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帅,要不要扎营?”
段秀实策马上前询问道。
其实不光是方重勇一人难受,整个队伍都在接受高温的考验。只有习惯这种气候的封常清保持镇定,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士气可鼓不可泄,传令下去,加快行军速度,绝对不许停下来休息!”
方重勇咬着牙强调说道。
他们这支队伍,就这样承受住了烈日下的烘烤,一路不停终于抵达银山馆。在此补充了一下水源,又继续上路,经过一天一夜的跋涉,终于抵达了张三城守捉的驻地。
这个地方卡得非常巧妙,正好拦住了焉耆镇通往西州的道路。
张三城守捉的西面,也就是山丘下面,就是大片开垦出来的,靠着北面山川雪水灌溉的农田,农田的南面则是焉耆湖(博斯腾湖)。
每一个要从西州前往焉耆镇的人,都必须经过张三城的大门才可以通过,否则就只能冒险翻山,风险极大不说,还不能拖运辎重。
张三城外,已然形成了一个小型的市集,方重勇他们抵达的时候正好太阳快要下山了,那些小商贩们正在收摊,一派繁忙景象,这些人当中很多都穿着迥异于大唐百姓的服饰。
布料鲜艳的衣服,都是些翻领、对襟、窄袖的款式,还有不少人缀宽阔的锦带,还有那些若隐若现的奇怪货物,看上去一派异国景象。
这里远比沙州要更加“开放”,或者干脆说,这里本来就是西域小国的地盘,只不过当年被太宗派兵给灭掉了而已。国家虽灭,文化与习俗却长存,自然比不得中原。
当然了,那时候的焉耆国,与现在的焉耆镇,地方是一个地方,风俗只怕也不完全是当年的习俗了。
“王难得!”
方重勇高喊了一声。
“末将在!”
王难得策马上前,对方重勇叉手行礼道。
“去张三城守捉,把当初拦着你们不让你们过去的主将,带过来见本节帅。
如果有人敢违抗军令,就亮出银枪孝节军的鱼符!
如果还不听命,直接杀!本节帅给你撑腰!”
方重勇将腰间鱼符递给王难得说道。
“得令!”
王难得接过鱼符,咧嘴一笑,露出一丝微不可查的狰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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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1章 革命不是请客吃饭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松手!疼!松手啊!”
“饶命,饶命啊,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啊啊啊啊啊啊!”
城门处传来不停歇的惨叫讨饶声,王难得揪住一个穿着安西军军服的丘八,死死抓住他的长发,用力在地上拖拽!
那人疼得哇哇叫,连滚带爬的跟在王难得身后,模样十分狼狈。
而几十个张三城守捉的唐军士卒,都端着臂张弩,结阵瞄准着王难得的背影,投鼠忌器不敢射击。眼前的一幕实在是太具有视觉冲击,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守捉使,像条狗一样被人揪住求饶,让他们吓得不轻。
当然了,他们不敢轻举妄动还有个重要原因,就是银枪孝节军这边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披挂上马,准备冲阵了。很明显来者不善的样子。
只要方重勇一声令下,一场唐军之间的内讧就不可避免!
王难得将那人拽到方重勇面前,一脚将其踢翻在地,将其踩在地上。此人半张脸都在沙子里面,疼得眼泪都出来了。
“节帅,这家伙就是郑德诠!当初就是这个龟儿子拦着,不让某麾下信号旗的兄弟去焉耆镇。
说话口气还嚣张得很!”
王难得一脸煞气说道。
对于唐代的丘八来说,永远不要低估他们搞事情的能力;当然了,也永远不要高估他们的道德下限。能用刀子的时候他们绝对不动拳头,能动拳头的时候他们绝对不动嘴皮子。
方重勇轻轻摆手,王难得这才将脚从郑德诠背上挪开,站到他身边,手放横刀刀柄上。
“你一小小的张三城守捉镇将,是谁给你的胆子,让你阻拦银枪孝节军的斥候过境的?”
方重勇伸手拍了拍郑德诠露在外面的脸询问道,语气冷漠中带着质疑。
郑德诠刚刚想伸手把身体支棱起来,王难得一脚踩到他背上,大声呵斥道:“老实点!谁让你起来的!回答我们节帅的问题!”
“你们是谁?凭什么抓我?我要见高都护!等高都护来了……”
郑德诠还想再说,却发现王难得的脚已经踩到他后脖子上了!现在自己整张脸都在沙子里,就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去把那些持臂张弩的丘八都给本节帅叫过来。”
方重勇对身旁的何昌期说道,并没有让王难得松开脚。郑德诠被整到这个程度都不肯说出内情,必定是有所依仗听命行事,而不是他本人肆意妄为。
如果不能在此立威,那自己在安西都护府就没什么威信可言了。
本想留此人一命,看来为了震慑安西军,杀鸡儆猴,不得不拿这个人开刀。
可惜了。
方重勇心中暗暗叹息,做人就是这样,霹雳手段显菩萨心肠。想在西域办成大事,那就不能有过大的杂音,更不允许唐军中有人跟自己对着干。
郑德诠未必有大罪,就算有罪,也是罪不至死,可谁让他运气不好呢?
不一会,更多的张三城守捉的士卒出来了,而刚才手持臂张弩的亲兵,也被何昌期喊了过来,一个个都紧张得手握刀柄,又不敢造次。
“某乃是朝廷任命的西域经略大使方重勇,总揽安西北庭的政务军务。之前你们不让其他唐军部曲过境,究竟是谁下的军令?”
方重勇环顾一众士卒,面色平静问道。气势逼人,不怒自威。
“回方大使,是,是他下的军令。”
有个胆子大的士卒,指着趴在地上,后脖子被王难得踩着的郑德诠说道。
“安西都护府的军令,你们手里有么?有就去城里拿。”
方重勇一脸冷漠下令道。
众人面面相觑,这玩意他们没见过啊,都是听郑德诠的吩咐。其实这也是常态,很多时候基层丘八,都是听上头怎么说他们就怎么做,压根就不知道军令这种东西。
“去个人,把张三城守捉的将校都给本节帅找过来。”
方重勇对何昌期吩咐道。
不一会,事情彻底闹大了,一个二十多岁文官打扮的年轻人,领着一众丘八出来了。他看到方重勇之后微微一愣,显然是见过方重勇的,随即叉手行礼询问道:“可是方节帅当面?”
“正是本人,是何人,看样子不像是行伍出身。”
方重勇面色疑惑问道。
这家伙细皮嫩肉的,怎么看怎么不像安西这边的丘八!说他是副守捉使,也没人信啊!
“在下是安西都护府节度判官李栖筠,在焉耆镇公干。某恰巧在张三城守捉查验公函,尚未返回焉耆城,不知道方节帅如此大动干戈……所为何事呢?”
李栖筠也是搞不懂方重勇想干啥,他并不是安西本地人,而是长安委派到这里的官员,赵郡李氏西祖出身,定著六房之一,家世煊赫。
李栖筠受朝廷委派来此,一半是帮高仙芝做事,另外一半,也有监视高仙芝的意思。
节度判官是节度使幕府内的官职,是唐代特派担任临时职务。一般都是官员本人奏请外放,辅佐节度使掌管文书事务。
因为这个时代,不存在节度使造反,所以节度判官都是朝廷直接任命。
而中晚唐的时候,就不一定是这么回事了。那个时候的藩镇,根据性质不同,有的是朝廷任命,有的则是节度使直接在本地聘请。
“张三城守捉拦截我麾下直属部曲过境,本大使正在查验这一道军令是谁下的。李判官是安西都护府里的僚佐,你知道这件事么?”
方重勇语气不善的询问道。
李栖筠想了想,轻轻摇头道:“闻所未闻。”
他大概猜到是怎么回事,只不过不想浑水,也不想替高仙芝遮掩。
“听到了吧,你还有何话说?”
方重勇看着狼狈趴在地上的郑德诠质问道。
“某……某要见高都护!”
郑德诠十分硬气的回答道,现在说什么都没用,等高仙芝来了,他就解套了。
“段十将,你说说看,唐军军法之中,假传军令是什么罪?”
方重勇询问身边带着面具的段秀实道。
“回节帅,无故假传军令者,杀无赦。”
段秀实用冰冷的语调回复道。
什么叫“无故”呢?
因为有时候打仗所采用的计策,常常连自己人都要骗,或者迷惑隐藏在军中的敌军间谍。这种情况下假传军令,就只是战争策略而已,战后无需问罪。
而“无故假传军令”,最典型的例子就是某部要坚守阵地,但主官怕死,说上面命令所部撤退,结果最后导致战役失败。
这种情况,假传军令的主官毫无疑问就会被做掉。其他类似假传军令,都是死罪。
“行刑!”
方重勇嘴里吐出两个字,毫无怜悯。
听到命令,王难得一只手揪住郑德诠的头发,另外一只手拔刀。
噗!
手起刀落,尸首分离。郑德诠脖子喷涌出的鲜血,溅射了王难得一脸。
指了指王难得手里的人头,方重勇环顾四周大声喊道:
“假传军令的郑德诠已经被就地正法!银枪孝节军接管了张三城守捉的防务,城中其他将校,或许还有郑德诠的同党,本大使要对你们一一审查!欢迎你们检举不法!
何老虎,你带一队人马去焉耆镇,让陌刀军军使李嗣业来这里见我!”
说完,方重勇径直朝着城门而去,拦在路上的张三城守捉士卒纷纷退让站在一旁,噤若寒蝉。见状,李栖筠连忙上前对那些人说道:“尔等都回营歇着,不得胡乱走动。某去找李嗣业来此主持大局。”
李嗣业骁勇善战,颇得军心。此人在安西军中名气很大,更是掌管整个焉耆镇,张三城守捉名义上也是听其号令。
为什么说是“名义上”呢?
因为郑德诠是高仙芝空降过来的主官,不是李嗣业的亲信,平日里并不听从李嗣业的号令,所以李嗣业对这个守捉的管理权也只是名义上的。
这种情况,就跟当年本地大山头出身的辛云京,不把河西节度使崔希逸放在眼里是一个道理。权力的行使需要具体的渠道,而这个渠道,常常会被人为阻断,无法达成预设效果。
听到李栖筠说让李嗣业来主持大局,张三城守捉所属军士皆松了口气,老老实实的跟着银枪孝节军进了城。
……
焉耆城内校场,虽然天空才吐出鱼肚白,但某个浑身健硕肌肉的中年猛汉,却已然挥舞着长约一丈,重达十五斤的陌刀,在校场中训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