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挽歌 第101节

  郑叔清内心陷入极度的纠结与挣扎之中。

  接了,工部尚书的位置一步到位,还有几个实权的职务,如户口色役使、采访黜陟使等等。

  有了这个权力,他离拜相只有一步之遥,甚至,都可以自组派系,不用再看李林甫的脸色了!

  然而,这个念头只是在脑子里转了一圈,就被无穷无尽的恐惧所代替。李隆基的要求里面,有个最不合理的部分就是: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李隆基不交给李林甫去做呢?

  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哪怕是李林甫,都觉得这个大坑实在是不能跳。跳进去以后,必然会后患无穷!

  况且,私自接了这个差事,却没有通过李林甫的渠道,这位大唐右相,难道不会从中掣肘?难道会看着他曾经的党羽脱离掌控?

  只犹豫了几秒钟,郑叔清立刻跪地恳求,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不顾形象的哀嚎道:

  “微臣很想为圣人出力。但在朝堂建制之外弄钱,并非微臣所长。

  微臣不当工部尚书没有关系,可耽误了圣人的大事,那就百死难辞其咎了。还请圣人另请高明吧,朝中肯定有人比微臣更适合的人选。”

  看郑叔清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李隆基忍住心中的恶心,面带微笑将其扶起来,替对方整理了一下衣衫说道:

  “爱卿公忠体国,乃是百官的表率。既然爱卿不愿意,那此事便作罢吧。

  含嘉仓那边的事情,已经运转正常,不需要爱卿操心了。朕会派人处理此事,爱卿不必再辛苦跑回洛阳,就在长安城内公干,每日去户部上值便是。”

  李隆基淡然的摆了摆手说道。

  表面上看,这是在体谅郑叔清,实际上则是无情到了极点。

  “飞钱”运粮的事情,是郑叔清提出来的,按常理来说,接收政治成果的后续处理,也应该由郑叔清来办。结果现在郑叔清把树栽好了,轮到他在树下纳凉的时候,李隆基一纸调令将其调回长安。

  等于是前面的事情白做了,顺便转运使的差事也没了。

  现在他又变成了“有官无职”的户部侍郎,每天要去户部上班看文案混时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贬官。

  这就是拒绝李隆基的代价!

  圣人给臣子开出来的条件,接受了自然是有数不完的好处;但若是臣子拒绝了,那肯定也落不到好。

  指望一切无事发生,那只能说太过于幼稚。李隆基的贬斥不仅来了,而且是当场就来,根本不必等郑叔清走出勤政务本楼的书房!

  “谢圣人恩典。”

  郑叔清对着李隆基深深一拜道。

  “嗯,退下吧。”

  等郑叔清走后,李隆基坐在高脚凳上,眯着眼睛沉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白亭海,虽无大海之实,却有大海之形。

  水清沙白,蓝天白云。置身于白亭海中央的白亭堡中,方重勇只觉得心旷神怡,如同来到海边一般。

  要是能搞个躺椅,再弄个遮阳伞,弄个墨镜,手边再来一杯新鲜酿制的葡萄酒,那真是相当于来河西度假了。

  此时此刻,他作为白亭军的副军使,站在白亭堡的狭小城楼上,眺望着北岸一望无际的水草与白沙,忍不住想痛快的呻吟一声。

  白亭海度假村,当真是名副其实啊。别的不说,就说昨晚那一餐以河鲜为主的菜肴,就让他感觉自己是在哪一个靠湖靠江的娴静小城。

  而不是北临突厥,南临吐蕃的战略要地,随时都可能面临无边边际的战火。

  “听辛军使所说,白亭军是缺马,对么?”

  方重勇忽然开口对身边的辛云京询问道。

  这件事是明摆着的,辛云京苦笑道:“赤水军马匹编制一万三千,其中一半需要靠白亭海这边的牧场提供,另外有一部分,是赤乌镇那边提供。白亭军虽然是看护白亭海的牧场,但却无权动用这里的马匹。”

  赤水军战马编制一万三,不代表它只需要这么多马匹。除了战马以外,还有运输物资所用的驽马,河西的河流都无法水运,无论是骑兵还是步兵,战略机动都靠马匹,因此,绝对不能低估这个地区的马匹需求量。

  “白亭军养私马,是希望能在战争中有所斩获,而不是当一个看守堡垒的驻军,对么?”

  方重勇继续问道,语气平静。

  辛云京微微点头道:

  “将军百战死,战士十年归。我们都是在刀口舔血,谁又愿意虚度光阴呢。不为现在打算,也要为以后打算一下吧。

  但是没有马匹,那就什么也做不了。

  河西战马并不贵,也是三十贯一匹,多买还能更低一些。这次白亭军吃了个大亏,财路断了,以后日子不好过了。”

  辛云京长叹一声。

  “抢劫的财路,确实是断了。”

  方重勇一副无所谓的模样,继续说道:

  “但捞钱的渠道,却完全没有断。只看是如何捞,捞多少,怎么用而已。

  你们如果需要马的话,我想办法捞个几万贯,搞些私马难度还是不大的。”

  方重勇若有所思的说道。

  几万贯钱在他嘴里,就好像是几文钱一般轻松。

  “真能搞到钱?”

  辛云京一脸激动问道。

  “还行吧,我先到白亭海附近处走走,看看有没有什么机会,难度应该不大。”

  在方重勇看来,凉州就类比前世的深圳特区。这里到处都是财富,甚至有些不知名的角落里,都藏着被劫掠商队为躲避盗匪而藏起来的金条与银币。

  要是来了盛唐的西域却搞不到钱,方重勇都不好意思跟人说自己是穿越者。

第95章 尴尬的方衙内

  白亭堡的签押房里,辛云京等几个白亭军中的高级将领,全都围着方重勇开会。

  众人商议的核心议题就两个字:搞钱!

  “白亭军的收入,就是秋天牛马膘肥的时候,向牧民们收点马匹和羊作为税收?”

  听完辛云京的汇报,方重勇难以置信的反问道。

  这点钱对于一支军队来说,也就是扔水里听个响而已。如果以“实物税”的角度看,就更是如此了。

  “谁说不是呢,就这点钱,还常常收不上来,给儿郎们加顿餐打个牙祭就没了。”

  辛云京叹了口气,白亭军真是混得惨,周边只有畜牧业和捕鱼业值得一提,向牧民们收点放牧的钱,以牲畜抵偿。

  可是在河西,牛羊马匹也卖不出好价来,这些牲畜又不可以驱赶千里到长安贩卖,于是这样便成了恶性循环。

  越是想搞钱,越是正规渠道搞不到钱,所以只能打劫丝路上的商贾。

  白亭军的驻地离丝绸之路的驿道还有一段距离,所以商贾多少对他们来说,没有直接的利益纠葛。

  反倒是靠着凉州城市税商税供养的赤水军,对破坏商路的事情很反感。

  方重勇在听了辛云京等人的叙述后,对河西这边的情况也有了更深的了解。说来说去,还是缺钱给闹的!

  河西本来是没有这么多驻军的,它是随着大唐帝国的扩张,才逐渐增加了兵员。

  而士卒的增加,会导致一系列的后勤压力,这些问题,并不光是靠着河西本地屯田就能解决的。

  白亭军的丘八们是不是坏人呢?

  某种程度上说,他们就是穿上唐军军服的盗匪。这次天竺僧人袈裟事件,就是彻底东窗事发了。属于“极个别”的情况。

  然而即使是这样,除了领头之人被处理掉以外,其他的人也不过是被调动到大斗军里面去充当一线“敢死队”,这便是大唐河西边军的规矩。

  而领头之人被处理的主要原因,也是他丢失了鱼符,让上级与节度使认为其“办事不牢”,而非是带兵劫掠杀人。

  方重勇相信现在这支白亭军里面,一样也有很多杀人越货,但是没有被发现的狠角色。

  然而另外一方面,白亭军的问题,也是大唐西域边军的普遍问题。是朝廷因为各种原因(包括运输困难),给予本地边军的供养不足。

  特别是硬性需求不足,所以只能让这些军队“自己想办法”。

  最突出的问题就是马匹,包括这些马匹的获取与维护。

  在河西走廊,除了防守本地,对马匹的需求比较少外,其他的作战任务,没有马匹是寸步难行的!

  而兵部账册,对于河西各军所需马匹数量,那是有定制的。

  比如说战马比例最高的赤水军,有马匹13000,这是兵部账册上有数的,朝廷要提供这些战马所需的口粮。

  那么兵部账册上没有,边镇又特别需要的马匹怎么解决?

  赤水军三万三的兵员,难道每次战略机动,都只出动这一万三的骑兵么?有时候长途奔袭需要一人双马,那这些马匹要怎么获得?

  这些具体问题,朝廷中枢的大老爷们不想考虑,一股脑的丢给了地方节度使。节度使本身也变不出马匹,只能让各军自己想办法。因此从安西都护府到河西走廊,大唐西部边军都是各出妙招养“私马”,以应对边境诡谲的战局。

  从这个角度看,方重勇觉得错的人并不白亭军,起码不全是。

  罪魁祸首其实是兵部,是朝廷,是李隆基。

  可是这个道理,没办法讲出来。

  “打渔也能赚点钱,只是杯水车薪,渔获多半都是被白亭军作为日常的军粮消耗掉了。”

  一个十将很是苦恼的说道。

  “唉!”

  众人一齐叹了口气。

  “方军使,有没有办法可以搞钱呢?”

  辛云京沉声问道。

  方重勇这个“吉祥物”,反正是不能得罪的,养在白亭堡就好了。但这一位居然说可以帮白亭军搞钱,那就不能当做一般的吉祥物看待了。

  “带我去看看吧,在这附近。”

  方重勇不以为意的说道。他现在心里还没底,得在附近考察一番再说。

  “好,派几个精干的锐卒,陪方军使四处逛逛,不管方军使想干什么,都满足他。哪怕是打家劫舍,强抢民女,也要让方军使满意而归。”

  辛云京小声对身边的一个十将说道,只是这话全让方重勇给听到了。

  打家劫舍也就罢了,强抢民女是什么鬼啊!就算他想抢女人,抢回来也啥事都干不了啊!

  方重勇无奈叹息,对辛云京道:“都是自己人,我不会坑你们的。这真是去办事的,不要那些奇奇怪怪的人跟着。你选几个熟悉本地民情的士卒跟着我就行了。”

  辛云京等人面面相觑,他们还以为方重勇是想在河西本地“潇洒”一番呢。

  “去安排一下,一定要熟悉本地民情的士卒,把方军使伺候好了。”

  辛云京对手下吩咐道。他也很好奇,这位“方衙内”,可以玩出什么花样来。

  ……

  白亭海沿岸,都是丰美的草场。在出发之前,辛云京特意带方重勇到马场来挑一匹他可以骑的马。

  一行人来到马场,就看到一排简易的屋舍,只围起来三面,用木栅栏隔开了许多小的“隔间”。每一间都有几匹马在里面休息,或坐或卧。

  远处空旷的草原上,还有很多马匹在吃草,在嬉戏,一副悠然景象。

  管理马场的人,并不是白亭军,他们只算是白亭海马场的“保安”。唐代管理马场的人是牧监,全国马场,也分为上中下三等。上等的同时豢养5000匹马以上,中等的3000以上,3000以下的均为下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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