第一波冲击就有人落马,甚至还不少。
安西远征军这边有一人极为神勇,如同尖刀一般划过瀚海军的队伍。他面前的瀚海军骑手,都被棍棒扫落马下。那股蛮力极为骇人,堪称是无法抵挡。
不远处观战的夫蒙灵察微微皱眉,他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个人很像是何昌期啊。
夫蒙灵察瞥了身旁的方重勇一眼,忍不住轻叹一声。
这位方大使,说话办事一套一套的,看上去很好说话。
但似乎,是个好胜心很强的人啊!
怕手下丘八打不过瀚海军,所以派自己的亲兵队长上么?
夫蒙灵察忽然觉得还是自己太老实了,因为他也可以派自己的亲兵队上啊!
果不其然,一炷香时间不到,瀚海军那边五十个骑兵都被打落在地上哀嚎。
不过安西远征军这一边倒也没有上去打落水狗,他们不要脸,方重勇还是要面子的。赢了就别上去吐痰了,逼格太低。
“哈哈哈哈,这个就叫不打不相识。演武胜负第二,友谊第一。军中哪里有隔夜仇呢,是这样的吧,夫蒙副都护。”
方重勇微笑说道。
“是啊是啊。”
夫蒙灵察已经麻了,言不由衷的说道,已经懒得再说什么了。
二人上前将那些躺在地上的丘八们扶了起来,好生劝慰了一番,之前两军之间的梁子,算是以这样的方式划上句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