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门外的虎贲军郎卫一个个肃穆站立,忽地听到殿中有人大笑起来,这正是缭发出的大笑。
也不知道他说了什么,居然在朝会没有完结的时候,就率先踏著他的草鞋从殿里走出来了。
随后他消失在了众人惊讶的目光之中。
当嬴政在大政殿当著文武百官的面‘受辱’时,扶苏也在经历异于常人的煎熬。
太阳还没升起,天色尚且昏黑时,扶苏就被宫人强行从睡梦中拖起来穿衣。
信看到扶苏公子睡著了,他也没有好心地把他叫醒,只是冷著脸盯著他。
到底是个孩子,昨天说过的话一个晚上过去就给忘了。
他到底知不知道,大王赐他言官是何用意。
宦侍合力把他抱在战车上,随后一帮精壮武士在黎民将至时,擎著火把,护卫穿越黑暗前往上林苑。
嬴政毕竟是嬴政,不会因为他的亲生骨肉在骑马的事情上险些把命都丢了,就让他从此不再骑马。
甚至都没有多加让扶苏休息,直接开始恢复过去所有的课程。
从王宫出发到上林苑,还是有一段距离的,这个时间段,扶苏全然处于睡著的状态。
他抱著信的胳膊,口水流了三尺,都落在信的衣襟上。
信皱著眉。
他怎么摊上了这么个破差事。
原本他是想要努力做大王身边的言官的,因为他仰慕大王,想要跟随侍奉大王,竭诚献上自己的才华。
结果大王将扶苏公子交给了他。
扶苏歪著头睡得正香,信却侧著头望著窗外。
他望著窗外的雾色山岚,心想跟著扶苏公子倒是远离了朝堂那些世俗纷争,也许静静地陪伴监督长公子读书习武,就是大王想要自己做的。
马车颠簸,等扶苏被车晃醒睁开眼时,见到鲜红鲜红的太阳从青蓝色的山岚之间爬起,周围都是密林环绕,山岚里腾著雾气。
而他本人,早已经被人换上了衣服,上身套著甲,下身穿著长裙,连著胫衣。
他惊问,“这是哪里?”
“公子难道忘了?大王昨日还曾说,公子从今天起就恢复过往一切课业。公子得赶快打猎,赶在中午前返回王宫,下午先生就会回来给公子上课。”
“上课……”
扶苏下了马车,果然见到了熟悉的场地,这地方是他穿越伊始来到的地方,摔过的马坑都还在原地,他的靴子都尚且陷在泥地里。
“为什么是来这里?”
这些护卫都是嬴政安排的人,他们告诉扶苏,“回公子,这都是大王的安排。大王说,要让公子从什么地方摔倒,就从什么地方开始重新学习骑马。”
春风几多料峭,寒风呼呼地灌入扶苏的耳朵里。
扶苏怔在原地。
他怎么忘了,他的父亲是秦始皇嬴政。
扶苏望著地面,忽地当著众人的面拔出自己的配剑,随后重重地插在地上。
“岂可修!”
等扶苏站起,环顾四周。
昨天他刚处置了两个宦侍非但没有被嬴政责罚,还领了一个言官回来。
今日他身边的人看自己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他们看见自己,眼睛里都有怯意。
瞧他们的脸色,生怕自己又忽地不高兴了。
果然做个仁人君子没前途,还得是心狠手辣才能让手底下这帮人服服帖帖的。
只是环视了一圈下来,扶苏见到长得高大俊俏的信像是一株柳树一样,他双目平静,像个局外人一样站在一边。
怀里还是抱著昨天的竹简,腰间系著毛笔和刮刀。
信听不懂扶苏在说什么,但是这举动显然表达了他很无可奈何。
林信作揖。
“大王对公子一片苦心,还请公子体谅。”
扶苏看了看他怀里的竹简,心不甘情不愿拿起了弓箭。
谁让家父是秦始皇嬴政呢?
三个月不上马骑射,自己长了一身膘的同时,这胳膊腿也都僵硬了起来。
三位师傅也不好刚开始给扶苏教过于难的东西,让扶苏温习过去学的开弓拉弦的手势和站姿。
渐渐地,太阳从东边山头爬到山顶正上方,扶苏这一练就是一个上午,在没有马鞍的情况下,他还要上马去开弓搭箭;还要站在移动的战车上练习瞄准。
肌肉上的痛苦,倒是次要的。
更痛苦的是,接下来接连数十日,扶苏过的都是这种日子。
嬴政是个教育狂魔。
在扶苏五岁时就把他从他母亲宫里拉出来,独自一个人住宫室,开始了早九晚五的课业。
别的兄弟都羡慕他,只有他自己知道这种在过早的年龄学习过重的课业不仅仅让他变得越来越沉闷,更让他觉得不得不在很短的时间内多次尝试挫败感。
原本贵族子弟多是十岁才去学习骑马,毕竟也只有十岁的体格才能驾驭强马。
可是嬴政非要逼著一个孩子从六岁开始就学会上马,八岁就要学会骑马射箭。
哪怕是贵族之中的精英教育,都没有嬴政安排的强度这么高,难度这么大。
时间久了,这种高强度的压迫训练,让扶苏无论是身体上还是内心上都渐渐走向崩溃的边缘。
第13章 乡野老匹夫 (新书求打赏支持)
一个月过去了,长年殿前的花草长了一尺之高。
夏天将要到了,天气渐渐地热了起来。
在扶苏终于吃不消,开始因为过度训练上吐下泻的时候。
嬴政开恩给扶苏放了一天假,他得以回来拜见他的母后。而林信也终于得了一天空,回到了他的家里。
林信一离开,扶苏乃至扶苏身边的近卫、近侍都松了一口气。
要知道,原本扶苏的训练是不必那么严苛的。
嬴政望子成龙的心情非常恳切,算筹拨得啪啪响,王宫外的咸阳子民都听到了。
那些教扶苏习武、读书的师傅和先生,都知道扶苏年纪还小,不应该教得太过度。
过刚易折。
如果对扶苏要求太严苛,小孩子受不了的。
但是自从林信这个少内史来了,事情的性质就变了。
扶苏的师傅、老师,都成了被监督的对象。
没有人再敢在扶苏的教育的事情上怠慢一丝一毫。
林信可是大王的内臣,他不说让扶苏休息的话,甭管那些师傅、老师有多高的地位、多硬的后台,他们都会投鼠忌器。
只好按部就班、一板一眼的教。
其他人倒是什么,只是拿俸禄办事而已,教的多累得又不是他们。
只是苦了扶苏一个人。
当扶苏回到椒房殿,熊氏见到扶苏,险些认不出他来。
一个月过去,扶苏自然黑了不少。笑起来只有牙是白的。
“扶苏,你瘦多了。”
“在母君的眼里,孩儿仅仅是瘦了吗?”扶苏觉得再这么下去,他就要不久于人世了。
扶苏身上细细白白的嫩肉已经完全没有了,体格开始逐渐向精壮方向发展。
“扶苏,怎么还这么说话。我听教导你礼仪的宗室大臣说,你如今学习的越来越有起色了。汝当再接再厉。”
熊氏想要抱抱扶苏,却被扶苏绕开了。
王后满意地点点头,他的儿子又长大了一点。
训练是卓有成效的,扶苏这次回来,举手投足之间,完全合乎礼仪。
在帝王家出生的人,每一句话说出口,都要经过思考。
他得成为一个贵族中的佼佼者,这样才能让那些宗室大臣满意。
一开始扶苏还能沉浸在他母亲深厚的母爱之中,可是自从扶苏领悟,在他母亲的心里,终究是嬴政这个丈夫第一,儿子第二。
扶苏有些拿捏不住了。
家父秦始皇,可是母亲居然是个恋爱脑。
他们当初到底是怎么结合的。
看她母亲多年来的表现,他根本已经忘记了她是楚国公主、秦国的王后,只知道自己是嬴政的女人。
她现在的精力都在给嬴政管理后宫上。
她甚至做到了爱嬴政,心甘情愿为他挑选美人,而且不争风吃醋。
扶苏已经不再对在拜太子这件事上对他母亲抱有幻想了。
她是个选择了爱情的女人。
想想嬴政把自己扔给一帮老师,十八般武艺样样都学;而他又把自己和其他人隔绝开。可见他在短期内根本没有立自己为太子的打算。
一想到这日子过得飞快,赵国一旦被灭了,紧接著就是楚国。什么燕国、韩国、魏国,那都是大象踩蚂蚁。
秦国平定天下,总计花费了十八年左右,灭掉赵国,其他国家就是一路平推。
时不我待啊,嬴扶苏。
过了这村以后想要拜太子,更难了。
在椒房殿里坐了小半个时辰,扶苏便起身前去章台宫了。
当章台宫中的郎卫、宦侍,他们见到扶苏公子又回来了,一个个都不由得瞪大眼睛。
这长公子居然还敢回来?
不过看长公子这自信的模样、走路带风的步伐,怕不是又要作妖了。
只是到了殿外,扶苏却被拦下了。
“公子,恕小人之罪,斗胆拦驾。如今大王正在殿内和太尉畅谈国家大事,还请公子在外等候,亦或者暂时移步他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