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叔清忍不住大声呵斥了一句,随即哀叹道:
“你是真不懂么?
圣人这是知道左相右相斗得太厉害,所以他就带着皇子们离开长安数十里,然后在终南山脚下,一边修养一边看着朝堂恶斗呗!
这次是右相监国!左相打理长安禁军日常!”
郑叔清没好气的说道。
方重勇微微点头,他也听说了一些事。
自从当年打退吐蕃人之后,张守因为军功得宠的关系,收编了很多之前被李林甫拆得七零八落的边缘人物,地方上又有义子安禄山打配合,现在势力颇有些膨胀!
特别是,还收编了张九龄从前在朝中的党羽,已经强壮到可以跟李林甫掰手腕了。
但是左相右相斗权的事情有两面性,因为大唐毕竟是基哥的,而不是左相右相的。
左相说要做什么,右相就说不能做,类似情况耽误办正事,每件事都得基哥来拍板甚至协调矛盾,这就有点让懒于政务的基哥感觉讨嫌了。
而前段时间就是这种状况,张守说要开“恩科”,也就是额外招生;但李林甫说没必要开,只是劳民伤财没啥鸟用。
二者斗了一个多月,最后还是李林甫妥协了,在今年基哥寿辰之后开科举,特招一批进士。
杜甫等人进京赶考,便是源自于此,要不然考试还得等明年春天。
这让基哥又回忆起张说在开元初年,跟宇文融争斗得你死我活的往事。斗得厉害不要紧,但是不能影响到自己的日常生活,基哥的政务原则很清晰。
而现在,精通理财(捞钱)的李林甫类比当年财政类官员宇文融;而精通兵事会打仗的张守,又类比当年整顿边镇颇有成效的张说。
类似情况,让李隆基无比厌烦。
基哥弄两只狗来当“首领”,是让他们来办事,并且管理其他狗,并让彼此间互相制约的。
绝不是让这两只狗带着一群狗,来“遛”他这个主人的!
所以基哥的办法也简单:
你们不是喜欢斗么?OK,那我走行不行,让你们斗个痛快吧!
让李林甫掌控大局,但分一部分权给张守,让他们两个组队开一局!堪称是“势均力敌”!
基哥不在了,左相右相这两人一定会斗。
只要是斗起来了,最后总有吃亏的,然后等基哥回来以后,再来主持大局就行了。
该打板子的就打板子,该嘉奖的就嘉奖。打累了,就会老老实实办事,至少会老实一段时间了。
平心而论,基哥的谋划,不可谓不妙,虽然有点缺德就是了。
想明白这一茬后,方重勇也不禁感慨:基哥虽然很坏,但在政务上确实是个老手,经验丰富。尤其是在跟宰相斗权的经验上,有着不小的优势!
“所以你送这么厚的礼给我,是为了什么呢?”
方重勇无奈询问道。他当然知道那一对黄金面具不可能便宜,按河西那边的价格,少说也是一万匹上好绢帛一枚。
这个价格,指的是那种“孤本”,只有一枚的那种。
而成对的面具,一般都是男式女式各一枚,且都出自同一个工匠。
价格绝不是两万匹绢可以搞定的!
这是属于西亚那边的顶尖艺术品,可遇不可求。在行家眼里,已经无法估量其价格,全看想要的人开价开多少!
西域跟河西走廊那边,基本上没有人会买这种东西。如果不能拿到长安来卖,那么就做无本买卖,抢到就是赚到,被人杀死就是学艺不精!
作风务实的河西人,没有哪个大冤种会搞这种东西。
方重勇很明白,礼下于人必有所求!郑叔清开出这样的价码,所遇到的麻烦,一定不会很小。
他不可能贸然答应。
“右相已经得到确切消息。左相那边,准备报邢氏被抄家的一箭之仇!而预计的突破口,就是问题最多的京兆府!确切的说,就是某!”
郑叔清亦是无可奈何的叹息答道。
京兆府尹,是一个“狗官辈出”的职务。
但是,它也是中枢朝政的一个重要风向标!
通常,哪个派系的人担任京兆府尹,那么哪个派系就会在朝局中占优。这个道理也好说,京兆府本身就是什么都管,却什么也管不好的机构。
京兆府就像是预警的铃铛一样,虽然不能抓贼,却能很容易看出长安和周边郡县的状态,以及政务运转的好坏。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这四年来,政局相对稳定。李林甫的马仔,也就是郑叔清,稳稳坐在京兆府尹的位置上不挪动,也象征着政局的平衡!
基哥没有换人,也不知道要换谁更合适,李林甫也一直在权利斗争中占据微弱优势!
如今,长安的政局也已经到了“由稳到乱”的临界点了。张守为首的左相派系,就是想通过弄掉属于李林甫阵营的京兆府尹,从而打破政局的平衡。
郑叔清只是个开始,也是张守那边所有人集火的第一个目标!后续还有什么计划,那不是方重勇这种身份该操心的问题。
总而言之,如果让左相的势力把郑叔清打爆的话,那么到那个时候,估计也是基哥返回长安,并调整宰相权限的时候了。
张守变成右相,李林甫反而被贬为左相,然后基哥将他们手里的各种权力拆分以后再重新组合,其实很符合李隆基的心理预期,以及政治斗争的基本规律。
并不会打破这位大唐天子长期营造的权力构架。
也就是说,李林甫或许在这次争斗中,只是会挨上一闷棍,还不至于说伤筋动骨;但作为当事人的郑叔清,却很有可能被人一棍子打死!
更何况老郑这次,还率先干掉了左相那边的鸿胪寺少卿邢,“一不小心”成为了拉开政治斗争序幕的急先锋。率先出头率先死,这历来都是各种斗争都适用的铁律。
真要说的话,还算是方重勇把郑叔清拖下水的!
如果要用斗兽棋做类比的话,那么等同于昨日李林甫手里的老虎(郑叔清)吃掉了张守的豹子(邢)。
现在对方先损了一颗棋子,但也从明转暗,获得了战略主动,而且再也没有邢这样的天然漏洞来拖后腿了。
是福是祸,还真要两说。
与之相反的是,郑叔清所在的京兆府衙门,在他任期内所积压的卷宗,都超过了五百件!
虽然大部分都是类似偷牛啊,杀狗啊这一类鸡毛蒜皮的小事,但其中也不乏一些大案要案!
光一个懒政怠政的罪名,都够把老郑这一身官袍给扒下来了,只是从前大家都装作看不见而已。
可以说现在京兆府衙门屁股下面全是翔!隔得老远都能把一大堆苍蝇吸引过来。
这要是被一群朝廷老硬币给集火了,郑叔清别说官位保不住,甚至还有可能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下被治罪!
“你衙门账房内积压的陈年旧案,某估计其中好多已经蓄势待发。
用不了两天,就会有苦主来京兆府告官。不需要多,只要一天有十件案子送过来,你就完全受不了!”
方重勇一脸坏笑对郑叔清说道。
这回老郑如果啥也不做,绝对会被人打成狗头的!
“这些某料到了,只是,这种属于阳谋,某还能如何呢?”
郑叔清苦笑反问道。
“这样吧,右相今晚有个饭局,某先问问他能不能拉你一把。”
方重勇摊开双手说道。这种只能见招拆招的事情,他还能怎么办?
看到郑叔清一副要哭出来的可怜模样,方重勇随口打哈哈说道:
“京兆府衙门什么德行,想必圣人也知道,那真是叫百无一用,陈年旧案审不完实属正常。
如果某是想整你的人,那么一定不会在这件事上纠缠,因为纠缠也未必能把你拉下马。
用兵法上的谋略来讲,这只是攻敌之必救而已,他们很可能只是想用这些陈年旧案让你疲于奔命罢了。真正的杀招,应该另有其事!”
听到这话,郑叔清眼睛一亮,随即反问道:“是什么事?”
方重勇摊开双手,做了个无奈的手势。
这种事情问他啊,他还想问别人呢。
这次来长安,方重勇就感觉长安的政局混乱了很多。
政治恶斗已经从水面以下,逐渐浮出来,呈现公开化的趋势了。基哥对待各类矛盾的态度,也从积极处理,变成了坐山观虎斗以后坐收渔利。
这长安城,看来是要进入多事之秋了啊!方重勇忍不住长叹一声!
过渡章节,提前发了吧。明天离开西安了。
192.明天去太原及权力运作的思考
明天去太原及权力运作的思考
明天就离开西安了,老实说这边旅游资源开发得有点过度。因为太过弘扬大唐文化,所以反而破坏了大唐文化,这是我的直观体验。
西安这一路所见所闻,基本上都对写这本书没有什么帮助,反而令我更想减少关于长安城的相关剧情。
我害怕我这本书俗套化,网红化,以为大唐的长安就能代替大唐的文化。
让人脑子里第一反应,就是那些廉价的网红唐穿背景电视剧。
所以还是提前一天结束这里的行程吧。
我想去太原附近康康。
在波澜壮阔的大历史中,任何人的力量都是有限的,渺小的。我的写法也是进行了创新。
比如说,按照普通历史爽文,小方现在应该已经掌控了河西的部分实力!
但实际上,书里面现在小方几乎是放弃河西那边的所有利益,可以理解为,战略游戏当中什么也没得到。
一来是如果有私心则一定瞒不过基哥,二来是人走茶凉是人间常态,别人不会平白无故忠心于你。而且这个所谓的忠诚,都是有限度,有边界,需要用利益纽带连接的,需要有强力惩罚手段去维持纪律的。
作者本人当年上班当领导的时候,连手下几号人都折腾不明白。当时感觉他们都是蠢驴,现在想想其实好多事情是人之常情。
所以我一直不相信,那些不会脑控的主角,可以在封建时代让别人为他无条件卖命。这是来自我的人生经验。
把小说当做一个战略游戏,掌控了什么势力,积攒了多少明面上的资源,这一类的想法,都是相当不切实际的,没有战争压力的情况下,就不存在所谓的“割据为王”。
比如说我穿越后,在长安开了很多酒楼。那就好比我变成了现代的资本家。
要管理这些酒楼,需要人才么?人才怎么控制他们?哪个机构发工资?谁来监视资金的运转?掌柜们联合起来搞我怎么办?有权贵来找茬怎么办?我平时不在长安,或者我有很多床伴,大部分时间都在床上安慰她们,没时间管理这些酒店怎么办?
以笔者本人的经历看,在没有即时通讯的情况下,底下人将你架空,无比简单。就算有所谓主仆之分,但历史上亦是常有“奴大欺主”的事情。还是那句话,孤孤单单一个人啊,真的什么事情都办不了。很多书读起来太假,就是忽略了过程和手段。
这个道理很好理解。
譬如,现在腐国议会抽风决定,把腐国上上下下的所有资源都让给我这个人,让我一个人来享用和调配。
那么按照战略游戏,现在我已经可以开始考虑国家兼并了。我拥有核武器,有多少多少的领土,多少多少的人口与资源,多少多少军队。
但在现实中,其实我啥也做不了,甚至连去腐国的飞机票都要自己花钱去买。
为什么会这样?
其实这就是一个权力履行的问题。
我理论上拥有了权力,就得去考虑如何履行权力,不能省略这个履行过程。
否则,就只是虚假的权力而已。
所以如果基哥让小方当河西节度使,那么小方掌握了多大权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