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士卒凑到张光晟耳边压低声音问道:“张司戈,抗拒执法以钱赎罪,至少得多少钱来着?某没怎么读过书,上次讲的时候打瞌睡没听明白。”
“这个数。”
张光晟不动声色伸出手,做了一个“五”的手势。
“五贯?”
“不,咱们按谋反给他安插罪名,五十贯买他一条腿,五百贯买他一条命。
只要他敢跑,那便是要去终南山行刺圣人的贼人,被我们发现后畏罪潜逃。”
张光晟嘿嘿笑道。
一听这话,那位金吾卫士卒顿时大喜,连忙跟几个同僚耳语了几句。他们一行人都不怀好意盯着王,甚至还主动往后面退了一步,示意王要跑路请随意。
“某……某跟你们回衙门吧。”
王隐约听到“谋反”二字,吓得浑身一个激灵。
他与他兄长王,本身就不是什么好人,自然会以最恶毒的念头去揣摩别人,一想到某些栽赃陷害的戏码,顿时感觉大事不妙!
“跟某回衙门吧,马匹罚没了啊!”
一听到对方服软了,张光晟手下那些金吾卫士卒顿时没了精神。
208.第184章 京畿治安大作战(下)
208.
瓦赫卜是一个西域来的胡商,当然了,是前胡商,如今已经破产了,成为了沙州商队里面负责送货的车夫。靠着“夹带”一点私货,往返于河西沙州跟长安之间,混点小钱。
这样的小人物一般都是过一天算一天,没有想得太远。
自从沙州商队垄断了西域来的生意以后,他们这些来中原“淘金”的西域小商人,日子越混越惨。一日暴富变成了遥不可及的梦想,繁华的长安城内什么都有,唯独那些东西跟自己没什么关系。
这天,他刚刚把商队里的货物交到东市的店铺,又悄悄到西市去,把自己夹带的私货也给卖了。手里一下子有了几十贯“巨款”,存在西市的钱庄里,只拿了一贯放在身上消遣。
出了西市,瓦赫卜走路的时候,铜钱在腰间晃荡的声音,听起来都是无比悦耳!让他腰杆都硬了几分。
瓦赫卜犹豫再三,心里盘算着到底要不要去平康坊那边,去找个价钱合适的胡姬爽一把。当然了,那地方只有最东面的几个“据点”,是他能消费得起的。
可是那几个位置的胡姬质量又不太行。
而质量好的,他又消费不起。
欲望与能力之间,常常有着难以言喻的鸿沟,可能这就是生活吧!
瓦赫卜有些黯然的想道。
可恶!为什么赚钱的时候感觉赚了好多,要用的时候,却又觉得好少呢!为什么权贵们什么都不做,就能要什么有什么呢!
他还得留一部分钱在长安西市“进货”,然后继续夹带私货,蹭沙州商队的车到敦煌,在那边销售。可不能把钱全部都花在女人肚皮上。
上次去平康坊的时候,他看上的某个胡姬,居然宁可拿不到钱,也要拒绝做他的生意!还嫌弃他身上味道大!
想到生气的地方,瓦赫卜便一口浓痰吐到地上,恨恨的跺了跺脚,抬头看了看人来人往的西市大门。
他心中暗暗下定决心,三年河东三年河西,莫欺中年穷!他将来一定要飞黄腾达,让那些狗眼看人低的骚娘们看看!
然而,瓦赫卜往开远门的方向还没走出几步,就立刻被两个穿着麻布长袍,身材健硕的年轻人给拦住了。
“随地吐痰,罚款十文。”
其中一人将腰间金吾卫的腰牌放到瓦赫卜面前晃了晃,语气平淡的说道。
“什么?”
瓦赫卜一愣,用地道的长安官话问道,感觉莫名其妙。
随地吐痰什么时候要罚款了?
别欺负他是个外地胡人啊!长安城内的情况,他可是非常了解的!别说是吐痰了,就是在长安城内随地拉屎拉尿的人,他都见过不少!什么时候见过要罚款了!
“牌子在这里竖着,你们自己不看。”
另外一个穿着便装的金吾卫士卒,指了指树立在西市坊门不远处的一块木牌。视力甚好的瓦赫卜一眼就看到,那上面用工整的字体写着:“随地吐痰,罚款十文”。
这踏马也行?
瓦赫卜整个人都不好了。看了看目光不善的金吾卫“便衣”,只得无奈的掏出十文钱,心中暗叫晦气,最后也没啥心思去找平康坊的胡姬消遣了,一个人落寞的前往城外驿站。
类似的故事,这些日子在整个长安城内各处不断上演着。金吾卫全线出击,极为亮眼!
在闹市区骑马的,管你是不是权贵,抓!罚款!马匹罚没!
随地大小便,随地吐痰的,根据情节严重程度的不同,罚款!随便倾倒垃圾的,罚款!
有富贵人家,把屋舍的二层盖到坊墙外面的,罚款!拆除违建!
婚嫁规格超过朝廷定制的,罚款!
居所附近的树木,按律令应该保留结果被砍伐的,也要罚款!
只要是唐律里面写过罪名的,金吾卫不但是积极的管理,而且一切以罚款为主。
然而作为罪魁祸首的方重勇,此刻却是在应付御史台派来巡查的廉察使,当然了,这位廉察使,也是受到张父亲张倚的委派,前来金吾卫衙门找茬……公干的。
廉察使不是固定官职,而是有差事了再委派。跟方重勇曾经挂着的“团练使”一样。它既可以挂刺史身上,也可以挂观察处置使身上,非常的灵活。
所以这位中枢官员,其实未必是御史台的人,更不一定是张倚的亲信。所以方重勇也有点摸不清他到底是什么立场的。
打量着眼前这位身材微胖,圆圆脸,看起来人畜无害,正在查阅账目的中枢官员,方重勇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嗯,账目很清楚啊,并没有什么问题。”
那人微微点头,脸上露出惊讶之色。金吾卫内部做账做得这么好,每一笔罚款都清清楚楚,真是相当不容易了。
哪怕是假账,那也是很牛逼的假账了。
“回廉察使,虽然是罚款,但每一笔账目都是清楚的。”方重勇小心翼翼的说道,在心中补充了一句:虽然只有一半会交上去给基哥。
“那这些罚款,方将军准备怎么处置呢?以前多半都是刑罚,倒是很少有罚钱的时候。朝廷之前并无定例。”
这位廉察使将账本放下,面色平静问道,语气很是随和。
方重勇环顾左右,轻轻摆手。签押房内闲杂人等,见状都离开了这里,他才将这位叫刘晏的廉察使拉到僻静之处,小声说道:“乃是为圣人内库增加财帛,不得已而为之。此事廉察使知晓便好,勿要声张。”
以官场黑话来说,“勿要声张”那绝不是说这件事不能说,而是在提醒对方“不能乱说”!
该知道的人,必须要让对方知道不能瞒着;不该知道的人,不能节外生枝,把消息走漏。
“明白了,那本官这就回去跟张御史禀告了。”
刘晏对着方重勇叉手行礼说道。看他的态度,大体上,这次“廉察”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御史中丞张倚这次出招的角度也很刁钻,为了“避嫌”,特意给一位刑部主事挂了廉察使的差事,让他到金吾卫里面来查账!却是没有派遣御史台的监察御史来办差。
显然,这一位也知道,金吾卫办的那些幺蛾子事情,并不好明着来找茬,只能通过查账的手法,一招鲜吃遍天去泼脏水!
不管左金吾卫的人在长安城闹腾得多么牛逼轰轰,哪怕每一次行动都是合乎律令的。只要后台账目对不上的话,那么就是贪腐!
御史台绝对可以一查到底!
到时候不管方重勇前面怎么努力,到头来都是一场空,一身的麻烦!
可惜,张倚这一招对付别人可能十分有效,百试百灵。但是对方重勇这个在沙州做了四年“阴阳账目”的老会计来说,张倚的道行根本就不够看。
一向都习惯于“刁民害朕”的方重勇,早就料到朝廷会忍不住来查账,私下里早有准备,并没有提前“分赃”。而且他也知道,朝廷再怎么查,也不可能查到基哥那里,也不可能把罚款最后落到基哥手里的事情,宣扬出来到处讲!
这是御史中丞张倚第一次派人来左金吾卫查账,也是最后一次。
张倚在得知金吾卫罚款的钱最后都到了基哥手里,那么该怎么办,他们心里应该有判断的。方重勇觉得这一位肯定不会乱来,除非他真的不想当官了。
正当方重勇心中稍安,想着下一步要如何扩大“创收”的范围时,张光晟急急忙忙的走进签押房,对方重勇拱手行礼道:“将军,大事不好,快随某去西市北门外看一看!”
出事了?
“到底是什么事?”
方重勇面色不虞问道。
张光晟着急得直跺脚,连忙拉着他就往南面的皇城宫门而去,根本来不及解释。
“方将军,一边走一边说吧,这次是真出了大事。”
……
西市北面的坊门外,围了一大圈人,基本上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吃瓜群众。
好几个穿盔甲的金吾卫士卒,在一旁维持秩序,保护着受害者。地上有个穿着粗布麻衣的中年人,已经疼得昏死过去。
还有另外一个人也疼得在地上打滚,哀嚎不止。
围观之人,没有一个人愿意上前去管这件“闲事”的,只是在一旁议论纷纷。
方重勇带着张光晟匆匆赶来,发现躺在地上哀嚎的居然是元结!而那个疼得昏死过去的,自然而然是杜甫了!
“找一辆牛车来,把人搬上去,带到某家里去。”
方重勇在张光晟耳边小声说道。
“金吾卫办事,都散了吧。”
方重勇环顾四周,对着一众吃瓜群众喊道!
顿时,吃瓜吃撑着了的围观人群便作鸟兽散。
张光晟办事麻利,很快便将元结与杜甫搬上牛车。与方重勇二人驾车前往永嘉坊。为了保密,方重勇想让阿娜耶给杜甫与元结二人处理一下伤势,顺便在自家这样的私密地方,好好询问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金吾卫赶到现场的时候,殴打元结与杜甫的人已经跑得没影了。左金吾卫最近一段时间都是在集中精力“创收”,所以对这样的恶性治安案件,关注得并不多,起码是城内很多人多的热闹节点没有守住。
只要是人,都是会趋利避害的。既然有那么多“项目”可以创收,那金吾卫的这帮丘八们,还不敞开了捞钱啊,谁还会干那些吃力不讨好的破事呢?
所以没有在第一时间赶到现场,也是无可辩解的失职行为。
一行人来到自己家里,方重勇连忙让阿娜耶帮忙处理杜甫与元结二人的伤势。
元结还算好,身上多处淤青,在涂抹了药膏以后,并无大碍。
不过杜甫就没有那些幸运了,他的右腿被人故意打断了!阿娜耶熟练的给他接了骨头,技艺非常高超,她最擅长便是这种丘八战场上经常有的伤。
只可惜,哪怕接骨的技术再好,也没办法让断掉的骨头马上长好。杜甫这样的情况,看来是没办法参加这次的科举了!
他现在疼得昏过去了,所以才能保持平静。不知道醒来以后得知科举无望,会哭成什么样子!
“次山兄,子美兄是怎么回事?你们又怎么会有这样的遭遇?”
书房里,方重勇看着鼻青脸肿,已经被人打成猪头的元结,疑惑问道。
“某也不知道啊。好像就是有人在西市外面堵我和杜子美。
看到我们出来了,他们便一哄而上,对我们饱以老拳,还拿棍棒,把子美兄的右腿给打断了!
等金吾卫的哨声响起,他们便朝着北面,也就是皇城的方向一路狂奔,最后跑没影了。”
元结心有余悸的说道。
他很庆幸,那些人只是打断了杜甫的腿,没有“顺便”打断他的腿。或许,只是因为金吾卫及时赶到,那帮人来不及下毒手而已。
“也就是说,他们是故意盯着你们然后猝然出手的,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