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普通人看来,这其实是难度很高的活计。很多人过目不忘确实不假,但那些都是理解性记忆。不仅如此,这样的行为非常消耗脑力。
就算真的可以“过目不忘”,在长时间疲劳战、车轮战的消磨之下,最后支撑不住崩溃是常有的事情。
然而这位密宗“圣子”,却可以毫不费力的做到这一点,只能用神乎其技来形容。
当然了,这位圣子颇为神秘。有高僧前去用佛语提问,对方都是一直闭着眼睛,显得非常神秘。
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如果窗户关了,外人自然不知道这个人心里想什么,也就自然高大而神秘起来。
这位传言是瞎子的圣子总是会对前来提问的僧侣淡然回答道:“佛祖曰:不可说。”
是不可说,而不是我不知道,这样未免有投机取巧的嫌疑。
但其实这么玩也无伤大雅,“佛曰不可说”本身就是高僧们的忽悠套路之一。
有“大神通”傍身,谁也不敢质疑方来鹊的不凡,这便足够了。大家都是神棍圈子里面混的,什么话该说,什么话能说,都是约定俗成的,很多时候拆别人的台子就是在拆自己的台子。
要是没有十足的把握,没人会干这种杀敌一百,自损一千的蠢事。
于是在这样肃穆而友好的气氛下,本地原本已经剑拔弩张的显宗与密宗佛寺,竟然联合起来召开了一场堪称是“欢聚一堂”的水陆法会。
甘州本地百姓高高兴兴而来,心满意足而去,可谓是皆大欢喜。
随后,甘州府衙与众佛寺商量好了从业资格考核的补考事宜,即:
依旧是背书定胜负,但不再约定背书的数目,只是要求从非合格者中,淘汰最末尾的两成!
也就是说,那些暂时“下岗”的僧侣,有八成可以“重新上岗”,至于剩下的两成,官府会安排他们的生计,并且很快就会有方案出台。
与方重勇前世那大名鼎鼎的“末位淘汰制”异曲同工。
方重勇既没有敲诈勒索,也没有打压拿捏,这件事办得又公允又敞亮,任何人都挑不出毛病来。
种种作为,显示出一番“成熟官僚”的老练手段,令人不敢小觑。
他所做的一切,都被工部尚书牛仙客看在眼里,并详细记录了下来。
……
这天,甘州府衙迎来了朝廷派来支援甘州进行冶炼的一队工匠,领头之人便是工部三位主事之一。
大唐中枢的工部,有尚书一人,侍郎一人,总管各项工程、工匠、屯田、水利、交通等政令的颁布。
其下分四司,为工部、屯田、虞部、水部。
其中工部司有郎中一人,员外郎一人,主事三人,各有各的职权。这位工部司主事张云扬,便是主管大唐境内锻造冶炼矿产等事业的人。
权力很大,官职却不大,只有九品上而已。
这也反映了大唐官制的特点:官是官,职是职,差使是差使!
官大的未必有权,官位低的未必不管事,有官无职,那就是个纯摆设。
“牛尚书、方使君,属下有礼了。”
张云扬官袍漆黑,像是在煤堆里打滚过一般。事实上,他也确实刚刚从山丹县那边回来。
“山丹以南,是否有产石炭的地方?”
牛仙客笑眯眯的问道。
张云扬不仅是管冶炼,就连矿产的勘探,也是归他管理。当然了,所谓“管理”,其实也是地方州府发现后上报,然后中枢派人去核实。
如果真要把勘探的权力收拢到长安中枢,那工部的规模哪怕再扩大一百倍,人手也一定不够用。
“回尚书,确实如此。根据当地牧民指引,就在一处山坳的某个洞穴里。随便采集一点回来用问题不大,但如果要大规模开采,则必须要开矿井,还是需要一番建设的。”
张云扬叉手行礼道。
“这些石炭,制作干石炭有没有问题?你怎么看?”
牛仙客不动声色问道。
“回尚书,想来问题不大。不过具体行不行,还是需要建设相关的作坊,万事齐备后才能确认。
或者送到长安去也行……总之一切由尚书定夺。”
张云扬十分“乖巧”的说道。
牛仙客轻轻摆手,张云扬缓缓退出府衙的书房。
等他离开后,牛仙客将一份奏折递给方重勇说道:“你在上面署名便是了,我今日便让人送到中枢。”
方重勇接过奏折打开一看,牛仙客在奏折上说:
甘州这边已经找到采集石炭的地点,想来古时用石炭冶炼铁矿的事情并非是无中生有。
微臣会在这里打听一下铁矿的消息,待有眉目后便会返回长安述职。甘州刺史方重勇言已经有铁矿位置的眉目,只是尚未找到具体地点,还在寻找之中,希望朝廷能暂且忍耐一下。
简单的说,就是牛仙客搭了个台子,让方重勇签上字以后,让朝廷批下正式的公文。
而牛仙客的角色,就是“有限担保”。即:我觉得问题不大,但不排除方重勇忽悠人的技术太高,把我也给蒙骗了。
从这封奏折就能看出牛仙客为政既办事又自保,既诚恳又留余地的作风。
哪怕史上留下“庸碌”恶名的人,实际上也很可能是才能卓著之辈,他们的失败,有其时代局限性,更可能是因为古代官场的内卷倾轧,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现代人站在他们的位置,未必能做得更好。
这便是所谓的“太阳下面没有新鲜事”。
方重勇爽快的将自己的名字签上,随即盖上甘州府衙的印信,然后将其交给牛仙客。
“一切就拜托牛尚书了。”
方重勇恭敬的叉手行了一礼。
牛仙客利用自己工部尚书的职权,派出专业班子找到了疑似煤矿开采点的地方,实在是帮了方重勇一个大忙。
其实这也很好理解,牛仙客哪怕到了中枢,他的根依旧在河西,这里遍布了他的亲朋好友和青春岁月。
在职权允许的范围内,牛仙客自然是不介意帮方重勇一个忙。他不是在帮这位方衙内,而是在建设自己的家乡,为家乡添砖加瓦。
“诶,使君这话可就说得客气了,现在不是你拜托我,而是我拜托才对。
这封奏折递上去了,开弓没有回头箭,圣人要是没看到甘州找到铁矿,一怒之下会做出什么事情来,本官心里也没底呢。
是本官要拜托使君才对。”
牛仙客哈哈大笑的拍了拍方重勇的肩膀,对他叉手还礼。
本来是一个十分复杂且没有头绪的问题,方重勇剥茧抽丝,将其分解成了一个个小问题,然后将简单的解决,困难的留下,集中力量攻关。
这种能力,便是办大事之人所必须拥有的素质!
牛仙客对此看得明明白白,并对方重勇寄予厚望!
只要冶炼作坊落成,就算这里的铁器质量比不得长安,不能制作兵器。哪怕可以制作农具工具也是好的,如此便能极大改善本地民生,算是做了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
现在的问题仅仅在于:铁矿在哪?
“牛尚书放心,某心中已经有全盘计划,现在差不多也要到最后一段了。”
方重勇收起笑容,很是肯定的说道。
“嗯,如此甚好。”
牛仙客将奏折收好,直接离开了府衙,准备返回凉州府。此番来河西,他除了冶炼铁矿的事情外,还被授予了“观察处置使”的身份。
很显然,来甘州看看这里的冶炼传闻是否属实,并不需要什么观察处置使的职务。牛仙客来河西另有秘密任务,就连李林甫也不一定知道。
开元时期的大唐政务,基本上都是由宰相在管,基哥一般不过问。但他却很忌惮宰相深度参与军务,经常有军务上的事情,并不告知宰相,就直接以秘诏的形式下发。
而观察处置使这个职务表面上看,跟军队是一点关系都没有的。但实际上,观察处置使不仅可以带兵,而且还可以插手地方事务,直接跟天子汇报。
在基哥的战略规划中,节度使与观察处置使的管理区域,并不是完全重叠的,只是部分重叠。一般而言,观察处置使管理的州县,要比节度使更多一些。
这种又重叠又互不干扰的制度,本身便是为了约束节度使在边镇滥用职权。到目前为止,这些制度都还在正常运转,没有出什么大乱子。
牛仙客被授予河西观察处置使,直接从朔方到凉州,谁也看不懂他到底要做什么。
等牛仙客离开后,方重勇把严庄找来,沉声问道:“山丹县那边寻找铁矿的事情,还是没有眉目吗?”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现在就差这一锤子了!
方重勇表面上信心满满,实际上内心还是很焦急的。
“回使君,已经派了几波人到龙首山那边去寻找,但目前为止还是没什么进展,不,应该说连一根毛都没有摸到,什么线索也没有。”
严庄十分沮丧的说道。
古代勘探矿点难不难?
这个问题要看是什么样的情况,不可一概而论。
如果有本地村民或者山民见过,那找到基本上就是三个指头抓田螺,十拿九稳!
然而在没有“黑科技”加持的情况下,古代找矿,却多半都是“高手在民间”,所谓“专业人士”,其实未必比当地人的搜寻能力更强。
在只知道大概,没有精细的线索的情况下,找矿的难度便会直线上升!
好比说已经确定了矿点的位置在方圆十里以内,这已经算是很确定的消息,很小的范围了吧?
但实际上,哪怕信息具体到这样的程度,也很可能因为矿点在勘探者百米外的复杂地形之中,而勘探者却对此视而不见!
再说很多铁矿石看起来便是平平无奇,甚至因为形成的原因不同,导致矿石的色泽与形态各异。唯有拿起来掂量一下,会感觉密度明显大于普通的石头。
也就是说,拿着石头掂量,比仅仅依赖眼睛看要靠谱多了。
简单点说,如果没有线索,这种找法跟大海捞针差不多!严庄其实也有点搞不懂方重勇的自信心到底是怎么来的!
“行了,我知道了。你附耳过来,我有件大事要你去办一下。”
方重勇压低声音,对着严庄招了招手。
他对着把耳朵凑过来的严庄嘀嘀咕咕说了半天。
很久之后,严庄这才击节叫好道:“妙啊,使君这一招太妙了!我怎么就没想到呢?怪不得使君要围绕着圣子做文章呢!”
严庄心中感慨,方重勇这脑子,长大了以后当宰相都有多的了。
“去办事吧,不要说这些有的没的。”
方重勇淡然摆了摆手,一副高人姿态。
……
这几天,张掖城内爆出一件神奇的事情,虽然不大,却足够吸引人眼球!
那位在西行寺内修行的“圣子”,以前传言他眼睛都已经瞎了!
然而,前几天他忽然毫无征兆的睁开眼睛,并对着西行寺住持说:山丹县城以南二十里有洞,产黑金,点燃可取暖过冬。百姓可自取之,此乃佛祖普照众生!
昨日就传来消息,山丹以南二十里真的发现有一个矿洞,里面好多石炭,层层叠叠的数不清!已经有山丹县的牧民前去拾取了,现在那里已经被官府的人封锁,能确认此消息的人多到数不清,绝不可能作假!
果不其然,今日便有很多人守在西行寺外,等着圣子再“开眼”!
以前就有小道消息说,这位圣子原本是现在甘州刺史的随从,当初在长安的时候,乞讨时拦住了刺史大人,见面就说他很快就会去河西担任刺史。
十岁的刺史,离奇不离奇?
方刺史见他可怜,便带在身边,随后果真被任命为甘州刺史。
后来圣子又说佛祖梦中告知要去西行寺修行,便来到了西行寺出家。传说他只要睁眼就会有必然会实现的“大预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