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挽歌 第223节

  方重勇斩钉截铁的说道,环顾一众右金吾卫士卒,身上的气势不怒自威!

  龙武军!

  你踏马为什么要把这三个字说出来啊!

  方重勇面前的这位右金吾卫司戈苦笑道:“唉,不提也罢。对了,还没请教尊姓大名……”

  “左金吾卫中郎将方重勇。”

  方重勇将自己的腰牌从袖口里掏出来,在众人面前晃了一下。

  一行人面面相觑,他们也是没料到,这位左金吾卫中郎将,不在皇城的衙门里呆着,跑外城的里坊中假扮科举考生。

  这是不是太悠闲了点?

  “拜见方将军!”

  众金吾卫士卒拱手行礼道,诚惶诚恐的模样。听闻这位左金吾卫中郎将做事最是不守常规,屡屡有惊人之举,作为同是金吾卫当中的下级,可别被他抓到把柄了啊。

  “去忙吧,某与这位兄台有事情聊一聊。”

  方重勇大手一挥,示意右金吾卫的人快滚。

  其实不需要他去说,这些右金吾卫的士卒早就想跑路了。他们客套了一番,对方重勇告别之后,便大步离开永乐坊,转眼便不见踪影了。

  “去那边坐一坐如何?”

  方重勇指了指离这里不远的一家小酒肆说道。

  “方将军请,这边请。”

  这位“铁尺考生”受宠若惊的说道。

  ……

  “某叫张涉,汉州人,曾在雒县担任县尉,感觉仕途无望,便来长安参加科举,没想到今年的科考这么怪异啊。”

  这位叫张涉的考生主动给方重勇倒酒,他们这样在地方上担任过小官的人,才能深深体会到官场的险恶与势利。甭管你是猫还是狗,只要官大一级,明面上就有着高人一等的权力。

  当然了,有权是一回事,能不能“合理使用”,将这些权势转换为自己的地位,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张涉跟方重勇一样,都是当过官以后,又回来考科举的。

  只不过,偏远州县或者贫困县,户口极少的那种县里出来的县尉,经常都是当地州试过的士子,不想再折腾,自己到县衙里面“应聘”的。这种官位的门槛其实并不高。

  县尉本身就是科举中进士授官的最下限,很多时候等待选官的进士,宁可继续在家待选,也要避开坑爹的县尉官职,想来年再捞个“校书郎”当当。

  足以见得这个官职有多坑了。

  简单概括就是:

  官小事多麻烦大!

  得利少受气多,出了乱子要顶锅!

  尤其是担任下县的县尉,那更是一点油水都没有,搞不好还要倒贴,也不容易出政绩。

  雒县不在洛阳周边,更不是南北朝时期河南的奇雒城,而是方重勇后世四川广汉市附近。

  而且雒县还是汉州的治所,当然不会是什么穷乡僻壤。不过对于一个本地招募聘请入仕,没有经过科考的县尉而言,这个官职基本上就是人生巅峰了。

  再往上走,没有丝毫的可能性,甚至比牛仙客当初当小吏时所面临的阻碍还大。

  很显然,张涉离开雒县,前来长安参加科举,说明他不甘心就此碌碌一生。

  “兄台,现在是大家都在传右相打压外地考生,科举不公么?”

  方重勇半开玩笑的询问道。

  张涉想了想,环顾左右,发现没有人注意这里,这才微微点头道:“考生里面都在口口相传是这样,只是不知道实际情况如何。某一家之言,不能作数的。”

  当过官的人自然知道“祸从口出”的道理。

  “是右相让某私下里调查这件事的。”

  方重勇不动声色说道。

  “有这种事么!”

  张涉压低声音惊呼道,吓得面色发白。在官场上混过的他,自然是知道,如果方重勇所言不虚,那么这件事黑幕重重,已经是他不能继续打听的了。

  “把你知道的,告诉某便可以了。其他的,不必多言,不必有什么猜测。

  对你参加科举,没有害处。”

  方重勇微微一笑说道,抛出来一个“诱饵”。

  害处自然是没有的,但是有没有好处呢?这个张涉慢慢猜就可以了,方重勇感觉自己是个“实诚人”。

  张涉吞了口唾沫,最后还是点点头说道:“如此也好,那某就不私藏了。”

  于是他们二人便在这家小酒肆里闲聊,多半都是张涉在说,方重勇在听,偶尔问个一两句,无不是不好回答或者张涉平日里不太关注的事情。

  差不多闲聊了两个时辰,张涉醉倒在酒肆当中。方重勇结过账后,几乎滴酒未沾的他,回到左金吾卫衙门的签押房,拿炭笔在墙上那张大地图上标注了很多东西,又在一本账册上记下了很多张涉所提到的新东西。

  写了很久,他才将其中的所有线索都理清楚了。

  方重勇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这几天裴的右金吾卫洋相尽出,最接近成功的一次,也不过是目送着那些贼人跑进北内苑龙武军驻地,憋屈到了极点。

  金吾卫是南衙禁军,龙武军是北衙禁军。

  金吾卫的人若是搜查北衙禁军驻地,形同谋逆,那是触了基哥的逆鳞,谁也承担不起这个责任。

  只是这些流氓地痞,究竟是龙武军的人假扮的,还是……跟龙武军有什么特别关系?按道理说,张守也指挥不动龙武军的人啊!

  这是方重勇吃不准的地方,不过也无所谓了,他已经想到了一个绝对没有任何人可以质疑辩驳的办法,来处理这件事。

  等到下值以后,方重勇假意要去找胡姬厮混,在平康坊内各家妓院晃了一圈,最后才小心翼翼的从李林甫宅院的后门而入,送上拜帖。

  果不其然,门房的奴仆前去通报,还不到半柱香的时间,李林甫就亲自迎出院子,将方重勇客客气气的请入书房,商议大事!

  依旧是在那个四面都是屏风的书房,不过这一次方重勇没有感觉到上次那种被人偷窥的“注视感”了。

  “某前来拜谒右相,实则是为近期科举考生被殴打一事。”

  方重勇对着李林甫叉手行礼说道。

  “唉,不提也罢。”

  李林甫轻轻摆手,无奈笑了笑说道:“某已经亲自前往终南山,将事情跟圣人禀明了。不过圣人对此不置可否,并没有说应该要如何处断。”

  嗯?

  听到这话方重勇一愣,随即便想明白了其中的关键环节。

  此番科举考生被殴一案,看上去李林甫好像什么都没有做,一直是左相这边在出招。

  又是买通和龙武军关系匪浅的流氓地痞当黑手套办事,又是派人在考生圈子里面造谣说李林甫干扰科举,妒贤嫉能。

  为了防止方重勇这个“场外因素”坏事,还特意提前将金吾卫换防,让方衙内只能在皇城内干瞪眼。

  这些谋划,不能说不精巧,似乎可以说是机关算尽太聪明了!

  但李林甫怎么应对的呢?

  他没有应对,只是跑终南山去找基哥汇报去了!

  这一招看似软弱,实则以退为进。

  李林甫很明白,他的权力是来自哪里的。基哥就是他的天,李林甫什么都不想,只要紧紧抱住基哥的大腿就行了。

  基哥让他做什么,他就会不遗余力的去做什么,哪怕那些事情非常不合理,也是一样。

  开元中后期,大唐财政要开源节流。三个宰相里面,裴耀卿负责“开源”,李林甫就负责“节流”。

  他负责的政务,就是不断缩减行政开支,砍官府编制,减少色役人数次数,天知道他因为这些得罪了多少人啊!

  如果大唐选宰相是靠投票制度,让大唐官府里面所有官员一人一票选宰相,那么李林甫绝对不可能当得上!哪怕把宰相人数再扩大十倍也是一样的。

  但现在李林甫依旧是堂而皇之的当着宰相,地位非常稳固。

  这就是李林甫与张守、张九龄等人的根本区别所在。

  张守等人认为自己是“干得好”才当上宰相的,而李林甫的认识就很深刻,他知道自己所有的一切,都是基哥所赐。

  不过这次让李林甫为难的事情就是,李隆基没有任何表示,大概就是“知道了”的意思。这位大唐天子,似乎并不打算干预左相右相之间的对决与倾轧。

  那么这一方面是说他不会再插入其间拉偏架,另外一方面也是在暗示:既然左相可以耍套路,那么你李林甫作为地位稍高一筹的右相,为什么就不能耍套路呢?

  有点“乐见其成”的样子。

  “右相不必着急,某已经有办法,可以处理那些人了,只不过还需要右相帮一点点小忙。”

  方重勇行了一礼说道。

  “噢?是什么忙呢?”

  李林甫不动声色问道。

  这件事张守是打在了他的软肋上,龙武军他无法影响,势力庞大的六部中枢又用不上,或者说大炮打不了蚊子。

  “很简单,就是这样这样,再这样就可以了。”

  方重勇压低声音给李林甫比划了一番,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了……一半。

  “嗯,好像有点意思。”

  李林甫面带微笑,点点头表示赞同。至于他心里是怎么想的,方重勇也看不出来,大概还好吧。

  “那就按你说的办吧。”

  ……

  李林甫的动作很快,一天之后,议政堂的一道政令,便送到兵部,以“不执行便要问责”的姿态,要求兵部速速办理。

  这道政令很简单,就是鉴于目前长安城规模日趋庞大,来往商贾与行人日趋频繁,所以要在长安城外灞水上的灞桥两岸,修建一系列可供行人商贾休息,方便他们旅行的设施。

  比如说扩建现有的渡口,比如说加固灞桥,再比如说修凉亭修商铺以出租给商人们经营各类商铺等等,一系列利国利民也有利于官府收租的综合性措施。

  当然了,这些事情,归工部和户部负责,与兵部关系不大。

  不过右相李林甫的意思是:现在圣人正在终南山打猎,诸多皇子皇孙们都在。如果有贼人混在修建设施的队伍里面,要找机会去终南山行刺怎么办?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所以他要求派一队金吾卫驻扎在灞桥,从左金吾卫和右金吾卫里面各抽调部分精干人员,这样便不会影响长安的执勤。

  然而张守所掌控的兵部,以“皇城要害,不得擅离”为由,修改了这道政令。然后要求只从负责外城的裴部抽调人手,盖章签字下发到了金吾卫驻地。

  为了防止方重勇偷偷把部曲以“回城路过”为由调到长安城内抓流氓地痞,兵部可谓是煞费苦心,一兵一卒都不许他调动,不给方衙内任何机会翻盘。

  吃相如此难看,就连不想管这些破烂事的右金吾卫中郎将裴,都看不下去了。

  他亲自跑到兵部去申诉,要求只调动左金吾卫部分人员去城外,而右金吾卫则是全力巡视外城,以维护长安城的治安。

  裴最近几天被这群流氓地痞疯狂打脸也是被打得脸疼了,急切想找回场子!

  不过显而易见的是,裴的申诉没有半点作用。

  兵部给出的理由很充分,哪怕打官司打到基哥面前,也是同样的说法:整个长安城,本身就是为了皇城而存在的。孰轻孰重,心里有数就行了,别给脸不要脸!

  难道长安外城能比皇城更重要么?

  不得已,裴只得将流动哨的金吾卫全部撤走,又把街面各武侯铺的金吾卫每个留一人值班,城门值守人员减半,其他的全部都调到灞桥附近维持秩序!

  与此同时,工部也安排了工匠前往指导修建设施,户部也发动了徭役,调集长安周边州县的百姓来这边修桥补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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