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各个宫殿内的宫女和宦官们,每天从指甲缝里面掉一粒米饭,汇集起来扔给基哥吃,都能把基哥吃出胰腺癌来!
长安乃至关中地区最大的耗费,就是宗室与贵族们,也包括官僚集团,为了维持他们觉得“应该有”的体面,养了很多“不该养”的人。
这样不事生产的人,几乎占到了长安总人口的15%以上,有二三十万人之多!
某种程度可以看做是方重勇前世的“第三产业”。
基哥确实知道前线军饷不是那么充足。
但怎么说呢,现在陇右没打仗,那可不就能省就省呗。
这一点方重勇看出来了,基哥也知道,兵部的官员,御史台的官员,多半也知道。
这么严重的问题,为什么没人提呢?
因为根据“谁提问谁解决”的原则,有个变不出钱来的朝廷,里面做官的中枢官员们,对这些问题也只能装聋作哑。
府兵改募兵,府兵番上改为长征健儿,代价就是海量军费,这一点没法避免。
现在大唐边境总体比较平静,只是幽州契丹那边因为安禄山的折腾闹得比较厉害,所以军费自然是以幽州那边为最优先选项。
此外裁汰龙武军,新建神策十二军,没有一处是不要用钱的。
给谁又不给谁,都得看边军跟朝廷大员的关系如何,在边镇防御体系中的优先级如何。
这不是一两句话可以说得清楚的。
哥舒翰派管崇嗣来长安拜码头,说明他是个聪明人。但知道路在哪里,并不意味着就能沿着这条路走下去。哥舒翰拜码头无门,就是个典型的失败案例。
方重勇对岑参说这番话的时候,心中也是充满了无奈。
“确实如此,安西都护府那边,其实也都是靠着西域那边……”
岑参想说“走私”二字,却是被方重勇抬手制止了。
“这次呢,写一封信,嗯,就给我父亲吧。直接给圣人效果不一定好。
你就在信中这样写:陇右边境吐蕃人蠢蠢欲动,打算图谋不轨。安人军军使哥舒翰,打算假意献出大通城,诈降吐蕃人。
然后里应外合,打吐蕃人一闷棍。
大通城往北可通大斗拔谷,从而进军河西。
往南可攻鄯城,进而威逼陇右节度使所在的鄯州。相信这个诱饵吐蕃人会非常感兴趣,拒绝的可能性很小,最起码也会派兵来试试水。
安人军已经两年未发冬衣,此番哥舒翰便以唐国克扣军饷,士卒不服欲哗变为由诈降。
吐蕃人一查就知道此事非虚,必定信以为真。
所以此战胜算颇高。
最后在信上强调,请我父亲与圣人商议此事,派得力干将来陇右主持大局,一战打掉吐蕃人的嚣张气焰。
杜希望年迈体弱,临阵恐有意外。他若亡故必定影响军心,所以请朝廷务必换上年富力强之人担任陇右节度使。
此诈降之计就算不成,唐军亦是没什么损失,将来对吐蕃亦是可以徐徐图之,无伤大雅。”
方重勇一口气说完,让岑参震惊得无以复加。
皇天在上,什么叫干涉朝政,影响中枢布局,这大概就是最典型的例子了!
岑参吞了口唾沫,有些迟疑的问道:“这样真的可以么?朝廷看了这封信以后,真会撤换杜希望?真的会补齐安人军的军饷么?”
他实在是很难相信,中枢朝廷会被方重勇一人牵着鼻子走。
“安人军的诈降变成了真降,试问中枢哪个官员可以承担这样的责任?”
方重勇理直气壮反问道。
岑参缓缓点头,这一点他非常认同,没人敢在这种事情上担责,拍板的必定是李隆基本人。
不得不说,方重勇这招以退为进,非常精妙。
他伪造一个“哥舒翰诈降”的计划,朝廷中枢只有两个选择:要么配合“哥舒翰”,在陇右大打出手,对吐蕃人实施一场规模巨大的围歼战;
要么安抚安人军,补齐欠了两年的冬衣。
而要配合这个军事行动,陇右地区就要调动很多军队,如此一来,朝廷必须把陇右边军拖欠的军饷全部补齐,至少是要补齐很大一部分!
乱世的时候,皇帝都知道要不差饿兵!
更何况现在可是“盛唐”啊,打仗之前不犒赏三军,边镇丘八谁给你卖命啊!
让边军出征打仗,那是必须要给钱的,而且必须给现钱!不能赊账!
要不然,军队连基本士气都没法保证了,又何谈打赢呢?
那些负责战阵厮杀的丘八们,自上而下,有一万种办法出工不出力!
而作为“诈降计”主角的安人军,为了不打草惊蛇,肯定暂时不会补齐冬衣。但必定会得到某些保证,战后大肆封赏,抚恤优厚。
所以无论是方案一还是方案二,安人军冬衣的问题都可以得到缓解甚至是彻底解决。如此一来,方重勇承诺管崇嗣的事情,也就得到了妥善解决。
同时卖了哥舒翰一个人情。
“可是,如果圣人对此无动于衷,朝廷上下都不处理怎么办?”
岑参疑惑问道。
作为一个在安西都护府多年的基层官僚,他太明白朝廷办事是什么德行了。
边镇能依靠的只有自己人,只有本地利益相关的人。永远不要指望中枢朝廷可以解决现实中急切的问题!
正如自太宗时期就有的“留中不发”(不叫这个名字,但本质上并没有两样),如果基哥将这封信留中不发了怎么办?
岑参问的这个问题,显示出了他自身高超的政治素养。
“如果不处理的话,那陇右就有可能出现乱局,安人军也可能真的哗变,那这件事就会越闹越大。”
方重勇长叹一声,继续说道:
“可是,某只是一个监察御史,去陇右招募勇壮的。某已经做了自己可以做的事情,如果圣人不听,那大唐就会付出惨痛代价。
大唐是圣人的,是朝廷的,是李姓宗室们的。
不是我方某的。”
方重勇对着岑参摊开双手,语气中充满了无奈。
他已经给了基哥选项,如果基哥愣是装作没看见,那就像是扁鹊初见蔡桓公时,这位名医对后者说的那样:君有疾在腠理,不治将恐深。
蔡桓公不听劝,有病不治最后死了。要是基哥不听劝,国家有病最后崩溃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至少方重勇已经做了自己可以做的事情,他不欠基哥的,更不欠大唐的!
“某观长安诸君,醉生梦死者无算。长此以往,恐有大祸临头啊。”
岑参忍不住唏嘘感慨道。
长安城内自上而下,没看到谁消费降级,反倒是各种奢侈之物大行其道。而长安之外的陇右,与吐蕃人对阵的第一线,却是连正常军饷都无法正常发放。
只要脑子没昏头的人,都能看出问题究竟出在哪里了。
“岑判官莫要悲春伤秋了,写信要紧,写完了我们今日稍作歇息,明日便要前往清水县。
清水县再往西便是秦州(天水),过了秦州,可没法像现在这般散漫了。”
方重勇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岑参不要说那些“政治不正确”的话了。很多事情,聪明人都是看在眼里的。但是看见是一回事,心里想着的是一回事,说出来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比如说官场中人,哪怕心中鄙夷某个同僚,只要不说出来,至少还能保证面子上的和睦,将来也还能再“亲近亲近”,保持自身立场的灵活性。
可若是当面说出来了,那就把人得罪死了。
大唐种种乱象,由表及里,都不是稀奇事。看到了不做声是一回事,大放厥词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岑参看着身材魁梧,肌肉发达的方重勇,只觉得这位年轻的方衙内真是稳得一比,做官做事滴水不漏。岑参文思如泉涌,提笔就写了一封声情并茂的求援信,等墨迹干了以后,交给方重勇阅览。
“可以,就这样吧。”
方重勇微微点头说道。
他的面部表情虽然跟千年王八一样不动声色,但是心中的惊骇却是无以复加。
岑参不愧是前世那个可以名垂青史的“文化人”,写封信都能让人读起来有畅快淋漓,荡气回肠之感,就好像这样做,就真的可以打败吐蕃人一样。
为了不给自己立旗子,方重勇并未对岑参说基哥可能会怎么选择。但以他对基哥的了解,后者安抚安人军,保持陇右地区的安宁是必然。
原因无他,只是因为打仗太费钱了。
这位已经年过六旬的老皇帝,心中只想省事,不想折腾,特别是不想瞎折腾,又怎么可能轻启战端呢?
……
“圣人这不是瞎折腾么!”
平康坊李林甫家宅院书房里,李林甫的女婿杨齐宣,对着这位大唐右相抱怨道,声音都高了八度。
杨齐宣在朝中担任谏议大夫,其职责是“谏议得失,侍从赞相”。
简单说就是专业喷子,专门指出君王和宰相等高官有什么不足的,也可以建言献策。
而这次李林甫让他做的事情,就是基哥下达的死命令:让他还未登基时的“渤海郡王”画像被挂在凌烟阁内!
杨齐宣一向胆小怕事,听到李林甫说让自己办这件“大事”,他就吓得六神无主,连基本礼仪都顾不上了。
能在朝堂上混的人,没有一个是真正的傻子,只有装傻的和卖傻的。杨齐宣稍稍琢磨了一下就知道,这件事水很深,甚至可以说深不见底!
李林甫有没有党羽呢?
实际上是有的,并不需要让杨齐宣出马。
但李林甫却并没有将这个任务,交给他旗下能力更强的党羽来办,实际上说白了还是在狠狠的拍基哥的马屁。
如果不是李林甫的女婿率先站出来提这件事,基哥怎么知道是李林甫授意的呢?
群臣们怎么知道是李林甫在倡议呢?
这样做是没有诚意的!
李林甫就是要让基哥和群臣们都看到,他这个宰相,在无底线的跪舔皇帝,一心一意,做皇帝最忠诚的狗腿子。
什么文人风骨啊,文人气节啊,李林甫根本不在乎,他又不是文人!
李林甫只知道,如果他不出来跪舔基哥,那么他这个宰相就当到头了。而这么多年在任上,李林甫得罪的人可不在少数。那些人的残党报复起来,无权无势的李林甫压根就挡不住。
而让李隆基进凌烟阁这件事,李林甫也不好自己亲自出面。
毕竟他是宰相,轻轻一动,就会引起朝局的惊涛骇浪。让自己的儿子站出来,好像又有点坑子嗣。所以让女婿来办这事,是最妥当的。
而官职最接近“喷子”的杨齐宣,很“幸运”的被李林甫选中了。
“圣人如何,不是你可以置评的。
这件事要是你不能办也没办法,本相只好把你调到南方当刺史,免得圣人雷霆之怒让你没法收场。
你这辈子就别回长安了吧。”
李林甫一副摇头叹息的模样,似乎非常惋惜。
沉默片刻,杨齐宣咬了咬牙,狠狠握住拳头说道:“好!那小婿就听岳父的!”
“嗯,这就对了,孺子可教也。”
李林甫笑眯眯的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明日紫宸殿朝会,一锤定音,只能进,不能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