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妻子韦三娘全心全意的侍奉,如同一汪清泉,让寿王李干涸的心灵重新焕发了生机。
环环已经走远了,活着的人却依然要好好活着。寿王李决定将杨玉环忘记,明年的中元节,他便不会再来给太真修士扫墓了。
他已经等到了属于自己的归宿。
……
沙州,敦煌,小城的张氏宅院某个书房内,方重勇正在跟本地大户的领头人张悛面谈。
他大大方方将李林甫的亲笔信交给张悛查看,然后等着对方先开口。
“方使君,这是要回京述职了么?”
张悛叹了口气询问道。
现在的时间是中元节前后,方重勇当然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走。但再过两个月便是基哥的寿辰,而且还是六十大寿。在那之前肯定要回去,然后献宝。
其实张悛早就知道,以方重勇的才华,肯定不会被困于沙州,甚至河西。他的舞台,将来一定会是大唐中枢!
出将入相!
“对,某毕竟是朝廷委派的官员啊,回京述职,乃是应有之意。”
方重勇微微点头说道。
“是啊,使君办的事情太大,办得太漂亮。这让我们都忘记了,其实您也是朝廷的流官,不会在沙州一辈子的。”
张悛那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苦笑。
所谓天下无不散之宴席,便是在说这个吧。方重勇再能干,也不能奢望对方一辈子为商队服务。
“某离开以后,朝廷必然有人想全面接手西域的生意。这几年,某没有拿一文钱,所以商队内各家才能一碗水端平,童叟无欺。大家都信服。
但你们不能指望朝廷派来接盘的人,他们也和某一般大公无私。
所谓无欲则刚,如果有了私欲,便无法服众,无法取信于人。
有鉴于此,这门生意的崩溃,只是迟早而已。
你们也不要有太多奢望,顺其自然为好吧。少点贪欲,自己的日子也过得舒服。需要断的时候就果断点,不要拖着。
某离开沙州后,商队的生意,粟特胡那边肯定会闹,某便不跟他们去说了,就算说了,某离开以后他们也不会再当回事。”
方重勇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交给张悛继续说道:“某今日便请辞商队的总裁一职,并委托你暂代其职。朝廷派人来以后,你顺势将职务让给他便好,也可为沙州本地大户谋个一席之地,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使君……唉!”
张悛上前激动的握住方重勇的手,随即扼腕叹息!
“使君常言: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我们享受了三四年的使君福泽,现在一下子没有了,这让人如何是好啊!”
张悛老泪纵横,死死的抓着方重勇的手不放。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只能说后会有期了。”
方重勇对着张悛叉手行礼,面带微笑说道。
“使君,慢着慢着,您那份分红,老朽都给记着呢。”
张悛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过身在书架上翻找,最近找出一本厚厚的账册,用麻绳穿在了一起。
“使君这些年照顾家中因为打仗而失去壮丁的人家,每一笔贷款,都是十贯二十贯不等,加起来也有不少了。
老朽命人算过,这本账册里面的钱加起来,差不多也有五十万贯了。账册使君留着,沙州百姓得了使君的照料,岂有欠钱不还之理,更何况还是没有利息的。将来商队会派人将钱送到长安交给使君的。
就算使君两袖清风不想要钱,可在长安为官,不也到处都要用钱么?使君收着便是,这些都是使君应得的那份,只会少了,不会多。”
张悛感慨说道,将账本双手交到了方重勇手里。
这些年,方使君誉满河西并不光是因为他操持着商队的生意,而是他用自己该拿的分红,做了很多对本地困难户有益的事情。有他带头,其他大户也不好意思对百姓太过吝啬。
有鉴于此,商队在河西的声誉才能盖过原本的那些胡商,得到最广泛的支持和参与。
可以这样说,如果不是方重勇的“无息贷款”之策帮扶了很多人,那么商队的生意是做不起来的,更没法形成垄断。
如果河西本地人都不支持走私,那走私生意又怎么可能做得起来呢?告密的人都把朝廷的门槛踏破了!
这其实是个很容易弄明白的道理,只不过很多行商之人,常常被利益蒙蔽了双眼,看不到或者故意装作看不到罢了。
正在感念之间,张悛却看到方重勇走到墙边,拿起挂在上面的火把,随即将手中账册点燃。
“使君!慢着慢着,使不得啊!这真的使不得!”
张悛大惊失色,连忙冲过来要将账册的火焰扑灭。方重勇却是抽出疾风幻影刀,将其指着对方,让张悛不得靠近。
另外一只手拿着燃烧的账本,整个过程一句话都没有说。
火焰快烧到手了,方重勇这才将其丢到地上,用脚踩了踩,将余火熄灭。随即又将疾风幻影刀入鞘,对着张悛行了一礼。
“唉!”
张悛无力的坐回高脚凳,忍不住唉声叹气。
“等某离开河西后,某会让府衙出钱建义仓,你们在四处张贴告示。
账本上欠钱的人,让他们以粮秣入仓还债。本地大户要有宽仁之心,莫要向那些困难户细细追索,还与不还皆为自愿。
未来亦是这个规矩,取之不记名,入之不记名。取之用之全凭自觉,府衙那边某管不了,但希望本地大户不要干涉此事。
百姓们知道这是在为自己留后路,他们自然会归还粮秣,未来突发变故之时,便有了一条活路;
如果他们不自觉,只取不入,以为这是天上掉胡饼,那么将来一定会有饥荒之祸。
这也是咎由自取,自作孽不可活,谁也不会同情他们。
本地百姓们互相监督,互相督促,有借有还再借不难。这是为他人,也是为自己。
这样一来,难道不比某拿着一堆票据账本回长安来得痛快么?
还有啊,圣人很忌讳类似的事情,所以千万不要以某的名字来命名这座粮仓。沙州有豆卢军,豆卢有归义之意,便将此仓名为豆卢仓吧。
如此,这件事便了结了。”
听完这番话,张悛心绪起伏,难以自控。他目光复杂的看着方重勇,只是摇头叹息道:“他日使君为相,必定可以造福大唐百姓。”
为相?
一听张悛的感慨之言,方重勇差点没笑出声来。
有基哥这种皇帝在,以前的不提,以后的谁当宰相谁不得好死啊!
方重勇隐约记得前世史书上记载,基哥后面几个大唐皇帝,冷血无情之辈也就罢了,那帮人骚操作还贼多!
连泾原兵那种北庭都护府出身的功勋老部队都逼反了。
这踏马是皇帝能干的事情?
“说笑了,要是论当宰相,某哪里是那块料啊。
闲话不多说,某这便告辞了。”
方重勇对着张悛深深一拜,随即潇洒的转身便走。
出张府的时候,外面已经是万家灯火!
这些年沙州繁华了不少,也富庶了不少,只不过,这些都是建立在吸血大唐其他地方而造成的虚假繁荣。
再美丽的气泡,最终也会一戳就破的。商队的生意做不下去之后,沙州也会恢复它原来的样子。
靠着拆东墙补西墙的办法,没有办法挽救这个正在渐渐沉沦的王朝。
然而天下大势,路在何方,这种事情方重勇也是眼前一团迷雾。
“不好意思给基哥埋了个大雷,希望接盘的人,不要是酒囊饭袋吧。
要不乐子就大了。”
方重勇脸上露出坏笑,自言自语道。
河西的事情爆了以后,必定会迎来暴风骤雨甚至腥风血雨,到时候就看谁倒霉吧。
总之,那些狗屁倒灶的破事,已经与他方衙内无关了。所谓无欲则刚,接手的时候是多么随性,离开的时候就是多么轻松。
我不拿,所以我也不必为你们负责,一切都是天经地义。
马上,他这位衙内就要回长安当一个安安静静的低调男了,方重勇美滋滋的想道。
在沙州本地吃饭,想给钱却给不了钱的体验,实在是太差了。只有方来鹊那种没见过世面的浑人才会觉得荣耀。
而长安那么大,谁认识他方重勇是谁?回归平凡,这才是真正该有的生活啊!
“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啊!”
方重勇将双手背在后面,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朝府衙走去。
他发现,这一世自己好像缺少了童年。这几年在沙州总是拿捏着自己,装大官装得好累啊!
等回到长安,就不必像现在这样,时刻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要符合大唐高官的人设了。
178.第161章 惊天弊案(完)
178.
封建时代,无论哪个朝代,纸面上的法令都是相对完备的。
但实际上执行的时候,通常情况下都是形同虚设,漏洞百出。
这并不奇怪,因为立法者和执行者,通常都不是一批人,甚至二者之间有着极大的身份差距。
立法是相对容易的,几个文人聚在一起搞一搞,就能出台一部法令。当然,能不能用,好不好用另说!
然而执法却是一件需要花费极大成本的活动。更可怕的地方是,它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贯穿到相关机构日常工作的每一天。
这个成本包括但不限于时间、金钱、人力等等。
在执法机构资源有限的情况下,只能尽量节省执法成本,要不然别说办事了,执法者都可能在几天之内,被高强度的工作给累死。
具体的可以理解为:
在不出大事的情况下,相关执法部门随便糊弄糊弄就得了。
比如说,隋唐时期的刑部,其职权范围就非常小,只限于对平民及七品以下官员有行刑权,但一般没有处罚权。而处罚权基本属于大理寺,并且对中高级的官员也归属于三省中的“门下省”监管。
为什么这样呢?因为刑部的事情办不完呗,只能转给其他的部门呀!
所以换言之,当官的犯了法,根本不鸟刑部。找关系疏通,也得去找大理寺的关系。
嗯,总结一下,就是刑部基本不管刑法,徒有其名而已。
那么刑部还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工作职责呢?
作为三省六部当中比工部、礼部地位还高的部门,刑部官员是干啥的呢?他们有什么权力可以支撑这个部门的地位呢?
答案很简单,那就是大唐国内的各种审计。
包括但不限于:内外赋敛、经费、俸禄、公廨、勋赐、赃赎、徒役课程、逋欠之物,及军资、械器、和籴、屯收所入等。
这些项目的审计核验,都是刑部在负责。
刑部更像是方重勇前世的“审计署”,而非是“司法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