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时候,安禄山已经是二镇节度使,他不想再被神策军刁难,也担心方老节帅杀他泄愤,所以故意绕路。
末将就是这么猜测的,至于事实是怎么样的,那就只能找安禄山来问一问了。”
何昌期摊开手讪笑道,他只是站在安禄山的角度揣摩了一下。
安禄山怎么想的现在完全没必要探究,反正这个人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何昌期觉得,河阳三城也是挨着黄河的,要是方有德让手下将安禄山绑了丢入黄河淹死,再报一个安禄山深夜不慎落水什么的……这个借口虽然很脑残,但圣人为死人发声还有什么意义呢?
安禄山又不是什么根基深厚的权贵!
方有德在眼皮底下杀人嘛,难道他还想不出办法么?反正事后都是一笔烂账的!
安禄山的担忧,其实是很容易共情的,何昌期就能体会安禄山心中的那种不安。
他不走被方有德卡死的河内道很正常。
“你是说,我阿爷笃定了安禄山要走雀鼠谷,然后通知皇甫惟明,让他派亲信到雀鼠谷附近的山头埋伏……”
方重勇托起下巴陷入沉思,自言自语说道。
从北齐当年的战略看,河北兵从井陉入并州,并埋伏于雀鼠谷杀人,真不算什么新鲜事。
比方有德派人暗杀安禄山靠谱多了!路线也很近!
方重勇想了想,他觉得这波埋伏成功,可谓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要是安禄山轻车简从,或者干脆不走这里,绝对不会出事!一个人坐在马车里,谁知道里面是什么人啊!雀鼠谷平日里来往的旅客也不乏其人,伏兵不可能见人就杀。
安禄山真要只带几个随从往雀鼠谷赶路,反倒是安全了。
埋伏在雀鼠谷的军队,就是通过观察安禄山的队伍是数百人在一起行军,这才判断出他们就是要对付的人。
各种因素加在一起,宣布了安禄山走上了不归路,这是他命中的劫数!
方重勇想明白了全部关节。
当然了,如果方重勇得知安禄山在风陵驿还占卜了一次的话,是安禄山自己要北上太原,那他一定会感慨时也命也运也。
一个人运气要是太差,真是谁也帮不了。
“方节帅,安禄山是一定会死的。
就算雀鼠谷打埋伏失败了,皇甫惟明也会在幽州给安禄山在河北准备一顿硬菜。
您也不想想,圣人如今都过了花甲之年,撑不了多少年了。
信谁也比不过手里的长槊可信啊,只有手中有兵马,才能保证家族安全。
皇甫惟明凭什么心甘情愿被圣人随意摆弄呢?”
何昌期压低声音说道,可谓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原来是这样!
方重勇再次霍然起身!
基哥现在手中唯一能控制的刀,就是方有德和他手下的神策军!
方有德不想让安禄山当节度使,于是这把刀就钝了!
皇甫惟明正是得到方有德的承诺与“提点”,所以才敢大摇大摆做掉安禄山!
因为他知道只要跟方有德联手,基哥最后也不可能把他怎么样。
所有利害关系都是明摆着的。
安禄山不过是一条狗,死了也就死了,基哥会再想办法找一条。
方有德跟皇甫惟明之间是红果果的利益交换,如果不考虑老方杀安禄山是“还愿心切”的话,这一轮交易他血亏,除了跟皇甫惟明有了共同进退的“小秘密”外,几乎颗粒无收!
“我阿爷,肯定要辞官了。如果不辞官,将来他被圣人雪藏,我也不会感觉意外。”
方重勇轻叹一声说道。
方有德辞官,是向基哥服软,表示自己无意权势。基哥就算怀疑他,没有拿到铁证,自然也只能就坡下驴,让这件事不了了之,不会揭破此事。
方重勇一阵无语凝噎,老方杀安禄山的执念深重,当真是谁都拦不住啊!
这爹可真会挖坑,杀个安禄山又能怎样呢?将来河北该乱的时候还是会乱啊!
方重勇感觉老方的视野太狭隘了。
“方节帅,您是怎么知道的啊!
方老节帅也是这么说的!他说他以后要摸……对,他以后要摸鱼了。”
何昌期一脸惊讶说道。对于方重勇的“神机妙算”很服气!
“以后一心一意跟着我混吧,之前的事情,不许有下次了。”
方重勇目光深邃的看着何昌期说道,后者吓得连忙伏跪在地不敢动弹,只觉得眼前这位年轻的河西节度使,让人从心底里畏惧,好像可以一眼看透你在想什么一样。
“起来吧,本节帅需要的是爪牙,不是奴才。
你听好了,将来本节帅哪怕是起兵清君侧,你也要在我身前开路,明白了吗?”
方重勇把何昌期扶起来,拍了拍他身上的灰尘。
“末将敢不效死!”
何昌期一脸激动说道。
方重勇微微点头,心中忍不住对方有德说了声谢谢。
何昌期亲手杀死安禄山,打脸基哥,他只能跟着自己一条路走到黑了。
这是方有德“隐退”前送给自己的一把快刀!
第303章 因吹斯汀
今年的雨水特别多,长安连续下了半个月的雨,时大时小却一直没停。长安城内无论是高官权贵还是升斗小民,都感觉晦气,做什么事情都没精神。
基哥的心情,也跟长安的天气一样,阴郁又令人窒息。
交子的推行还未开始,就遭到很多朝臣的反对。基哥明白,很多权贵都热衷于铸造私钱,只要铸造工艺还过得去,大唐官府也就当公开发行的“公钱”在用,不会特意去严打。
交子一出,再铸造私钱就形同自杀,完全起不到从前那种“铸钱即生钱”的效果。无论私钱成本是多么低,也不可能比印刷交子的成本更低,这种浅显易懂的道理,随便哪个权贵子弟都能说出个一二三来。
换言之,交子严重损害了这些人的切身利益。
当然了,这种事情只是暂时困难,基哥也好,右相李林甫也好,也有时间慢慢削平这些山头,强行推广交子。既然已经定下了策略,推行不过时间问题。
长安城内的权贵们,很快就会明白交子的妙处,打不过就加入,在充分理解新游戏规则以后,这些人也会弄出新玩法!从抗拒交子,到享受交子,再到离不开交子。
基哥一点都不担心这些人会闹事抵制。
真正麻烦的是另外一件事!
范阳节度使皇甫惟明派人来长安递上奏折,明言范阳重镇不可轻忽,继任者安禄山逾期未到幽州交接军务,他也不知道要如何是好。
请圣人明示此事他应该如何处置,到底应该等安禄山来幽州,还是先去朔方上任把军务交给节度留后!
防务交接的时候,前任节度使与现任节度使当面交还印信,处理任上的善后事宜,有条件的都要照此执行。只有在没办法的情况下,才会由节度留后暂代。所以皇甫惟明说的问题,很急切也是正当理由。
这是认真负责的态度。
当然了,如果基哥下诏书,直接说皇甫惟明可以先去朔方任职,让范阳节度留后先在幽州顶着,那样也没有问题。
不过基哥现在首先就困惑一件事:为什么安禄山离开长安后走了将近一个月,却还没到达幽州赴任呢?
要知道,安禄山现在已经不是平卢节度使了,他只是“兼管”平卢镇而已。所以这次赴任,他不能去平卢镇,也不需要到营州去办什么“交接”,而是必须要按诏书宣布的那样先到幽州,接替前任范阳节度使皇甫惟明。
然后再从幽州发军令,安排平卢镇的事宜,将亲信调度到幽州也好,调整军队部署也好,都是接管范阳镇以后的事情。
这就是大唐官职轮换流程中,故意留下的“程序正义”。不照此执行,就是心怀不轨!
因为根据大唐现有的政治框架,所有将领都是属于国家的,不是属于某个私人的,只有节度使招聘的幕僚,才是属于节度使本人的官职,朝廷并不承认他们在节度使幕府内的正式职务,除非朝廷又单独任命。
所以调哪个武将到哪里,那个人就必须要去哪里,不存在官方程序上那种故意给机会你带着旧部一起转移到其他边镇的情况。
虽然这种事情常常不可避免就是了,王忠嗣便是喜欢经常带着旧部跟着自己一起赴任。
这天窗外下着大雨,花萼相辉楼中某个普通的厢房内,基哥手里拿着一根马球杆,正在比划着打球的力道。
他视野余光看到高力士匆匆忙忙的走了进来,于是头也不回的淡然问道:“力士因何事如此惊慌?”
“回圣人,安禄山……没有去平卢镇!
他所在队伍最后出现的地方,是在河东道晋州北部的霍邑县,北面就是雀鼠谷南面出口。
雀鼠谷北面出口在介休县,奴派人打听过了,那边没有人见过安禄山的队伍,那可是超过五百人的精兵啊!不可能没人见过的!”
高力士忧心忡忡的说道。
“高将军是说……安禄山可能被人杀死在雀鼠谷了?”
基哥微微皱眉,将马球杆放在一张特制的桌案上,面色有些阴沉。
他才下令让安禄山兼管东北二镇不久,结果这个胡人节度使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这到底是在打谁的脸?
“让右相派人去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基哥沉声说道。
“圣人,查案是一回事,但北方军务不可不管啊。
范阳乃是大镇,节度使之位,不能一直悬而不决。更何况现在平卢节度使之位也空出来了。”
高力士低声劝说道。
他这话倒是说到点子上了,安禄山是被谁宰了可以缓缓,东北乱了乐子可就大了!
“皇甫惟明不是还在幽州么,让他不调防便是了。至于平卢镇……先让皇甫惟明兼管着吧。
等朕腾出手以后再说。”
基哥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他知道这道任命可能就是某些人所盼望的,但情急之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起码这道任命能稳住当前的局面。
“对了,安禄山为什么不从河内道原路返回河北,而偏要绕路太原,走雀鼠谷呢?”
基哥忽然想起这一茬,一脸疑惑盯着高力士问道。他也是从震惊中回过味来,发现安禄山回河北的路线相当奇怪。
“奴听闻,安禄山在来时,要带五百亲兵入关中到长安,结果五百河北兵被镇守河阳三城的方全忠给扣下了,说是节度使兵马无诏不得入关中。
于是安禄山不得不在神策军的护送下来到长安。
这次绕路,很可能是安禄山不想再受约束吧。当然了,当初方全忠也是职责所在。”
高力士说出了一条不算秘闻的“秘闻”,之前基哥也是有所耳闻,只不过没当回事。节度使入京述职,确实不能带超过十人以上的亲兵。平日里潜规则里面,也不能超过随从六十人。
五百精兵潜入长安,足以办很多事情了,方有德的做法确实合乎规矩,虽然有些不近人情就是了。
“让右相查一查方全忠……不,你派人让方全忠回长安,朕要当面问问他情况。这件事悄悄进行,不要走漏风声。”
基哥压低声音吩咐道。
“奴这便去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