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挽歌 第348节

  方重勇无所谓的摆了摆手,便走下楼梯,来到只剩下岑参等人的市集上。平日里规整而热闹的市集,此时像是被贼寇洗劫过一番,杂乱不堪不说,地上还留下了莫名的干涸血迹。

  “回府衙清点收上来的绢帛,登记造册。”

  方重勇对岑参吩咐了一句,便头也不回,领着阿娜耶离开了市集。

  此刻谁也没有料到,一个波澜壮阔的新时代,就这么波澜不惊的,被某个人拉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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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假设,我的左手只能拿一个橘子,右手也只能拿一个橘子,那么请问我最多可以拿几个橘子呢?

  在以物易物的时代,答案是两个,左手一个,右手一个,稳稳当当的。以物易物的社会总是不会出现交易问题,因为左手换右手,无论如何都是稳的。

  金属货币,或者实物货币产生了以后,答案是三个。左手一个,右手一个,抛在空中还有一个,飞到半空中那个就是实物货币。

  丢一个接一个,玩换手游戏。

  可是一旦出现货币,就总是出现交易问题。通货膨胀,通货紧缩什么的。

  因为空中抛着的那个是货币,总有接不到的时候。耍杂技者稍微愣个神,抛空中的球就掉了。

  那么到了近现代以后,可以抛几个橘子呢?

  这个答案不好回答,世界纪录是十四个,如果换机器人来控制,或许可以更多。

  扯远了。

  自从近现代金融工具发明了以后,处于中间状态的橘子,那就远远不止一个了。

  只要橘子不掉地上,那么抛橘子的游戏就可以持续玩下去,一直循环,虽然这是理想状态。

  由这个问题继续引申下去,货币对于经济到底有没有推动作用?

  答案是既有又没有,还是看抛橘子这个例子。

  假设左手右手拿着的都是橘子,而抛在中间的都是球。这符合交易状态,货币只是“代餐”。

  那么无论加入多少个球,手里其实都只有两个橘子。

  以绝对数量来看,橘子并没有变多。这便是很多人认为货币的增加,对于经济发展没有影响的原因,社会流通的货物总量并没有增加。

  但是换个角度看,橘子在手里的次数,是不是变多了?也就是说,换手的频率,是不是变高了?

  把换橘子的游戏变成生产和消费的概念。每一次交换,就发生了一次生产和消费,那么是不是意味着在一定时间内,消费与生产的次数变多了?

  这个就是藏在货币里面的“时间属性”,自从交易开始,那么交易里面就有个隐藏变量:交易频率。

  交易频率对于生产生活有没有重大影响呢?

  凯恩斯认为,不仅有,而且它还是个关键变量。当然也有经济学家认为没有,因为生产力是有上限的,到了上限,再怎么刺激它,也很难实质性提高了。交易次数并不能直接提高生产力。

  那么把问题集中到小方发行交子这里,先甭管基哥跟唐朝官府会不会超发的问题,就单单看这个政策工具,它对于经济发展有没有拉动力呢?如果有,那么有多大的拉动力呢?

  好吧,至少交子是一个比较好用的诈骗工具,对吧?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就看书吧,我也不解释剧情了,就说这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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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4章 正面天使背面魔鬼

  深夜,河西节度使衙门隔壁,那间大院子四周,有一百多赤水军精锐在到处巡视,遇到可疑人物,都会直接抓到河西节度使衙门审问。一阵打骂后关押起来。

  而这间负责印刷交子的大宅院,哪怕到了夜晚,都依然灯火通明。

  有工匠在赶制面额为一绢的雕版,有工匠在制作墨水,还有工匠在把大张的专用楮纸,裁剪成雕版的大小。最里头的一个院子内,交子的印刷正如火如荼进行着。

  空气里弥漫着油墨的香气。

  这里除了方重勇和他身边的岑参外,没有一个闲人。春天西北的夜晚,气温不算舒适,但院子里的这些人似乎毫无察觉,依旧是忙得不停手。

  “方节帅,这薄薄的一张纸,便可以替代绢帛,在市面上为所欲为么?

  用它真的可以买牛买羊,甚至用来买奴仆么?”

  岑参从怀里拿出一张交子,递给方重勇询问道。

  “其中关节一言难尽,你随我来书房详谈。”

  方重勇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说道。

  超越时代的猛兽已经出笼,是福是祸,那都不是他能完全控制的了。

  知我罪我,其惟春秋。方重勇觉得,关于他这个人的评价,或许要几百年甚至千年以后的人才能给出适当的评价,现在想那么多,纯属吃饱了撑的,想干什么干了便是!

  方重勇今日全程目睹了凉州城集市里的众多商贾,是怎么在赤水军的威逼之下,不得已拿出绢帛兑换交子的。

  为什么是一比一兑换,而不是多发交子少收绢帛?

  方重勇的考虑是要尽量减少通货膨胀,至少不要在一开始的环节便天然通胀。目前交子只能算是“国内货币”,还算不上“国际货币”。想把交子推广到西域,那要看河西边军远征小勃律,战果如何。

  唐军兵锋所到之处,便是交子横行之处。

  二人来到河西节度使衙门书房,于桌案前对坐。

  方重勇从怀里掏出一包散茶,让府里的下仆冲了一壶茶。他给岑参倒了一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发行交子,事关重大,并非只是取代绢帛而已。”

  方重勇面色凝重说道。

  岑参微微点头道:“愿闻其详。”

  “假如岑判官是家里有数十亩地,还要轮耕养地,只能勉强糊口的普通百姓。

  而某是一州刺史。

  去年年景不好,今年春耕又来了,岑判官家中无余粮,需要到市集上买种子,买农具,还要交租。

  那么岑判官要怎么办呢?”

  方重勇抿了一口茶水,慢悠悠的问道。

  “那自然是找本地大户借贷,先渡过难关再说。

  只是这借钱虽然容易,可还钱就难了。九进十三出那都是寻常,哪个人还得起?”

  岑参轻叹一声说道。

  很多事情都是明摆着的,不说也罢。

  “此话确实不假。

  现在,某这个州刺史,看到民生艰难,想拉岑判官一把。所以某便以官府的名义,从府库里借贷一些钱给岑判官。

  嗯,也不算很多,差不多就十贯吧。

  利息当然不能高对吧,如果高的话,就跟高利贷差不多了。

  于是岑判官拿到官府的钱,千恩万谢的走了。之后拿着这十贯钱去买种子,买农具,不必细说。

  可是今年的年景又不好,还是颗粒无收。岑判官自然是没钱还,又不敢忤逆官府的权威,便只好把儿女抵押给官府。

  然而对某这个州刺史来说,府库里的财帛那都是有数的,亏空了就要拿官帽顶罪。所以某只需要岑判官还钱而已。某家中有不少奴仆,也并不需要岑判官卖儿卖女啊。

  所以岑判官最后还是得把儿女卖给本地大户,得来的钱,用来还官府的账。

  虽然某知道这些事,但作为州刺史,借贷给你的钱是朝廷的,不是某自己的。某就是想拖延,那也没法拖延,是不是这个道理?”

  方重勇微笑问道,喝了一口茶水。

  岑参不说话了,因为这种情况实在是太常见,自耕农没有任何抵御天灾的风险,就更别提人祸了。

  他从方重勇说的问题就知道,这位对于地方政务非常熟悉。对方现在能干到河西节度使的官职,起码一大半都是靠着自己的能力与见识。

  从刚才那番话便可以得知:一个普通的地方官员,哪怕是想帮这些自耕农,也是冒着巨大的风险,最后还很有可能吃力不讨好。

  而官府一旦介入民间借贷,万一遇到天灾人祸,出现财政亏空谁来补足?

  借出去十贯钱收不回来,那么就要从别处去补回来,甚至要在别处多收十贯的税!

  要不然,这钱总不能说让天子出吧?

  在封建时代,地方官府哪怕不腐败,哪怕不跟地方大族沆瀣一气,他们能做的事情,也是非常有限的!

  价值十贯的绢帛,需要人去织布;而十贯的铜钱,则需要铜去铸造,需要烧掉大量木柴去冶炼。

  这些损失,谁能补齐?靠那个破产的农民吗?

  “所以转了一圈,官府实际上什么也做不了,对么?”

  岑参苦笑道。

  方重勇摆了摆手,示意对方不必插嘴。

  “那么某再换个说法。”

  方重勇又喝了口茶水润了润嗓子。

  “某这个州刺史,印了十贯交子借给岑判官。还是一样,今年遇到天灾,颗粒无收,这十贯交子等于打水漂了。

  一年之期已到,现在官府要去找你收债了,某这个州刺史应该怎么办呢?”

  方重勇反问道。

  岑参想了想,总感觉好像被一层纱布遮住眼睛了一样。这个问题跟上一个很像,但却又不完全相同。

  “朝廷可以再印一张交子,让某以官府的名义,将这张交子再借给岑判官,让渡过今年的难关。今后你家要分五年,将欠下的两张十贯交子还清。

  虽然这样依旧不能立刻救岑判官一家于水火,起码给了你活下去的希望。这样岑判官就不会在卖儿卖女也无法脱困的情况下,拿起锄头去当盗匪了。

  是不是这个道理?”

  方重勇从怀里掏出岑参之前递给自己的那张价值十绢的交子,在对方面前晃了晃说道。

  “可是之前印的那一张……”

  岑参脑子还没转过弯来。这交子虽然可以印,但要印多少,却又不好说。

  方重勇刚才说的两种情况,只有一点细微的差别。然而就是这点差别,却又有本质上的不同。

  方重勇没有点破,静静等待着岑参慢慢思考。

  差之毫厘谬以千里,这话用在此处非常合适。

  没有交子以前,封建时代的中央政府,是没有铸币权的。

  或者说铸币权受到了严格限制。

  全国挖出来多少铜,那就有多少发行钱币的能力。跟不上市场需求,就只好用可以使用的绢帛为流通物,实际上只能算“以物易物”。并且造成了严重的通货紧缩和一系列社会问题。

  比如说私铸铜钱。

  以方重勇所说的第一个例子来说,每一文钱的财政损失,都是由官府本身承担的。农民还不起,那就直接变成了无头账,官府没有任何缓冲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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