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挽歌 第342节

  而“以军成事”,则是跟郭子仪一样,着力于在地方基层培养人脉,编制人际关系网,然后在此基础上,再看看可以自己可以为朝廷做什么事情。

  这种做法的缺陷很明显:老是在地方上培养势力,便很难获得天子信任,容易被猜忌。天子一纸调令就把这人搞走了,最后啥功劳也没立下,从一个边镇转移到另外一个边镇,地位上不去也没人看得起他。

  而“以事治军”,则是以天子的命令为主,中枢让怎么玩就怎么玩,在这个前提下治理军队。

  这种做法也不是没有隐患:听话的节度使固然可以爬得很快,立下很多功劳。但也很难避免在基层根基不稳,只能笼络身边将领的固有缺陷。毕竟,一味的鲜血染紫袍,也很难团结基层人心。

  一个是“战区”,一个是“军区”,很多人都明白区别在哪里。

  这二者不是孤立的,也不是割裂的,而是互相成就,也互相拖累。节度使要当得好,显然既要“以事治军”,又要有“以军成事”的本事。

  在中枢和边镇之间发挥最大的作用。

  一行人继续前往武威城,在城门口的时候,便看到一车又一车的绢帛,浩浩荡荡在被卡在城门外,接受检查以后,才能入城。

  而来往的商贾与出城入城的百姓,皆被驱赶后站在一旁,满脸艳羡的看着那些马车入城。

  那些毫不掩饰毫不遮盖的绢帛,看得他们心思飘荡。

  岑参正带着一队赤水军士卒,在城门外组织秩序,清理闲杂人等。

  “朝廷的绢帛已经到了么?有没有百万匹?”

  方重勇走到岑参面前,微笑问道。

  “回方节帅,确实如此,这次朝廷办事真的非常爽利。

  看来天子对于节帅远征西域,可谓是寄予厚望啊。”

  岑参凑过来小声说道。

  “哼哼,确实是寄予厚望!”

  方重勇轻哼一声说道。

  基哥对远征西域寄予厚望?

  不不不,他是对发行交子,举起大镰刀割韭菜迫不及待了!

  基哥的支持越是给力,方重勇就越是担忧这位任性的皇帝将来要瞎搞。才十多天就把百万绢从长安送到凉州,这效率在唐代的和平时期是难以想象的!

  我死之后,哪管洪水滔天!基哥当真是没考虑过滥发交子的弊端么?

  方重勇心一沉,随即对岑参说道:

  “多派些得力的人看管库房,万万不可有凉州府库失窃失火这样的事情传出来。

  然后你再找几个人在武威城内做做宣传,就说朝廷已经运送了五百万绢到凉州,为发行交子做准备。这件事圣人决心很大,谁拦路,谁死全家。”

  “五百万绢?会不会太多了啊?”

  岑参一愣询问道,他听负责运输绢帛的“马行”,那边的领头人说这些绢帛不过百万绢而已,怎么一下子就膨胀到五百万了?

  “并不多,因为寻常人都只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事情。

  五百万绢,很多吗?”

  方重勇理直气壮的反问道。

  “确实不多。”

  岑参有些心虚的附和道。

  他不知道的是,夸张与猎奇的事情,往往容易造成大范围的宣传效果,说得越离谱越是有人信。

  而交子流通的核心,便在于两个字:信用!在这方面,方重勇才是行家。

第280章 乱

  长安北郊的皇家禁苑内,草丛里星星点点,那是一只又一只美丽的萤火虫在飞舞。

  幽暗的夜晚,皎洁的月色下,那些草丛里闪烁着的绿色荧光,让人迷醉。

  大唐天子李隆基,正趴在一个两层楼高的禁苑行宫阁楼围栏处,看着楼下不远处草丛里的萤火虫。

  以及追捕萤火虫的宫女。

  “哈哈,我抓到啦!抓到了!唉哟!”

  欢快的叫喊声戛然而止,刚刚发出声音的宫女倒在血泊当中,她身边站着一位手里拿着石块的宫女,正在原地喘着粗气。

  刚才用石头砸向对方后脑勺的时候,她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此刻肾上腺素衰退,让她全身瘫软下来,几乎站立不稳。

  这位宫女将石块丢到地上,俯下身将那位宫女手中提着的“灯笼”拿了起来。

  轻纱做成的“灯笼”,里面装着闪着绿光的萤火虫!

  “我终于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她轻叹一声,将手放在那位死不瞑目的宫女眼睛上,手拿开后,对方刚才还睁着的眼睛此刻已经闭上。

  “不要怪我。”

  这位宫女喃喃自语了一句,刚刚起身要走,忽然感觉背后传来难以忍受的痛楚,一把匕首捅穿了自己的腹部。

  她低头看着刀尖,艰难的转过头,便看到荧光照耀下,鲜血从刚才倒地那位宫女额头上流过,此人看上去恍若鬼魅!

  “你……”

  她难以置信的说出一个字,此刻感觉自己的生命似乎在飞速流逝。

  “谁也别想夺走我的萤火虫,我要当贵妃!

  我!要!当!贵!妃!”

  从地上爬起来的宫女恶狠狠的咆哮道,一字一句的咬牙切齿,那模样好似来自地狱深渊。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左手抓住对方的秀发,右手不断捅刀,鲜血溅射在自己身上穿着的洁白宫服上,好像是画作草稿上的颜料一般。

  一刀根本不够,一口气捅了十几刀,累得不能动了才停下来。

  捕蝉的螳螂一时不察,被装死的蝉所反杀,当真是令人唏嘘。

  后发制人者夺回装着萤火虫的灯笼,踉踉跄跄的朝前走,她的视线越来越模糊,后脑的伤口在不断流血。终于,这个满是雄心壮志的宫女,支持不住,摔倒在地上。

  刚才的反杀,亦是她垂死的挣扎。

  灯笼开口处的轻纱被地上的碎石捅破,里面的萤火虫逃脱牢笼,飞向草丛,转瞬即逝。

  这一幕就发生在基哥面前,他居高临下,饶有兴致的完整欣赏了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脸上浮现出满足的笑容。

  很多人地位非常低,命也很苦,但爆发力却不可小觑。在短暂的生命中,往往某一刻会绽放出夺目的光彩。

  “力士啊,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句话是谁最先说的呢?”

  基哥将胳膊压在高力士的肩膀上,轻叹一声问道。

  “回圣人,这么高深的问题,奴也不知道啊。”

  高力士小心翼翼的回答道。

  眼前这位大唐天子,他是越来越捉摸不透了。

  今夜宫女们在禁苑内抓萤火虫,实际上是基哥下令组织的一场活动,不强求,原则上报名自愿。

  抓到萤火虫最多的十个宫女,便可以侍寝天子。

  当然了,如果不愿意侍寝,那么也可以选择回家,这是她们应得的。活动时间有十天之久,每天天亮之前要把抓到的萤火虫,交给负责筹办活动的宦官。

  总之,报名参加这个活动的宫女有数千人,这些女人要么想回家,要么想侍寝天子,每个人都带着自己的目的。

  而基哥便是作为观众,四处巡视,欣赏宫女们为了争夺萤火虫而使出各种手段。

  “棣王李琰的人马,要什么时候动手呢?看时间也快了吧?”

  基哥漫不经心问道,那张苍老的脸上带着浓浓的讥讽之色。

  他觉得很好笑,棣王李琰准备动手的三天之前,也就是大前天。棣王府里告密的人,就有好几位把消息送到高力士这里了。

  方有德带着神策军前往华山脚下的华县练兵,只是在钓鱼而已。事实上,他训练了一支精干高效,全部由骑兵组成的神策军“快反部队”,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回防长安。

  确切的说,是抓捕叛乱人员。

  基哥当然也知道这些,事实上,“引蛇出洞”之策,正是出自这位大唐天子的谋划。

  这便是让皇子们迁出长安城却又不离开京畿的妙处了。如果皇子们还在长安,这些人发难的时候,天子不见得每次都能应付得过来。

  毕竟,长安很大,但宫廷却相对较小。

  “回圣人,很多消息说是今夜在禁苑动手。

  全忠已经带着一个营的神策军,悄悄从华山返回长安周边,今夜就在云阳县城郊外埋伏着。

  一旦李琰的刺客在禁苑动手,神策军便会冲入云阳县,荡平棣王府。

  一个人也走不掉。”

  高力士的语气非常平静,但话语之中的杀机,已经显露在外,不加任何掩饰。

  李琰以为是在跟基哥打牌,可这场牌局从裁判到赌具再到游戏规则,都是基哥制定的,牌面也是单向透明。

  李琰没有任何机会。

  正在这时,一个叫鱼朝恩的年轻宦官,走到基哥面前,躬身叉手行礼说道:“圣人,有群不知名的贼人从禁苑南门杀入,金吾卫的人正在跟他们搏斗。场面已经控制住了。”

  “收网吧,没想到这个孽子如此不经打。”

  基哥疲惫的摆了摆手,意兴阑珊的说道。

  棣王李琰非常愚蠢,这场刺杀,从策划开始到最后收网,全都在基哥的掌控之中。

  大概,只有李琰一人感觉自信满满。跟这样愚蠢的一个人斗法,让基哥感觉不到任何兴奋,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些想笑。

  反而像上次寿王李那样,只有他一个人策划和实施的行动,才有可能会成功。

  让基哥惊出一身冷汗。不,李上次几乎已经成功了。

  “派人通知方将军,可以收网了。”

  高力士瞥了鱼朝恩一眼,轻声说道。

  鱼朝恩什么也没说,躬身行礼便离开了。

  “圣人,这次抓萤火虫得胜的十个宫女,要如何安置呢?

  莫非,圣人真要她们侍寝?”

  高力士小心翼翼询问道。这其实是废话,因为“游戏规则”本身就是有言在先的。

  “刚才草丛里的厮杀,高将军莫非是没有看到么?

  这女人要是发狠起来,那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啊。”

  基哥微笑反问道,只是脸上的笑容有点冷,语气也很不善。

  就在刚才,宫女甲抓到了萤火虫,被宫女乙偷袭砸到了后脑勺。宫女乙抢夺了对方的萤火虫,转身的时候又被刚才装死的宫女甲暴起捅了十几刀。

  二者双双死于草丛,萤火虫也飞走了,可谓是两败俱伤。

  而基哥跟高力士,甚至连她们的名字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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