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又有人质疑说吐蕃军主力都在河湟一线跟唐军对峙,根本没有余力攻打沙州。
那就可以回答说:难道吐蕃人就不懂得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道理么?
方重勇到时候还可以吹嘘一番:我作为大唐双花红棍方有德方节帅之子,一岁开始就在学兵法,难道没你懂得多?
把这些争议炒作起来以后,方重勇便可以直接跟沙州本地大户们说:诸位土豪们,你们也不想吐蕃人来沙州抄你们的家吧?
大唐最多拿走你们十分之一的财富,吐蕃那是……方重勇记得张义潮起义的时候,河西本地的吐蕃人都造吐蕃的反了。
这得有多遭人恨,才能把自己人逼到造反的那边啊。反正吐蕃的农奴制政策不当人根本不需要怀疑,在沙州本地有普遍共识,就连吐蕃自己人都忍不下去的鬼玩意,在西域可谓是臭名远扬。
所以不管大唐有多坏多烂,吐蕃都是更坏的那个。只要有这个原则在,方衙内的戏就可以一直唱下去。
“如此,那属下便去张罗了。”
严庄微微点头说道。
“嗯,去吧。明天我有个饭局,你跟我一起去,见一见本地的大户。”
方重勇漫不经心的说道,心里盘算着将来跑路的时候,走哪条路比较好,似乎西域也不安全啊,难道真要去岭南?
听到这话,严庄心中一紧,压低声音说道:“本地大户,很多家族延续比大唐存在的时间还久,这些人不好打交道的。”
“豆卢军中都有他们的人,所以不用说这些。相信相关消息,那些人已经知道了。”
方重勇摆摆手,觉得严庄这个人是大惊小怪了。
实际上,沙州是本地人的沙州,大唐来了,他们才与大唐合作。河西走廊,本身就是在大唐建国之初那些人商议好了投靠过来的,并未经历大的战乱。
所以说,这里的地方势力,有着相当大的自主性。府衙各处都有他们的人。
使用“无中生有”的套路给他们压力是一方面,真金白银的甜枣则是另外一方面。
今夜,便是试探他们这些人的时候。
可以说,这是方重勇第一次独立面对如此复杂的大场面。
不过因为他已经是摆烂的心态,在做跑路的准备,实际上倒也不怎么紧张。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嘛。
“去吧,晚上记得一定要去,跟那些人混个脸熟,以后有什么事情,就直接你跟他们联络了。你处理不了的,再来跟我说。”
方重勇耐心嘱咐了一句。
……
小城,当地人约定俗成的称呼,与鱼龙混杂的罗城相对。这座城一开始起的名字已经无人知晓,但在敦煌屹立了数百年,自汉代开始便存在于此,乃是铁一般的事实。
换言之,罗城不过是因为商贸的繁荣而兴起的一座“自由港”,小城才是敦煌的政治中心!本地大户皆聚居于此,世代通婚,势力盘根错节。除了吐蕃这样“不讲武德”的势力以外,谁统治敦煌,他们就跟谁合作。
大唐每一任沙州刺史,都免不掉要跟这些人打交道,方重勇也不例外。他被授予临时沙州刺史的时候,根本没人搭理,而“转正”后没几天,那边便派出阎朝来试探,嗅觉不可谓不灵敏。
这天刚刚入夜,方重勇便带着方来鹊和严庄,阿段等人,来到小城内张氏的大宅内。
张氏乃敦煌大姓中首屈一指的一家,当年张氏在西凉政治中地位就比较重要。
张宝曾在西凉政权中任太傅、丞相、中书监等要职,是西凉政治中的核心人物。西凉被大唐兵不血刃接管,这个过程中张氏与盘踞在凉州的安氏一样,也是出了大力气的。
事后论功行赏,张氏子弟在河西走廊各州为官者比比皆是,其势力并不是一个小小的沙州刺史可以拿捏的。
当然了,刺史背后是大唐朝廷。所以敦煌本地大姓,也没想着拿捏方重勇。
只不过是因为这位方衙内太过于年轻,其父方有德又太有名望,而且还是敦煌本地人,便想与方重勇结交一番。
最少双方能混个脸熟。
花花轿子人抬人嘛,这些都是官场老规矩了。
在这样的大背景下,张氏张罗了颇有西域风格的盛宴,席间各家与方刺史互相吹捧,友好气氛到爆炸,也就不足为奇了。
这一代张氏的家主叫张悛,已经年过五旬。他看到方重勇在宴席上一直不吃不喝,只顾着跟他们热络寒暄,于是好奇的问道:
“可是这些饭食不合方使君的口味?那便将宴席撤掉,换方使君喜欢的吧。方使君以为如何呢?”
听到这话,方重勇长叹一声道:“非也非也,珍馐佳肴世间难得,只可惜,某心忧国事,食不下咽,唉……”
他又是摇头叹息,众人顿时都将目光聚集过来,面上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等待着他的回答。
“方使君有话不妨直言,我等在沙州本地多年,有些事还是能说得上几句话的。”
看到方重勇不说话,张悛很是露骨的暗示道,就差没直接开口说让本地大户筹集粮草,填补官府亏空了。
这里所有人看方重勇的目光,可谓是百感交集。
有尊敬,有惋惜,有钦佩,唯独没有蔑视与轻视。
能一次性给豆卢军补齐冬衣和春衣的刺史,哪怕是个半大孩子,也是不可小觑的。
这等魄力,非常人可及,更别提只是个当四年便换人的州刺史了。
如果不是这样,他们今日也不可能如此盛情的款待。
“不瞒诸位,本官食不下咽,实在是有一件非同小可的大事,又不知道该不该说,毕竟事关机密啊。”
方重勇轻轻的敲打着面前的桌案,一旁的严庄连忙拉住他的袖口,面色凝重的摇了摇头。
“使君所虑之事,便是和籴的本金,被挪用到豆卢军军饷一事吧?
其实此事不难处理,我等在沙州本地还有些余粮,可以借给府衙,不收利息。待朝廷的绢帛送到沙州后,将借条核销即可,到时候便等于完成和籴。所以使君不必忧虑,吃菜,吃菜!”
张悛哈哈大笑说道。
借给官府的粮食,其实等同于提前和籴了。
朝廷不可能不给豆卢军发军饷,这笔钱铁板钉钉能拿回来。
所以为什么不拿这个卖本地刺史一个人情呢?
粮食堆府库里,除了喂老鼠和可能的霉变外,还有什么别的好处么?晚一点拿到在敦煌完全不愁销路的中原丝绸,他们一点都不亏!
这些人算盘打得很精,人情卖了,好人做了,以后有什么事情,本地刺史还不好意思与他们为难了。
“不是这件事啊,这只是一件小事,需要诸位帮忙的话,本官肯定会开口的。只是目前来说完全不需要。
本官所虑者,乃是另外一件大事,非得告知诸位不可。
事关朝廷军机,不告诉各位是军法所限,但不说好像又对不起各位。这件事真是让谋寝食难安啊。”
“方使君但讲无妨,我等皆是口风严谨之人,断然不会胡言乱语的。”
张悛信誓旦旦的打包票道。
“既然如此,那某便说了。
其实,是边军内部的绝密消息,吐蕃人要攻沙州,就在今年春季。只怕离现在已经不剩下多少日子了!”
方重勇压低声音,危言耸听一般放了个超大卫星。
一向长袖善舞,能言善辩的张悛,听到这番话竟然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偌大的堂屋内,本地各家大户,如张氏、索氏、宋氏、令狐氏、氏、阴氏、阎氏的代表,也同样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不是因为这个消息太过惊人,而是……太踏马扯淡了!
没错,吐蕃在开元年间确实攻下过挨着沙州的瓜州(酒泉市下属瓜州县),也确实打算攻沙州。但因为后续一系列战略失误,没有成行。
现在方重勇言之凿凿说吐蕃要攻沙州……这话谁信啊!
“方使君,我等在沙州也算人脉广泛。吐蕃欲攻沙州之事,没有半点风声,又怎么可能是真的呢?”
张悛面色犹疑的说道。
这位毛没长齐的半大孩子,真是信口开河,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啊!
张悛在心中暗骂,碍于方重勇身上的刺史官职,才没有发作。
“哼,朝廷的军机,某冒着生命危险透露给你们。
竖子不足与谋!”
方重勇拍案而起,转身便走!
张悛吓得连忙起身将方重勇拉住,好生安抚。
正在这时,之前有过一面之缘,此番作为随从入席的阎朝,对着方重勇说道:“使君,吐蕃人现在不占天时地利也没有人和,他们凭什么选在这个时候攻沙州呢?”
听到这话,方重勇心中大喜过望,面上却是依旧不动声色。
他坐回自己的主座,唉声叹气道:
“我父方节帅,便是敦煌本地人,一直以吐蕃人为心腹大患。实不相瞒,父亲在某小时候,便让某学习吐蕃人的作战之法,以求克敌制胜之道。
就连我身边这随从,都对吐蕃军法倒背如流。”
方重勇拍了拍身边方来鹊的肩膀道:“给在场诸位背一段吐蕃军军法。”
“好好好。”
一直在这里胡吃海喝的方来鹊顿时来了精神。
第139章 纸上谈兵
张氏宅院大堂内,那些本地显赫一时的豪强大户们,全都面露惊骇之色,听着方来鹊将一条又一条吐蕃军军法背出。
虽然他们并不知道吐蕃那边的军法是怎样的,这些都是军事机密,但是唐军这边的军法,他们却是知之甚详。
毕竟家中子弟从军者比比皆是。
两部军法,有共通之处,甚至可以说是殊途同归。
总之,方来鹊背出来的东西,绝不可能是胡编乱造的。
这么说来,方重勇刚才那番话,便有了几分可信度了!
随从都能背出吐蕃军法的人,那能是简单角色么?这是一个很容易便能作出的判断。
“好了,可以了。”
方重勇一抬手,示意方来鹊闭嘴。背书背得正起劲的方来鹊瞬间不说了,非常听话。
现在这位“人形背书机”,已经成了大堂内最靓的仔,抢了自己的风头。
当然了,光这点东西,还无法让本地大户们信服。凡事有备则无患,为了自救,方重勇可是有很多准备的。
他可不是坐以待毙,等待救援的那种人。
“方使君这位随从,可真是天赋异禀啊。”
张悛面带微笑说道,似乎并不想入套。
他的言外之意也很明显了,方来鹊这个随从确实在背书上有几把刷子,也证明方重勇和他父亲方有德一样,并非常人。
但也不能证明方重勇料事如神啊!
特别是吐蕃这件事上,谁敢说吐蕃要攻沙州啊,现在可是春季,吐蕃人要忙着耕种与放牧呢!
“严庄,把地图展开,给诸位看一看。”
方重勇面无表情对严庄吩咐道,此刻身上官威尽显。本地大户们见状,都不敢如张悛一般开口质疑了。
严庄吩咐这里的下仆拿来一个架子,随即将事先准备好的河西地区地图挂了上去。这张地图并无甚稀奇,乃是商贾们来往丝绸之路上必备的那种。只是很多地方都被方重勇标注了,包括唐军各军据点在上面都有注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