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挽歌 第117节

  “继承你父亲的医馆?”

  “差不多,到时候总要回凉州城看看。”

  阿娜耶有些不确定的说道,知道得越多,她就越是感觉将来不太可能回来继承医馆了。

  或许,会在长安贵族圈子里面行医吧。

  对于未来,她有些不确定。

  ……

  “著书立说,流传后世。朕本来以为哥奴只想做官,没想到也跟张九龄他们一样啊。”

  兴庆宫的勤政务本楼书房,李隆基哈哈大笑,将李林甫的那份“草案”放到桌案上。

  “回圣人,《唐六典》从开元十年就开始编撰,前前后后历经十多人撰写,仍然没有成书。

  微臣只是想将其完成。

  此典的难处,不在于列举,而在乎注解。唯有引经据典的注解,才能弘扬其妙处。”

  李林甫对着李隆基深深一拜,躬身行礼说道。

  这部典籍,是开元十年的时候,李隆基召起居舍人陆坚开始修撰的。

  并亲自制定理、教、礼、政、刑、事六条为编写纲目,由丽正书院(后更名集贤院)总其事。

  时间跨度有十多年,在前后几个宰相张说、萧嵩、张九龄等人的先后主持下,有徐坚、韦述、刘郑兰、卢善经等十多人参与修撰,无一不是当世文采斐然之人。

  从文学修养方面看,李林甫的参与是对《唐六典》的辱没。

  从法令与行政能力方面看,李林甫的参与,又是唯一能将此巨作完成的机会。

  基哥虽然嘴上没说,但实际上已经同意了李林甫的观点,即:对经典的注释,才是完成这部著作的核心要害!

  前面那几个宰相编书,有个很大的问题,便是旁人看不懂!

  他们的草稿,对于阅读的门槛要求极高,把国家典籍变成了文人圈子的自嗨!

  在这一点上,基哥是完全站在李林甫这边的。典籍写出来繁琐点没事,只要让人呢看懂就行了!

  《唐六典》是一部关于唐代官制的行政法典,规定了唐代中央和地方国家机关的机构、编制、职责、人员、品位、待遇等,注中又叙述了官制的历史沿革。

  基哥对它的要求,是超出寻常标准的详实与具体。

  很显然之前那几个宰相,并未达到基哥心目中的理想模样。

  “嗯,如此也好,哥奴看着办吧。”

  李隆基打了个哈欠,似乎很疲敝的样子。昨晚他看到穿道袍的环环,别有一番异样风采,便很是兴奋,忍不住多玩了一会。

  没想到岁月不饶人,五十多岁的男人应付起二十出头的女人,那确实是颇有些吃力。基哥到现在还腰酸腿疼的,跟李林甫商议政务都没什么精神。

  “关于科举的改制,微臣认为应该提高州县内举制官员的级别,在各州内对考生的应试资格把控严格。长安这边,暂时不对进士科进行改革,但是先增加明经科的考核难度。”

  李林甫小心翼翼的说道。

  李隆基一愣,没想到之前对改革科举信誓旦旦,喊打喊杀的李林甫,居然步子迈得这么小!

  “会不会,太保守了些?哥奴的步子可以大一点,有朕兜着你怕什么?”

  李隆基不满的说道,他现在对那些舞文弄墨的人是没有丝毫的好感,这些人百无一用,看到就烦!

  当然了,这只是基哥一时的想法。将来轮到要写祭文的时候,他或许又要念到张九龄、贺知章那些人的好了。

  “回圣人,科举改制,亦是要循序渐进。微臣认为可以徐徐图之。”

  李林甫不动声色回道。

  “嗯,那就这么办吧。”

  李隆基微微点头,他现在只想好好睡一觉。

  正在这时,高力士急急忙忙的走进来,手里拿着一张纸。

  “力士何故如此惊慌啊?”

  李隆基面带揶揄之色问道,高力士做事稳健,很少有这样的表情。

  高力士看了看李林甫,随即叉手行礼道:“突厥人进犯河西,与白亭军战于白亭海。如今突厥人留一万骑围困白亭堡,余部直奔凉州城!

  这已经是三天前的战报!”

  听到这话,李隆基霍然起身,面色骇然!

  “如今突厥已经四分五裂,谁给他们的胆子来进犯我大唐?”

  李隆基暴怒道!

  突厥人这出其不意的一手,彻底打乱了唐军在河西对阵吐蕃的部署!

111.第108章 非典型边镇战斗

  111.

  方重勇印象中的边镇战斗,应该是金戈铁马,骑兵冲击,在广袤的草原或沙地上厮杀,时不时就有人仰马翻的场面。

  阳光下闪耀着光辉的明光铠,仿佛胜利的象征;洪流一般的骑兵队伍,在高速冲击中汇聚,坠落,最后归于沉寂;还有那飞蝗一般箭雨,如同割麦子一般的将列阵前进的士卒射倒在地,空气中满是血腥的味道。

  边疆的应该是这样的,也必须是这样的啊!

  然而此刻方重勇面前,又是另外一副景象。

  不知死活的突厥人,壮着胆子,忍受着湖水的微凉,不顾自身安危在水,把白亭海当成“白亭沟”看待。

  然后偶尔一个不小心,便跌到湖底的浅坑中,扑腾了几下后,就消失不见了!

  白亭海很浅,平均深度一米多不到两米。理论上说,应该是可以出一条路到湖中心的白亭堡。

  但很多时候,“平均”是一个可怕的词汇,并不能反映出问题的核心与全貌。

  某些地方三米深,而某些地方却只没过膝盖,那么“平均”出来的水深,理论上也应该是淹不死人的。

  但实际上,最后的结果,却如同此刻正在“探路”的突厥人一样,在湖水里试探了一两个时辰,被淹死了不少人,也没试出一条可以通到湖中心白亭堡的“道路”。

  白亭堡的城楼上,方重勇一脸无语的看着辛云京,指着那些正在水的突厥人疑惑问道:“这些人是不是有病?难道他们真以为可以出一条路?”

  那些人最近的,也还离白亭堡所在的湖中心陆地有几里地远。

  至于远的,已经在方重勇视野之外了。

  “有汉一代,便在白亭海中心设白亭堡,监视匈奴人的动向。这么部署是因地制宜,不是眉毛胡子一把抓的瞎筑城。”

  辛云京解释了一句,并未说出心中的疑惑。

  白亭军规模不大,却也分左右两军。

  左军位于白亭海以南,负责白亭海牧场的安全;右军及衙门设在白亭海中央的白亭堡,负责监视突厥人的动静。

  此番突厥人猝然发难,左军数量太少,不可能挡得住来势汹汹的突厥人,他们已经掩护牧场人员,带着数千马匹撤离到赤乌镇。

  而右军所在的白亭堡,则被一万突厥骑兵团团围困,不能离开白亭海水域。

  当然了,所谓的“团团围困”,其实也不过是突厥人在四周设立了几个营地,派出很多游骑四处巡视罢了。

  围困了三天后,这些人开始派人试探性的水,似乎是想确定一条水浅的路,然后骑着马水到湖中心攻打白亭堡。

  这种疯狂举动,差点让白亭堡内原本惶惶不可终日的方衙内跌碎眼镜!

  “突厥人对我们没什么威胁,他们的目标是凉州城。白亭堡的粮草够吃一年的。”

  辛云京强笑道,对着方重勇解释了一番,完全把对方当做战场门外汉看待。

  事实上,方重勇如今“研习”过吐蕃人的“军法手册”,之前也跟着崔乾佑学过一点行军打仗的具体操作,已经不算纯粹的门外汉,而是一个半桶水晃荡的门外汉了!

  按方重勇的想法,他们目前所面临的情况,远不像辛云京说得那样乐观。

  确实,白亭堡所在的湖中心这一片地方,有个大粮仓,囤积了不少军粮。白亭堡驻军也不多,可以慢慢吃,熬一年都不成问题。

  可是,人不能光吃东西就够了啊!

  冬天冷,要不要烧火取暖?

  日常做饭,需不需要燃料,比如说干草或者动物的粪便?

  真要算起来,白亭堡守军什么都缺,唯一不缺的便是援兵。

  赤水军便在南面两百多里外,以河西这边“以马为舟”的规矩,奔袭解围,也就一两天的事情。

  现在的问题,并不是他们的处境如何,而是突厥人本身的动向,并不符合地缘政治的普遍规律。

  如今的突厥,早就不是当初那个控弦百万,纵横欧亚的草原民族了。从前的突厥早就被灭,如今的突厥,被称为后突厥汗国,不仅控制的疆域大为缩水,而且内部四分五裂状况极差!

  开元十五年秋,吐蕃写信给后突厥可汗毗伽,约他一起侵扰大唐边境。毗伽权衡利弊之下,不但予以拒绝,而且将吐蕃的来信送交大唐用来政治投机。

  感受到了毗伽的“诚意”,基哥龙颜大悦,在紫宸殿设宴款待送信来的后突厥大臣梅录啜。又允许在朔方军在西受降城设立互市,每年以缣帛数十万匹与后突厥交换军马,以壮大骑兵队伍,并改良马种。

  到了开元二十二年的时候,后突厥大臣梅录啜下毒谋杀毗伽可汗。然而毗伽在毒药发作但尚未身死时,下令发兵杀死了梅录啜及其族党羽。

  毗伽死后,唐玄宗派宗正卿李前往吊奠,并为立庙和碑,命史官起居舍人李融撰写碑文。

  这便是大唐与突厥人全面媾和的开始,其后果便是契丹与奚人的震恐不安,在幽州蠢蠢欲动。

  当初大唐招抚契丹与奚人便是为了分化瓦解突厥,一旦突厥与大唐媾和,在“谁强谁挨打”的真理下,接下来的剧情应该就是大唐联合后突厥汗国来对付契丹与奚了!

  现在毗伽可汗已经死了,突厥内部立其子为伊然可汗。

  伊然可汗曾由唐朝册封,但在上位后不久就病死,其弟继立为伽骨咄禄可汗,唐朝派遣右金吾卫将军李质册封他为登利可汗。

  登利年幼,其母婆匐参予政事,国人不服,登利的堂叔分掌兵马,在东者称左杀,在西者称右杀。

  也就是说,现在袭击凉州的突厥人,有可能是登利可汗的嫡系,也可能是登利可汗的堂叔们。

  这种复杂情况,便导致此战面临的情况,很棘手,也很迷茫。哪怕贯有的外交手段都不太好用了。

  因为大唐暂时连真正的幕后主事之人是谁都搞不清楚!

  辛云京还是忍不住将这些事情跟方重勇说了,他长期跟突厥人打交道,并且还让突厥商人帮忙销赃,所以对后突厥汗国的政局略有所知。

  这件事外在表现,只是突厥人南下进犯凉州,甚至简单看作草原民族入秋后“打谷草”也无不可。

  但结合突厥人如今的处境,就知道这件事的缘由及内涵,一点都不简单!

  “羊皮筏子是不是可以渡河?我听闻吐蕃人经常用羊皮筏子渡河,吹气成船,十分便捷。”

  方重勇忽然提起一件奇怪的事情。

  听到这话,辛云京面色微变,心中暗道不好!

  羊皮筏是用羊牛皮扎制成的筏子。古人很早就知道“缝革为囊”,并充入空气,以为泅渡用,历史极为悠久,汉代以前便有明确记载。

  在唐代以前,羊皮筏子被称为“革囊”。

  当初方重勇过乌兰关段黄河的时候,就是坐着羊皮筏子渡河的!

  这种交通工具,在黄河上游很常见。用羊皮筏子送人渡河、运载货物这种交通方式,广泛流行于青海、甘肃、宁夏境内的黄河沿岸。所以方重勇提的这个问题不但不是瞎胡闹,反而极有针对性!

  如果突厥人吹一堆羊皮筏子,从白亭海岸边泅渡到白亭堡,还真是个麻烦事!

  白亭军编制一千七百人,左右两军共一千四百,还有三百人“水军”,并配属了平底且吃水浅的“战船”。只是因为白亭海多年无战事,如今“战船”早就被改造成了渔船与货船!上面的床弩都给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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