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出青州是为攻,驻防襄阳是为守。”
蒯越随后详细解释道:“天下大势,如今已成三分,大司马虎踞河北,统一在望,挟四州之地,幽并铁骑,诚可谓望一座二之势。主公父子,坐断东南,全据长江天险,更有汉水、淮水为倚仗,若能将交州也化为己有,恐大司马也不及也。”
“至于大将军,虽也算是三雄之一,可实际实力已经不足以与主公父子和大司马相提并论,地盘狭小,还呈一字长蛇之态。若兵胜之局,可首尾相应,可偏偏大将军的兵马只有十余万众,一旦开战,反而会陷入处处遇袭,处处受困之局。”
刘封听着蒯越的分析,一边点头认同。
如今刘家父子最大的弊端就是根基不稳,毕竟扩张太快,地盘太大,就连起家之地徐州都不是刘备的家乡,而且还毫无亲族帮扶,怎就一个惨字了得。
可纸面实力确实吓人,别的不说,这次荆州之战结束之后,刘封但凡少裁撤一些部队,刘家父子的总兵力都快赶上袁绍、曹操之和了。
蒯越显然也看到了这一点,所以他提出的建议竟然与荀攸有着高度相似。
蒯越分析了袁、曹、刘三家的现状之后,进言道:“如此,时间在我不在彼,主公如旭日东升,日渐强盛,而不论大司马还是大将军,都已是如日中天之势,再往后,难免要日落西山了。”
“主公且看!”
蒯越起身,从身后取来一张大汉天下十三州舆图。
“自古南北分野,为秦岭、大别山一线。”
蒯越指着襄阳道:“襄阳乃天下要隘,易守难攻,又有汉水为补给线,只需七八万精锐战卒,可抵二十万来犯之敌。主公再遣一上将,统三五万精兵,数十能吏,海陆并进,旦夕可定交州,不出两三年,便可彻底将其化为己用。”
“届时,东南各州已为主公父子据有多年,合五州之力,遣一上将领十万之众出荆州,主公亲率主力出淮泗,骠骑大将军领本部出东海,三路大军齐发,恐怕大将军唯有退往关中方得保全,而大司马于河南再无立足之地。”
“好!先生真乃天下俊杰也!”
刘封大声叫好,只是随即笑吟吟的补充道:“先生之意,与我甚合!只是在我之展布之中,尚有另一路大军可用。”
蒯越小吃了一惊,又仔细看了看地图,皱着眉头试探道:“莫非将军有意在汝南兵分两路?以一部攻颍川,策应荆州之军?还是请骠骑分兵一部,入青州,牵制袁谭?”
可旋即,蒯越又自我否定道:“不……应该不是。”
思索了片刻之后,蒯越摇头苦笑道:“越实想不出哪里还有第四路大军。”
刘封哈哈大笑道:“叔父先前提起南下交州,需水陆并进,此事为何却是想不到了呢?”
“莫非……”
被刘封提醒后,蒯越有些恍然过来,可眼中依然是不可置信。
实在是东汉时代,没有海权概念。
刘封的船只能从徐州南下交州,为何不能从青徐北上冀、幽两州?
从渔阳郡到渤海郡,上千里的海岸线,其中不乏可进入大船的良港,至于能够利用来登陆的沙滩更是不计其数。都不需攻城略地,仅仅只是扫荡劫掠,迁徙人口,就足以让袁绍顾此失彼,一日三惊了。
果然,正如蒯越猜测的那样,刘封的手在河北的海岸线上画了一下:“水军乃我家之特长,值此决战之时,如何能作壁上观?我意以一海军大将,统领数万精锐水军,自徐州出发,经青州补给,袭扰河北海岸,叔父以为何如?”
蒯越没有立刻答话,而是陷入深思之后,目光灼灼,几乎能放出光来。
好半晌之后,蒯越先是重重吐出一口浊气来,随即感佩道:“今日始知天生龙种之神也。”
刘封心中苦笑,好嘛,蒯越这架势,居然是想要把他给神话了。
不过蒯越并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展开,而是兴致勃勃的计算道:“河北千里海岸,百姓四散而缺少重镇。以渤海郡为例,其一郡之地,几乎达到了三分之一个青州。可其郡内,却仅仅只有八个县,而且还都集中在渤海郡的中南部分,北部竟连一座县邑都没有,可这里却依旧生活着十数万百姓,袁本初势必头疼已极。”
蒯越越说越兴奋:“千里海岸,处处设防,恐怕就是把河北兵都调来都未必够用。可要是不守,那就只能迁走百姓。十数万人,谈何容易?就算真能迁走,又哪里来这么多的田地安置他们呢?”
北方人口其实也减少了许多,即便冀州这么个平原大州,也一样经历了黄巾之乱以及袁绍和公孙瓒的拉锯大战,死伤很是惨重。
可北方的士族豪强们却并没有太大的损伤,因为不论是袁绍还是公孙瓒,对他们都是诸多笼络,以安抚拉拢为主。而土地可是集中在这些人手里的。
袁绍前几年在冀州编户齐民,分配公家田产,已经把河北士族豪强们给得罪的不轻了。
这会儿要是再征收士族豪强的土地分配给这些人,真就以为兖州士族豪强干得,冀州士族豪强干不得吗?
尤其还是在刘家父子大举北上,大兵压境的情况下,袁绍必定会投鼠忌器。
蒯越连连摇头,叹为观止,最后总结道:“不论大司马如何应对,渤海一郡势必化为白地,大司马必进退维谷,左右为难。主公真乃神人也。”
这一番话语出真心,虽略显阿谀,却是蒯越肺腑之言。
他本就高看刘封一眼,没想到交谈之下,对方能力更在自己预期之上,且又对自己执晚辈之礼,不论是礼数还是恩遇,都是一等一的待遇。
这如何能让蒯越不心生感动?
尤其是想到刘封父子可是天家姓氏,这一点更让蒯越心头一阵火热。
别看现在东汉奄奄一息,行将覆灭,而各地诸侯、大族都觉得汉室将亡,不可复兴。可现实里心向汉室的人依旧为数不少,要不然袁绍也好,曹操也罢,也不会为此头疼不已了。
毕竟大汉延续了四百年,即便要灭亡时,也少不了忠臣孝子。
可以说有多少人欲反大汉,就有多少人想保大汉。
袁绍这个大阴谋家姑且不谈,曹操、孙坚在前期也一样是大汉忠臣,欲扶汉室社稷而挽天倾。
当晚,刘封与蒯越冰壶夜谈,不过却没有同塌而眠,毕竟这个是叔父,睡不得。
次日,刘封一早就去见了蒯越。
随后,在蒯越的引荐下,刘封一一接见了刘磐、黄忠、文聘等刘表降将。
刘磐颇为意外,本以为刘封年轻气盛,又是赢家,还以同等兵力只花了半年时间,就打下了整个荆州,自然少不得会有盛气凌人之举。
黄忠、文聘等人虽然嘴上没有应和刘磐,可心里多多少少也有些许类似的想法。
只是出乎刘磐意料,刘封见到他后很是亲和,更对他以族兄相称,这反倒是让刘磐有些受宠若惊了。更让刘磐等人感到吃惊的是,刘封竟然将刘虎也一并带了过来。
先前洞庭湖南岸的巴丘一战,韩当场战死,刘虎则为周泰等人所擒,后送往沙羡刘封处请功。
这一次刘封南下时,将刘虎一起带来,此时也出现在了刘磐等人的跟前。
“大兄!”
刘虎一看见刘磐,眼泪都下来了。
这些日子虽然刘封没有亏待他,可他哪里吃的下,睡的好?
往日的桀骜已经不翼而飞,这会儿看见堂兄刘磐,当真是泪眼汪汪。
“阿虎。”
刘磐一下子站了起来,惊喜不已。
虽然先前自刘封军中得知刘虎没事,可没有看见真人,心里始终有些不安。
现在看见刘虎平安无事,刘磐等人也都是长松了一口气。尤其是文聘这类聪明人,更是意识到一些不同寻常的事情。
刘虎不但是刘表的嫡亲侄子,而且能力也很一般,唯有愚忠值得肯定。
这样的人,刘封都不杀,那文聘、黄忠他们这些外姓将领就更不可能被处置了。
意识到这一点后,文聘心思有些犹豫了起来。
作为刘表的亲信爱将,以及文聘本人的敦厚性格,他自然是十分忠诚于刘表的,也为刘表立下过汗马功劳。
可问题是,文聘和黄忠不同,他不是一个人,他身后有着一大家子。
第493章 喜得二将
文聘、黄忠都是荆州大族,文家在南阳郡中算是三等士族,不过优势在于人口众多,宗族颇为繁盛。
如此一来,文家又有着士族的资格,往往能在郡县中拿到不少中低级官职。
指望这些这些官职壮大门楣那是痴人说梦,可保障家族在地方上的利益,却是相当管用的。
黄忠虽然是荆州黄氏家族的子弟,和黄祖、黄承彦世出同族,可他这一脉却已经是没落了,不但没有多少遗泽,而且还人丁凋零,只剩下黄忠一脉单传。
要不是黄忠个人勇武非凡,得了嫡脉黄祖和黄承彦等人的看重,给与了部分资源,更将他推荐给了刘表,恐怕他到现在连个军候都不一定能当得上。
只是眼下的话,黄忠反而比文聘要更为轻松了,毕竟黄祖已经投降了,而且还为刘封说得江夏一郡,而传言黄承彦更是很得刘封尊敬,那黄忠是否投降,至少对其家族影响不大。
可文聘却不一样,文家还从未有出过如文聘这般位高权重的显宦,可谓万千家业系于一身。
以文聘的立场和性格来说,如果只是两军交战,文聘战败,那大概率就是当场战死,即便被擒,也绝无可能会投降。
毕竟文聘的性格还是偏于保守,性情忠贞的,更重要的是,文家还在刘表治下,不论是为了气节,还是家族考虑,都不可能降服。
可如今襄阳却被刘封所取,而本是宛城人的文家因为战乱,早已经逃难至襄阳宜城,如今大半家业族人都在刘封的治下,刘封虽然很少株连,可文家却是根本就赌不起刘封的决断。
正是因为心中有所动摇,不复先前那般决绝,文聘才会更加在意刘封的神情和反应。
刘封此时正跟刘磐宽解道:“镇南将军眼下业已入朝,接任太仆一职,深得天子倚重,日后进位三公,也是大有可能。此番两州开战,实非封之本意。镇南份属族父,乃我长辈,只是封实在费解,缘何镇南轻易抛弃昔日两州之友谊,藏污纳垢,包庇朝廷重犯,实让我忍无可忍。”
刘封这番话虽然并非为真,但至少表面上却是无可指摘。
刘表收容刘勋,纵容黄祖出兵庐江,种种恶行皆无法遮掩。
如今刘封以此为借口,纵然是刘磐、刘虎这等亲族也没法给刘表洗白。
看着刘磐、刘虎有些惊慌,刘封笑着出言安抚道:“两位族兄不必惊慌,此乃镇南之过,与尔等关系不大。只是不知两位族兄接下来有何考量?”
刘磐、刘虎对视一眼,都察觉到了对方眼中的忐忑不安,于是,两人嗫嚅了半天,都没有做出回答。
好在刘封本也没指望他们的回答,跟着又继续说道:“若是两位族兄想去北上入雒,前去投奔镇南,我当力助之。”
刘封这话一出,别说刘磐、刘虎两个人震惊莫名了,就是一旁的文聘,黄忠等人也是大吃一惊。
刘虎更是没能控制住自己的嘴巴,失声喊道:“将军此话当真?”
“自然当真。”
刘封笑着点了点头,确认道:“不但两位族兄可以北返,就是公瑜兄想走,弟也当亲自往送。尔等虽曾与我为敌,但念在同为汉室宗亲,我自然不会赶尽杀绝,只望你们日后好自为之,莫要再次自误。”
刘琦,字公瑜。
听到刘封就然连刘琦都愿意送走,刘虎的嘴巴都合不上了。
刘磐要更聪明谨慎一些,他张开嘴想说些什么,可发现自己此刻当真是无话可说,只能再度合上。
对于众人的震惊和将信将疑,刘封却很是高兴。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刘琦、刘磐、刘虎,皆是中人之姿,刘磐、刘虎还算颇有勇力,而刘琦除了历史上亲近自家老爹外,就再没有什么过人之处了,而且身体还不怎么样。
与其留在手里,不如放他北返。
只要庞、蒯、黄三家以及下面的马、冯、习、文等各个家族能够支持自己,刘琦三人其实已经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甚至此刻张羡父子的价值都要远在他们之上。
既然如此,那刘封乐得做个顺水人情,同时这也是示好荆州各大家族,安定人心之举。
刘封就连刘琦、刘磐、刘虎这样的刘表亲族都能赦免,文聘、黄忠、蒯祺等他姓将领又有什么不能放过的?
果然,在刘封做出表态后,众人的神情又发生了变化,文聘、黄忠明显变得更加的轻松了起来。而蒯越则在一旁捋须微笑,显然是看出了刘封这一番作为的目的,同时对此深表赞同。
“我等愿往!”
似乎是看出刘封并非是在愚弄他们,刘磐心中大喜,当即朝着刘封拜倒,口中高呼:“左将军仁义,宽宏大量,不记我等冒犯之过,反而宽容以待,此等恩德,磐没齿难忘!今日得蒙活命,再不敢有半点违逆之心。”
刘封哈哈一笑,随即主动上前将刘磐搀扶起来:“族兄何至于此。”
安抚了刘磐等人之后,刘封的目光落在了黄忠、文聘身上:“久闻两位将军名震荆州,今日得见,果然是虎贲之士。”
刘封上前,在黄忠、文聘有些羞惭的神色中,伸手拉住两人:“此战,非将军之罪也。镇南一意孤行,不听忠言,刚愎自用,故此方有此败。即便韩白复生,卫霍再世,恐也难有施为。”
听到刘封的安危,黄忠、文聘脸上的羞惭之色反而变得更浓了。
两人都是典型的忠谨之将,虽然刘封说的很大程度上并没有什么问题,但他们个人却是无法接受将责任甩给主君的结果。
刘封看的心中暗暗点头,随即目视蒯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