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王! 第213节

  “古之为民者四,士之家一而教化家六。农之家一而食粟之家六。工之

  家一而用器之家六。贾之家一而资焉之家六。”

  “然自遭顷乱,士农工商四家皆流离而散,能恢复生产者少。而流离南下者,难民甚众。”

  “一家所产,供九家所食,焉能不江东困穷?”

  “中原流落至江东之难民,以数十万计。其在江东,既无家业,亦无生产,良田家宅,一无所有。困顿受厄,惶惶不知如何赖以为生。”

  “若能使此辈皆扎根安心,安稳生产,则江东困厄去一大半矣。”

  孙策微微颔首,的确是如张昭所说,江东境内生产者少,而食者众多。

  尤其去年的淮南大旱,数十万难民无以为生,皆赖江东生存,极大的消耗了江东的财富。

  但这也是一个机遇,张昭说道:“钱塘县令仓慈,守县令两年,清约有方,吏民畏而爱之。其招徕难民,安置隐户,打击豪强,抚慰商旅,带领百姓修缮西湖,垦田开荒,数年间使民户过万,江东皆咸叹其惠理。”

  “仓慈?”孙策惊诧的问道:“此人在我江东?”

  孙策记得这可是曹魏的顶级名臣啊,就是他担任长安令期间,将长安从李郭汜时期的生民断绝,变成了诸葛亮攻曹魏时,关中富庶的模样。

  在他任内,长安人口近乎从寥寥数百户增长到了近万户。

  后来更是他担任敦煌太守,重开了丝绸之路。

  曹魏手中能掌控西域,甚至新设了戍己校尉,九成的功劳是这个仓慈。

  这的的确确是一个发展民生,恢复人口,振兴经济的良臣。

  张昭点头,说道:“仓慈乃是淮南人,自然在我江东效力。”

  孙策露出笑容,看来自己夺下淮南,的确是产生了极大的影响。

  随后张昭继续说道:“虽汉室凌迟,四方逆乱,但赖将军威德,区宇肃清。如今所患者疮痍未复而已,使各郡县皆安置百姓,给官田耕种,则逃窜之徒弟,自然归本。”

  官田是孙策手中掌握的最重要资源之一。

  十一郡一百一十九县大概有官田上千万亩,如果平均授田的话,这个规模,足以安置十万户难民。

  但孙策一直对均田没什么兴趣。

  诚然分田,一时是百姓欢欣了。

  可就那么一千万多亩良田,分给十万户百姓之后,以后怎么办?

  新获得的俘虏和难民,百姓新生人口又该怎么办?

  所以很多王朝刚建国二三十年,就兼并严重,甚至赖以成为根本的田制都能荒废了。

  张昭的这个提议,孙策就非常满意,百姓暂时无田可耕,可以租界官府的官田耕种,赖以为生。

  但百姓要真正的安家立业,还是要自己去垦田开荒,给自己攒下家业。

  当然,流居而来的难民也可以作为客户,为豪强、地主种地,这些百姓不愿意开垦荒田,地主豪强们还是很有兴趣的。

  反正不用豪强们亲自劳作,他们对扩大土地规模,兴建水利设施,改进农业器械一类,凡是能给他们积累财富的事务都很感兴趣。

  张昭提议的这几项事务,孙策都从善如流的采纳。

  到了七月,海盐长步骘就从海盐抵达建康出任三司使。

  在他新官上任的同时,整个江东的早稻也进入了秋收时节。

  三司使第一次严格的田籍审查、赋税整顿正式在江东拉开帷幕。

第227章 为官当为田曹掾,他朝若遂凌云志,

  天下踏尽豪强骨

  步骘性宽弘得众,喜怒不形於声色,但其不怒而威,又外内肃然。

  如果略观之,这是一位比较像刘备的人杰。

  魏蜀吴三家的主君性格都比较鲜明,曹操天性浪漫,喜欢大喜大悲。刘备宽厚得人,喜怒不喜形于色。孙策美姿颜,喜笑谈。

  步骘这性格跟刘备很像,雄杰可能亦未必稍逊。

  他出任三司使之后,立即下令给各郡县田曹,凡今年田籍少于往年者,不问缘由、不考究竟,有司田曹掾立即贬职。同时该司取缔年终腊赐。

  腊赐即如今这个时代的年终奖,按据《汉官仪》规定,腊赐之际,大将军、三公获钱20万、牛肉200斤、粳米200石;特进、侯钱15万;卿钱10万;校尉钱5万;尚书钱3万;侍中、将、大夫钱2万;千石、六百石钱7千;虎贲郎、羽林郎钱3千。

  也就是孙策这个公侯可以得15万钱,千石县令七千钱,田曹官吏亦能得数百钱至千余钱不等。

  这对田曹官吏而言可是一笔极大的收入,要是就这样砍了,田曹官吏们心疼的抽搐。

  他们豪强大户隐匿田籍,自己富庶了,我们田曹小吏却承受代价?

  世间哪有这般道理!

  让他们跟步骘去争论,他们肯定是没那个勇气的。

  这可是一位威震内外的猛人,带着寥寥千余名官吏就能扫平一个州,他在建康城中,有上万精兵为后盾,哪个田曹官吏去找他的麻烦?

  就算是派刺客,那也是难以奏效。

  所以在短暂的痛心疾首之后,所有田曹都找到了另一个出路,去清点境内良田份额。

  每个小吏都去一户豪强家中拜访,游说其登记隐藏户籍。

  都是一个县境内常年打交道的势力,哪些人家可能隐匿田籍,这些小吏也是再清楚不过了。

  但各地的豪强们当然不会在意这些小吏的游说,他们行事,县令都不一定敢干预,又怎么可能给小吏面子?

  比如会稽豪强焦矫,他曾担任征羌县长,所以当地人皆敬称其为焦征羌。

  焦家是会稽大族,门客众多,常为非作歹,但焦矫却予以庇护,放纵门客,以致当地郡守县令皆不敢干涉。

  山阴县的田曹十分清楚,焦家门客放纵,欺凌百姓,抢了不少良田。

  山阴县的田籍减少之重,可能都已经被建康所格外关注了。

  所以田曹两名小吏联袂上门拜访,但进入府中门客便告知两人:“焦征羌正在休寝,你们二人在此等候吧!”

  二人立即拱手,在庭内等候,七月正是烈日炎炎之际,两人等候了足足两个时辰,已经快要日落西山,焦矫才姗姗起身,开门接见二人。

  但作为郡内豪族,他根本不屑露脸与两名小吏相见,只安排人在房门外铺了两个席位,令两人坐在

  室外。

  而自己在室中帷幄端坐,身隐坐帐中,轻蔑的问道:“汝二人何故登门?”

  两名小吏中的卫旌才干过人,刚烈忠贞,立即开口,说道:“近日治所发来文书,告谕诸县,彻查各郡县田籍名目,凡田籍低于往年者,将军府皆将治其罪。我等连夜比较,发现我县田籍连年降之有差,去年较之前年便减少六百余亩,今年较之去年又减少上千亩!”

  焦矫打了个哈欠,忽然一巴掌扇在了身后,正在给他挠背的侍女脸上,骂道:“贱婢,老夫以数百钱买汝为老夫做事,却连此等小事尚做不好,指尖划过,老夫便要出血。留汝何用?不如赏给死士作贱玩弄!来人,把她拖下去。”

  这一声叫骂极为突然又刺耳,让另一名小吏张诚顿时全身一颤,心惊胆战的看向屋内,两名深衣袒胸,腰佩利剑的门客抓着一名秀丽女子头发将她拖出门外。

  这名女子嘴角流血,哭喊着求饶,却被不耐烦的门客又一耳光打中,牙齿都脱落了几颗,呜咽着再难说出话来。

  见到这一幕,张诚全身战栗,完全不敢发声。

  卫旌当然看得出焦矫这是在故意给自己一个下马威,因而愤怒的说道:“焦征羌曾为县君,应当知晓汉律,杀人者死,伤人者刑,及盗抵罪。”

  焦矫冷哼一声:“那是游徼之责,就不劳尔等田曹官吏费心了。某自会邀朱游徼上门,询问此事当如何处置。”

  “尔等田曹官吏还是想好怎么善田曹之事吧。田籍下降,尔等不在田曹寻找缘由。来我寒舍作甚?”

  张诚是诚惶诚恐,完全不敢开口。

  卫旌则十分胆烈,挺胸说道:“我等在田曹查过田籍,焦征羌族中田亩,每年都会少数百亩,又查不到交易输估,故而不得不前来询问一番,焦征羌族中可是遭了什么灾患?”

  按理说,大汉境内,田亩不断减少,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大汉武帝年间,在籍田亩八亿三千万亩,到了东汉,人口不断膨胀,但耕地面积却不断萎缩,最低时期已经降到了六亿多亩。

  而到了如今汉末,四方大乱,孙策手中能够掌握的官田才一千多万亩。

  百姓手中的田亩也在不断缩水,有豪强隐匿,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以前按人头征税,豪强就隐匿人口,隐户是王朝最大的隐患。

  如今计亩征税,豪强自然就开始了更进一步的着重隐匿田籍。若是不严厉打击的话,可能会出现焦氏这种大族族内人口过千,结果田地才不到千亩的情况。

  甚至更滑稽一点,天下人口六千万,耕地面积不足六千万亩。

  焦矫干的这种事,江东豪杰或多或少都在做,屠刀没有落下来之前,他们就是骄狂的以为,没人敢得罪自己。

  所以焦矫怒喝道:“何出如此歹毒之言?我族中田亩减少,是

  县中田曹掾焦季亲自核验过之事!尔等区区小吏亦敢到我族内大放厥词?匹夫放纵,小心横死于野外!”

  张诚已经大为震怖,看向周围腰间佩剑,虎视眈眈的门客,只恐己等回城邑之际,在野外无人之处,被死士刺杀。

  他连忙拉了拉卫旌的衣袖,小声说道:“田曹掾乃是焦征羌族人,府君、县君都不愿得罪焦氏,我等小吏莫要为了区区数百钱,丢了性命。卫兄慎言,且先回城再做打算。”

  卫旌一甩袖子,厉声喝道:“焦氏再强横,未见其称雄于会稽。我等今日死,则焦氏明日必阖族而灭。”

  “焦征羌若以为还能得田曹掾相护,那就异想天开了!若田籍少于去年,他田曹掾自身难保!三司使追责下来,第一个被免的是会稽郡田曹掾,第二个被免得便是山阴县田曹掾。”

  “彼时更换田曹掾,彻查隐匿田籍,逃赋避税,焦征羌以为偌大宗族,没有一人告密?”

  “我若守田曹掾,必荡清天下豪猾隐匿之贼!焦征羌以为自己能躲过下狱身死?”

  “放肆!”焦矫愤怒的拍案而起:“小小斗食,居然敢威胁大人!老夫就在这里看着,看何人敢告老夫之密?汝当老夫杀不得二三匹夫?”

  卫旌愤怒的双手握拳,咬牙切齿:“为官当为田曹掾,他朝若遂凌云志,天下踏尽豪强骨!”

  “我们走!焦征羌,究竟谁在对抗大势,我等拭目以待。”

  张诚连忙起身,拱手辞行。

  焦矫同样恶狠狠的说道:“慢着!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区区斗食,亦敢在老夫面前大放厥词?来人,将他腿打断。老夫倒要看看,这会稽县内,究竟何人还敢与老夫为敌。”

  卫旌和张诚都没有佩剑,如今江南承平,路无虎狼,百姓孤身亦可远行数十里,负行囊而往返于乡里之间。

  卫旌也没想到焦矫敢如此胆大妄为!

  张诚吓得全身颤栗,连忙求饶。

  而卫旌也面色发白,节节后退,怒喝道:“焦征羌如此肆意妄为,就不怕郡县清算?”

  焦矫走出帷帐,满脸怒容,站在房檐下俯视着卫旌,咬牙切齿:“清算?谁敢清算我?乡游徼朱林之妻,我亦亵玩数日,他朱林亦只能忍气吞声。”

  “县君门下督得罪我焦氏,被我门客打断腿,又如何?”

  “在这山阴境内,即便郡县长吏,亦要看我焦氏脸色行事。若老夫怒起,驱逐郡县长吏亦不在话下!”

  “给我打!今日谁来过问,就打断谁狗腿!”

  六七名放纵的门客立即上前,将卫旌、张诚围在了其中。

  几人正要动手,一道焦急的声音忽然传来:“且慢!都给某住手!”

  焦矫愤怒的转头,即将暴喝,可见到来人,也不得不强忍怒气,问道:“汝如何会回到族中?”

  来人正是焦矫的从子,焦和。

  他是走科考选士

  之路,凭才能通过了选拔,担任的郡县官吏。

  选士也就是孙策拜访虞翻之时,举行的吏员科考选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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