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他说的事情,也是现在大唐很多人,特别是涉及官场的人所思虑的问题:基哥到底还有多久的寿命?
按一般情况推算,基哥明天驾崩都算正常死亡,毕竟现在这位天子已经六十多了。古代皇帝活到六十多岁驾崩,那能叫早亡么?
但也不是没有像梁武帝萧衍一样超长待机活到八十岁,越活越精神的那种皇帝!
谁知道基哥是哪一种呢?哪个在长安当官的人不担心站队问题呢?
对于安史之乱,当时很多大唐的官吏是没有心理准备的,他们都不相信“帝国盛世”的时候,居然有人敢造反。
然而对于皇帝突然驾崩,皇子夺嫡什么的,几乎每一个大唐官场中人都有心理预期,也想过很多可能的结局。
马待封只是他们之中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罢了,最多他懂点科学技术。
马待封刚才只是给方重勇提个醒:在发行钞票的时候,你要不要发行一批真实的“假钞”给自己用?
不说别的,万一将来被朝廷流放岭南了,给自己留点交子,路上也方便上下打点吧?
打仗的时候没有赏赐了,扔点交子是不是有丘八愿意一路护送你杀出重围呢?
被人暗算罢官的时候,塞点交子是不是能判得轻一点?
这不叫贪污,这叫有备无患。反正机会就在眼前,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谁拿不是拿呢?
“本节帅不算深谋远虑,马郎中才是深谋远虑啊。”
方重勇拍了拍马待封的肩膀说道。
使不使用交子这种事情,跟拿着绢帛在手里还真不是一码事。
如果额外的交子拿着却不使用,那么对于实体经济没有任何影响。
但是拿来用,丢到市面上必定推高通胀,与洗劫财富别无二致。
不过话说回来,就算方重勇不拿,基哥也会打开核动力印钞机拼了命的印钱,将来接管交子钱庄的官员也会忍不住上下其手的。
所以马待封说的也不无道理。
方重勇现在已经脑补出现基哥给长安中枢官员发交子,赏赐权贵发交子,给宫里的太监宫女们发交子的画面了。
核动力印钞机只要开启,就永远不会停下来。
“节帅谬赞了。”
看到方重勇低头不语,马待封叉手行礼说道。很多时候,没有拒绝就代表已然默认,不用过分强调。
实际上他希望方重勇多拿点。方重勇不拿,他也不好意思拿。
作为一个见识广博的高技术人才,马待封虽然不知道“通货膨胀”是什么,但却能朴素的察觉,交子这玩意必定在后面形同废纸。
他都忍不住想多发交子为自己捞钱,怎么能指望别人不这么想呢?
欲壑难填,是所有人的劣根性。人们是用理想,用道德去压制内心的欲望。
但贪婪只能被压制,却永远无法被消灭。
“去歇着吧,马郎中一路辛苦了。”
方重勇一脸淡然说道,将马待封打发走了。
等他走后,整个案牍馆内,就只剩下他一个人。
空气中浮动着油墨的香气,还有纸张发霉的臭味,混合在一起,难以分辨。
“记录文明的纸张,弘扬文明的油墨。在有心人的勾连下,变成了收割财富的镰刀。
刀剑无罪,有罪的只是人而已。”
方重勇将手放在准备用来印制交子的楮纸上,这段时间他感受到了人心的变化,以及动荡前若隐若现的血腥气。
长安城内,有多少个“马待封”?
大唐国内,又有多少个“马待封”?
方重勇陷入了沉思之中,心中暗暗琢磨着未来的路应该如何走下去。
……
太子东宫在太极殿东边,按五行之说属木,所以陈设皆以青色为主。
不过这天一大早,东宫明德殿内却传来凄厉的哭喊声,倒是暗藏杀机。
太子李坐在主座上,面无表情一言不发。他面前跪着一个梨花带雨的年轻女子,正跪在地上不断磕头。
“太子!妾身求求了,救救我父兄吧!
千错万错都是妾身的错,您要杀要剐都随意,不要迁怒于妾身的家人啊!
如今他们都被下狱大理寺,说是撺掇太子谋反,被人告发。
麻烦您去圣人那边说说情啊!我父亲兄长不是都没来过东宫嘛,他们怎么可能撺掇太子呢?”
李面前的王妃杜氏,正拼了命向他磕头求情,已然忘记了前不久在这座东宫的某个卧房内,她在那个年轻的面首身下忘情狂欢嘶吼。
那一刻只有沉溺于肉欲的一对男女,而没人在意这里是不是太子东宫!
当那个年轻的面首被金吾卫的人抓捕后阉割,送到去了洛阳皇宫之后,杜氏才察觉大事不妙。
果不其然,没过两天,她的父兄就被人告发谋反,随即下大理寺狱关押。
最轻一个流放岭南,最重……只怕要灭族!
也是到了那时候,杜氏才明白东宫里这个连看都懒得看自己一眼的闷葫芦,太子李,到底有多么的心狠手辣!
“本宫亦是爱莫能助。
封你为正妃,也不是我本意。”
李面色平静说道,他就像是一个失去了情感的病人,杜氏在他脸上看不到悲伤,亦是看不到“大仇得报”的快意。
“殿下可以的,殿下一定可以的!殿下既然这样报复杜氏,也一定有办法收拾局面的!
您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好么。
妾身找面首,只是家里要与太子划清界限,您就原谅我们家好不好,妾身真的知道错了!只要我父兄能脱罪,殿下想妾身怎么样都可以的!”
太子妃杜氏像是捣蒜一样的磕头,光洁的额头都留下鲜红印记。她声泪俱下,可怜巴巴的。
哪怕草原上的雄狮看到了都会忍不住落泪。
“本宫说过了,此事乃是圣人安排,我事先完全不知道。”
李微微皱眉说道。
他随即站起身,看了跪在地上不起来的杜氏一眼,长叹一声说道:
“你找面首,本宫一点都不介意,说起来还是本宫冷落了你。
说不定你亲自去找圣人求情,比跪在这里更有用些。”
他说完这番话,转身便走,不想却是被杜氏死死抱住了大腿!
“李,你卑鄙阴险!害我父兄还有脸封我为正妃,世上怎么有你这般歹毒之人!
要是我父兄死了,妾身做鬼也不放过你!
想当太子,做你的春秋大梦吧!”
年轻的杜氏那张俏脸上带着深深的怨恨,已经扭曲得如同恶鬼一般,凶狠的咆哮道。
李脑子里忽然出现当年韦三娘往他嘴里塞冰冻酥酪的画面。那时候她吃下冰酥酪,被冻得身子一缩,脸上却带着顽皮的微笑,眼睛眯成一条缝。
如果时光可以永远停留在那一刻,该有多好啊!
韦三娘死了,李觉得自己的心也死了。基哥不杀他,是对他最大的惩罚。
看着眼前的杜氏,李只觉得她是个可叹可悲的可怜人。
一点都恨不起来。
“本宫,并不想当太子。
我甚至不想生在帝王家。
而你,根本不懂这些。
多说无益。”
李冷冷甩开杜氏的纠缠,朝着东宫里的花圃走去。
丝毫不介意身后杜氏那怨毒的目光。
第278章 五年平辽
“你是觉得本节帅没办法撬开你的嘴巴么?”
凉州城内某个地牢的牢房内,方重勇看着那位跪在地上的阿拉伯奴隶贩子。他抱起双臂,好整以暇的站在对方面前。
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俯视着。
哪知道,这个奴隶贩子竟然双手合十,闭上眼睛,跪在地上用阿拉伯语念经起来,态度十分虔诚,不知道嘴里嘀嘀咕咕念叨着什么。
“他在说什么?”
方重勇询问身边从碎叶城来的西域翻译道。
“节帅,还是不要翻译比较好,都是些求真主惩罚大唐之类的话。说出来对节帅不敬。”
这位通晓六国语言的翻译面色为难说道。
白衣大食在开元初与大唐的交往中,就曾经因为不遵守大唐礼仪,险些让基哥翻脸。
想到这里,方重勇对站在身边的何昌期说道:“送他上路,痛快点那种。”
求仁就会得仁,对于那些一心求死的人,方重勇向来都是尊重其内心意愿的。
“节帅,咱们一点消息都没打探出来,宰了他岂不是太便宜他了?”
何昌期有些不甘心的反问道。
“不怕,他手下还有一大堆奴隶,估计其中有些人应该也是黑衣大食的探子。到时候把那些人集中起来问话也是一样的。”
方重勇不以为意的说道。
眼前这个奴隶贩子,宁可念诵经文也不肯说一句话,方重勇还担心这人故意提供一些假消息呢,不如直接宰了痛快。
“喏,末将这便去办。”
何昌期叉手行礼说道。
走出空气浑浊的地牢,炽烈的阳光有些刺眼,方重勇忍不住拿手遮住自己的额头,挡住阳光的照射。
西北的气候,跟长安颇有些不同。这里马上就是“夏季”,白天在沙漠里面行军,是一种不可描述的煎熬,就好像整个人都浸透在蒸笼里面一样。
与之相反的是,今年初秋时节到第二年春天,才是出兵西域的好时机。
在此之前,要通过发行交子,代替往年的绢帛,从河西地区筹集粮秣。这些粮草,都是要随军运往西州高昌县(吐鲁番),也就是曾经的高昌国!
然后全军在西州修整后,继续携带粮草前往安西都护府所在地龟兹(库车),在这里跟安西都护府的边军会合,整编后选拔远征军精锐!
等到了龟兹之后,才算是真正开启了葱岭攻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