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有王绾等老成持重的臣子,他们自诩见过无数奇人异事,经历过无数大风大浪,但是没有几件事能和扶苏这一次完成的壮举相媲美的。
“臣也没想到,太子居然会想到用这种方法迫使四十万楚军在短短三个月内就撤退。”
“在旁人看来是天马行空,异想天开之事,可一旦到了太子手中,万事皆有可能。”
众人都不住地夸赞著扶苏,身为父亲的秦王政,更是脸上露出满意之色。
臣子说得越多,这满意就变成了得意。
这个时候的嬴政,对自己的人生感到非常满意。过去嬴政的生活可谓是六亲无靠,可是自从有了王后,再到扶苏长大,助益他的事业,嬴政自己的心也慢慢柔和了下来。
嬴政固然得意,却不会直接地夸赞扶苏,“出征前,扶苏对寡人说了不少进攻楚国的战略构想。可是没想到,扶苏一到了战场上,却用这样的计谋,险些连寡人都骗过去。”
“等这一次扶苏回来,寡人势必要处罚他。诈骗楚军也就罢了,何故对寡人和众臣都不肯提前透露一番呢。”
秦王这么说著,果然有些臣子上了当,他们急匆匆上前为扶苏解释,“大王,恒阳君此举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若是提前说出来,怕是要走漏风声啊。”
“大王,恒阳君此举,也是为了尽快让楚军撤退,以减轻我秦国的伤亡啊。”
嬴政看著这些臣子这么焦急,心里更加高兴。
但是在面子上,嬴政竟然还假装很无奈地说,“也罢,也罢,现在扶苏已经长大了。真不知道,天底下还有谁的儿子像扶苏这样不懂事。”
一干老臣听著,脸上干笑出几道皱纹。
蒙毅难得机智一回,他便站出来道,“我看大王根本不是想惩罚太子,大王其实是想说,在座诸位臣子中,没有哪一位父亲的儿子能够比得上太子吧。”
此话一出,群臣顿时失笑。
蒙武连忙提醒蒙毅,“大王面前,你竟敢如此造次。回去之后,我必定要对你动用家法。”
蒙毅在朝堂之上,公然和嬴政用一种平等的语气交流,这可是大忌讳。
蒙武自然呵斥他。
蒙毅才不怕,“我自有大王为我做主,何况我今日说的话,都是实话。”
嬴政复笑而已,他的臣子中能有蒙毅这样一个眼光开朗、一身诤骨,敢说敢做的年轻人,他巴不得蒙毅能够住在宫里才好。
可是为了维护自己在众臣面前的权威,纵使嬴政对蒙毅有二十分的喜欢,但也只能表露出五分来。
“罢了,这一次念在蒙老将军的份上,饶了少大夫。”
众人望著蒙毅,心里那是无比的嫉妒。
年纪轻轻,长得丰神俊朗,背后有蒙家一个世家大族,哥哥蒙恬备受秦王政的喜爱,年纪轻轻就做大将了。
在座的臣子,能爬到秦王的脚边来,要么是手上沾满了鲜血,犯下无数罪孽,要么就是历经了无数辛苦,死亡的刀刃在他们脖颈上划过。
当蒙毅这样一个充满了自信,浑身上下散发著书香味的青年才俊出现在他们面前,这些人脸上笑著,可是却不免都咬著腮帮子,恨不得蒙武是他们的父亲。
可惜蒙毅的眼睛,永远只能看著前面,他可能永远都无法看到身后那些平日里和他互相往来的臣子真实的一面。
只有嬴政,坐在最高的权位上,他能把下面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
蒙毅是忠,谁对蒙毅动手,谁就是奸。
嬴政一双眼轻轻地扫著朝臣,蒙毅身后的臣子都开始变得恭敬起来。
做君王,没有一天是可以不用打起精神来的。
嬴政望著座下,脑海里想著扶苏、蒙恬、李信等人,心里面又踏实了许多。
为了保证自己的权力,嬴政只能把那些最危险的人都留在自己身边,亲自镇压;而那些深得他信任的人,反而要被派去遥远的地方,也只有扶苏这些人,嬴政才放心肯把兵权交给他们。
等到朝会散了,嬴政想到今天朝堂上众臣的反应,他想了想以后扶苏继位,肯定是要比他当初轻松多了。
嬴政想到扶苏的前半生,再对比自己的,也许这就是他努力的价值所在。
让他的子孙后代们不用再受他所经历过的痛苦。
只是当侍女为他宽衣时,嬴政望著铜镜里的自己,容颜已经不再是当初意气风发、锐利桀骜的模样,嬴政心中隐隐生出懊恼之意来。
正这样闲坐时,宦侍忽然匆匆前来汇报。
“大王,大喜啊!”
“下臣为大王道喜来了!”
“什么事?”嬴政现在只有一块心病那就是楚国。他下意识地以为,是扶苏又传来了好消息。
“大王,韩姬为太子生了一个儿子,母子平安啊。”
嬴政听到这个消息,并没有过分高兴,反而怔了半响。
嬴政十三岁为王,十七岁成婚生子。
可是他的其他儿子中,有人年仅十三就生了儿子,嬴政早就做了祖父。
所以对于自己添孙子的事情,嬴政一向是抱著无谓的心态。
这些孙子的出生,对嬴政来说更多是在提醒他,他老了的事实。甚至于嬴政自己也在盘算,这么多的子孙后代,他们以后该当如何呢。
生在王室,若是国家有一个强有力的君主,或许可以网开一面让他们不死;一旦君王失道,权力下移,那就是血流成河。
嬴政坐了一会儿,完全没有高兴。
这让急匆匆跑回来请赏的宦侍眼里布满了失落的灰尘。
第452章 哪能经得起这种折腾
“韩姬,她曾经是韩国的公主,深得王后的喜爱,这才能够成为太子的姬妾。既然她为恒阳君生下长子,算是立了功。就赏赐她一千金吧。”
嬴政故作平静地在清水中盥洗手。
宦侍没有领到赏赐,心中自然不满,但是他从大王的神态和言辞之中已经看到了这位美姬在大王心目中的地位,以及那位刚出生的小世子可悲的命运。
亡国公主生下的世子,背后无依无靠啊!
宦侍被人带著下去拿赏了,嬴政一个人坐在宫殿里,虽然他的身边立满了宦侍,站满了宫女。
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大王每天都在想什么;但是她们却可以看出,这个世子的到来,让大王陷入了某种痛苦的思索。
因为某人穿越逆天改命的行为,有些人生重大问题不得不被提前摆在嬴政的面前。
人的生命,是非常有限的。
而一个人在青少年时,总是自以为是的假装成熟安慰自己,安慰同辈,说什么人生还长。
等到了三四十这个年龄段,他会忽然间反应过来,人生是如此的短暂。
至于到了快要入土的时候,那就更加不得了了,明明黄土已经埋到了脖颈处,但是却死命地求著要让自己多活几天,唯恐死了。
而秦王现在就处在第二个时期。
他猛然间意识到了人生是如此的短暂,时间过得飞快。
一种强烈的预感涌上心头,属于他的时代过去了。
要注意的是是属于嬴政的时代过去了,而非他作为一个生命个体的青壮时代过去了。
在这个时代,成为秦国的王,天下的历史,都在他的一言一句之间被改变。
所以当察觉了死亡的味道,嬴政感到非常不安。
这种死亡的味道,其实是新一代对旧一代的威胁,这就是扶苏长子所带给嬴政的东西。
嬴政不仅仅是没有见这个长孙的心思,甚至心头升起一股排斥之意。
椒房殿里,只有王后陪伴著今淑和刚出生皱皱巴巴的小婴儿。
他洪亮的叫声像是初升的太阳,楚国太阳神鸟的鸣叫,一声声啼哭唤醒了王后心中被埋藏得极深的希望。
王后则抱著这个小婴儿,脸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今淑躺在榻上,刚刚经历九死一生的她,在看到生下来的婴儿这一刻,她感觉之前所有的辛苦都是值得的。
生完孩子时,今淑的头发全部被汗打湿了,手指更是被汗水洗过,白嫩细腻,整个人浑身上下散发著一种淡淡的光辉。
宫殿里,王后和今淑一起抱著刚出生的小婴儿细语呢喃。
“太子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太子知道我们的孩子出生了吗?”
今淑望著殿门口,可惜门口空荡荡的,那个让他朝思暮想的男人现在也不知道身在何方。
楚城父十五里地开外,三十多万秦军原地休整。
李信和扶苏他们也汇合了。
只是李信的身份仍旧处在一个保密的阶段。
太子营帐里,李信正对扶苏说著他的预见。
“如果项燕带著他的大军进入了城父,我们到时候可以去包围他们。切断他们的粮草补给,到时候楚军不攻自破。”
“可如果项燕不上当,不入城父,反而在路上给我们设置埋伏,到时候,我们怕是要危险了。”
“以我对项燕的了解,他是个极其优秀的军事统领。并不是那么好骗的。如果我们不能尽快采取行动,他很快就会反应过来。”
“而我们却已经放弃了三晋之地的战场,深入楚国境内,一旦我们两方拼杀起来,楚国极尽地利之势,他极有可能反杀我军。”
李信所言,倒是正合乎扶苏想法。
“说得不错。我也是这么想的。项燕这个人,确实不好对付。我原本准备了诸多计划,但是这个项燕并不上当。这将他逼退战线,完全是时局所迫。”
“固然侥幸成功,可是我们现在必须乘胜追击。但是这楚军,他们其实并不是战斗力低下,只是缺乏动力。”
“如果我们去追杀他们,又或者是围困他们,将他们逼到绝路上时,他们就会反扑。到时候我军必然死伤惨重。”
“楚国固然强大,可是别忘了还有个齐国在等著。这场耗费一半国力的战事,引得天下瞩目。一旦出了差错,恐怕什么韩国魏国,都要死灰复燃了。”
李信只是个将军,自然没有扶苏考虑的这么多。
“那太子为什么要让臣让出城父来呢。臣本来以为太子是要去请君入瓮,好让楚国人入驻城父,到时候我们好去包围他们。”
扶苏直言,“包围城池,这只是我们的一种想法罢了。楚军固然急著进城休息,可是绝对会在路上留下伏兵,项燕老谋深算,绝对办得到这些事情。”
“人永远不能踏入同一条河流,王贲曾经水淹了大梁,楚国的将士固然再愚蠢,也不会傻到把所有的大军都放在城父。”
“之所以楚人抢著要夺回城父,那是为了让楚人将士们安心。”
“楚国人一旦遭遇危险,那是非常团结的。所以我的策略就是去耗,把楚国人耗得筋疲力竭。”
“以楚国军队的情况,他们哪能经得起这种我们的反复折腾。等到军心溃散时,就是我们的大好机会。”
李信便笑,“莫非太子又有了良策,想要和这楚人再来斗一斗。楚军哪能经得起太子您的折腾,若是再来些连环计,只怕这些楚人都要提著裤子跑回家了。”
“太子您居然能把楚国四十万兵马骗的团团转,还让所有秦军都相信,长葛城中还有二十万兵马,正是这个消息,让军中的士卒都有了能够以一敌十的信心。”
李信一脸崇拜地望著扶苏,没想到太子虽然年纪小,可是这聪明才智却不亚于任何一个人。
扶苏也是定力越来越好,李信这么夸他,他却仍旧心平气和的。
“和楚军斗,是我此来城父的最终目的。只是你不妨猜猜我为什么忽然间召你回来?”
“太子担心我军被楚人围困绞杀。”
“这只是其一。”
李信便问,“莫不是太子对李信又有调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