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华彩 第79节

  贾芸领命,随即与丁如峰策马而去。

  吴钟会骑马却没马,只得与丁如松挤在一匹马上,吴海平驾车,一行人朝着城外工部火器试射场而去。

  小半个月没去,李惟俭总要过去瞧瞧,也不知那些钦天监的大老爷忙完了没有。

  到了地方寻了小吏一问才知,敢情这火器试射如今彻底停了下来。那钦天监本就是清水衙门,有本事的还能靠着看黄历、看风水赚一些,没本事的就只能靠着那点儿俸禄过活。

  加之冰敬、炭敬少的可怜,于是乎这些钦天监的大老爷只能举债度日。此番清理积欠,钦天监就成了重灾区。如今钦天监上下为积欠忙得焦头烂额,哪儿还有心思来帮着工部测试火炮?

  李惟俭哭笑不得,又问那小吏,工部可曾给了限期。

  小吏苦着脸道:“给了的,大司空定下五月底前,总要将射程表呈上。李公子,这钦天监是指望不上了,小的瞧着您写写画画的……可是有所得?”

  出头儿的椽子先烂,水务、新式火铳两桩事,李惟俭已然足够露脸了,他不过这般年纪,若再立大功,说不得就会引来旁人嫉恨。是以能拖一日是一日,他便说道:“略有所得,须得回去再思忖一番。”

  那小吏本就没指望着李惟俭能有什么名堂,只是叹息连连,不再多说。

  这日过后,一连两日风平浪静。贾芸走了一遭香山,回来后带了那别院图册。那园子广阔,名为愚园,毗邻静翠湖,占地十余亩,内中纵四横三,有溪流穿行,建有亭台楼阁,作价六万两。

  李惟俭细细看了那图册,心中颇为满意。此时就听贾芸道:“四叔,今儿侄儿扫听了一嘴,那管家漏了口风。说是大将军瞧着那水务公司的股子眼热,银钱又一时不凑手,想着那别院每岁不过去住个一、二十日,打理抛费又颇高,这才发卖了出来。”

  冯唐要买水务公司股子?李惟俭心中暗笑,此时一股大抵一两一钱五,正是高位,只怕这位大将军高位接手,转头儿就得赔上不少啊。

  李惟俭就笑道:“成,办的不错,得空儿我去瞧瞧,若是可心便定下来。”

  贾芸应下,转而又道:“侄儿将那一进宅子过了户,这是房契。”他将契书递过来,转而又道:“今儿听顺天府的小吏说嘴,说是樊城伯的宅子要往外发卖。这宅子两路三进,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没花园。”

  李惟俭收了房契,抬头看向贾芸。就听后者又道:“不过宅子一边儿就是张家坑,如今那坑不出黄土,四叔不若一并买下来,改造成园子。算算抛费个万两左右也就差不离了。”

  “张家坑?”

  李惟俭细细盘问,这才得知张家坑是怎么来的。前明时京师就开始烧煤,这整块的煤烧了,余下的煤沫子也不能浪费。也不知是谁人创造的,将黄土混着煤沫子摇成煤球,烧起来比大块煤还要节省许多。

  因是这黄土就成了一门营生,京师之中四下都是大大小小的坑,那便是挖黄土挖出来的。

  樊城伯的宅子在半截胡同,距离荣国府不过两条街,不算远了。其上便是张家坑,占地极为广阔,贾芸说掘地三丈有余,黄土挖掘一空,下头都露了石床子了。这张家坑大抵是个三角形,最长一条边挨着金水河。

  若是造园子,能从金水河取水。

  李惟俭不由得心动不已,他要园子本就不是为了陶冶情操,瞧那张家坑这般广阔,顿时就动了心思。

  与贾芸约定来日一并去瞧瞧,这才打发其归家。

  这日莹一早起来便绷着脸,好似丢了两吊钱一般。李惟俭问了两嘴,莹只是闷声不言语。待到得晚间,瞧见值夜的是晴雯,李惟俭这才问道:“今儿不是轮到莹了吗?”

  晴雯禁不住笑道:“她这两天正赶上小日子,商量着跟我换了下。”

  李惟俭不禁哑然失笑。莹自金陵便随在李惟俭身旁,她又是个憨的,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非止李惟俭,便是香菱都瞧出来莹的心意了。

  那日几个丫鬟聚在一处瞧那图册子,旁人或只是面上羞怯,这丫头羞怯之余却是跃跃欲试。偏生不凑巧,临到她值夜的日子,又赶上来了天葵,待下回轮换,又要十几日光景了因是莹心中的沮丧可想而知。

  李惟俭与晴雯说笑了一阵,待夜色深沉这才睡去。转过天来已是四月四,这日是惜春的生儿。

  旁人的贺礼还要盘算一番,惜春的贺礼却是好糊弄。这一天一早李惟俭先去了一趟内府造办处,抛费几十两银钱买了一串佛珠。

  所谓佛珠,便是以锌、铅铸成佛陀模样,再丢在贝类里养殖,有概率长出内中蕴含此物的珍珠来。这一串佛珠大小、质地均匀,内里都是一般的弥勒佛。想来惜春会很是欢喜吧?

  离了造办处,李惟俭与贾芸一道去了樊城伯府邸瞧了瞧,那宅邸没什么好说了,两路三进,后头的张家坑却不好说了。

  李惟俭细细观量,此地掘地三丈有余,回填怕是个大工程,算算单单回填就要不少银钱,实在不划算。于是他便嘱咐贾芸继续与那奉恩将军府商议。

  待下晌回得荣国府,果然贾母打发了丫鬟来邀李惟俭,去给小姑娘惜春庆生儿。

  女先儿说书、戏班子唱戏,这些自是不提,倒是李惟俭奉上的贺礼惹得惜春好一阵惊奇。她面冷心冷,可到底禁不住心中好奇,打发了丫鬟入画来过问李惟俭送佛珠是何意。

  李惟俭只道:“不过是图个吉祥圆满,倒是没想旁的。那十八子可是不合四姑娘心意?”

  入画就笑道:“姑娘欢喜的很,正是合了心意才让我来问俭四爷呢。”

  李惟俭笑着颔首,目送入画扭身去答复惜春。今日依旧是贾琏作陪,不同于过往,这位琏二哥竟耐得住性子陪着李惟俭坐了许久,直到老太太困乏,回了前院儿,也不曾离去。

  李惟俭心下纳罕,不知这贾琏有什么说道。

  “来,俭兄弟,咱们再饮一杯。”

  李惟俭与之捧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笑着说道:“琏二哥可是有事儿?咱们自家亲戚,有话不妨明说。”

  贾琏一双桃花眼满是笑意道:“就知瞒不过俭兄弟,那我便说了。俭兄弟,如今那股子跌到了一两一,不知能不能入手啊?”

  贾琏要买股子?李惟俭狐疑看将过去,贾琏压低声音道:“俭兄弟也知,你嫂子操持家事不易,这人口滋生、抛费日高,就想着用账上银钱挪腾一阵,赚些小钱花销。”

  贾琏代王熙凤来问的?李惟俭面上笑着,心下却有几分存疑。那股子涨涨跌跌,寻常人哪里知晓何时该买、何时该抛?且王熙凤管家,缺银钱也是荣国府缺,按说便是来求肯,也是央了老太太来说项,怎也不会只让贾琏来说嘴吧?

  只怕这背后少不了大老爷贾赦!

  正愁没机会报复呢,李惟俭哪里肯放过?因是他语重心长道:“琏二哥,我也跟你交实底儿,这天下的营生,就没有稳赚不赔的说法儿。水务公司的股子方才铺展开来,起起落落也是寻常。”

  贾琏笑着说道:“旁人自是不知内中门道,可水务公司是俭兄弟一手促成的,俭兄弟如何不知?还请俭兄弟不吝赐教啊。”

  李惟俭沉吟着拿捏了一番,这才压低声音说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若是我有闲钱,不妨买入观望一阵,说不得来日就有利好消息呢。”

  贾琏顿时大喜,连忙起身为李惟俭斟满酒,端起酒杯道:“得俭兄弟这一句便足矣,来来来,我敬俭兄弟一杯!”

  得了准信儿,贾琏面上禁不住的欢喜,径直陪到散场,这才将李惟俭礼送出去。

  李惟俭出得贾母院儿,略略盘桓,便等来了领着素云、碧月的大姐姐李纨。

  抬眼打量,许是这些时日来回奔波之故,李纨面上气色比照过往强了许多。李纨瞥见他,招呼一声便噙着笑意追将上来。

  二人并肩而行,前方有丫鬟提了灯笼,余下丫鬟都远远缀在后头。

  李惟俭笑着说道:“大姐姐这些时日瞧着还算顺心?”

  “都还好,”李纨想起李梦卿,禁不住笑道:“就是郡主与我熟悉了,近来顽皮了不少。”

  今儿一早不见郡主人影,好半晌才灰头土脸的来了,却是荡秋千一时失手,整个人飞了出去,摔得满头满脸都是泥土。

  相处时日久了,李纨总能从郡主目光中感知到孺慕之意,悄然打听了,这才知郡主方才降生母亲就过世了。由是待郡主又亲厚了许多。

  想到此节,李纨便不由得想起了今儿庆生儿的惜春。

  说过郡主几嘴,她便转而说道:“说起来,郡主好歹还有忠勇王疼爱着,倒是惜春,一直无依无靠的。”

  李惟俭问过一嘴,李纨便娓娓道来。惜春乃是宁国府的长房嫡女,论出身比入宫的元春还要正牌子,却因其母难产而死,其父贾敬便对其冷脸相向。待后来贾敬避居道观,贾母想着惜春兄嫂不好照料,这才接到身旁养着。

  许是自幼遭受了冷眼,惜春这才养成了冷口冷心的性子,素日与兄弟、姊妹关系只是寻常,反倒与那水月庵的智能儿一见如故。

  说过惜春,李纨叹息一声道:“四姑娘怕是心冷了,也不知谁还能捂热了。”

  李惟俭没言语,他近来开了荤,靠着两世为人的心智维持着,这才没耽于女色。惜春这般性子又与他有何干系?这世间的好姑娘多的是,惜春又不是与他有恩情的大姐姐李纨,他李惟俭可没那功夫去焐热惜春冰冷的心。

  姐弟二人一路缓缓而行,说了半晌闲话,到得李纨居所这才分别。

  且说贾琏送走了李惟俭,忙不迭的回返了自家小院儿。

  大老爷也似的半靠在炕头,逗弄了巧姐儿半晌。许是喝多了酒的缘故,瞧着那姿色只是寻常的丫鬟善姐,忽而便觉着眉清目秀起来。

  趁着奶嬷嬷照看巧姐儿,贾琏探手扯住善姐的手,低声笑道:“多大年岁了?”

  善姐战战兢兢,抽了两下却抽不回来,只得任凭贾琏攥着手儿,磕磕巴巴道:“十……十二了,琏二爷,二奶奶须臾就回转了。”

  “提她作什么?我可是与说话儿呢。”

  贾琏话音方才落下,就听外间传来王熙凤的声音:“说什么呢?”

  环佩叮当,帘栊挑开,神仙妃子一般的王熙凤进得里间,打眼一瞥,见善姐面红耳赤,便心知定是方才贾琏无状。

  因是一双凤眼一立,说道:“哟,二爷是趁着我不在打算收房里人啦?”

  贾琏酒意顿时褪去大半,起身笑道:“浑说些什么?我不过是问问善姐素日怎么照料巧姐儿的。”

  王熙凤哪里肯信?冷哼一声道:“这却奇了,素日不见二爷过问,怎地偏生赶在我不在的时候问起来了?”

  贾琏陪着笑凑过来,揽住王熙凤双肩:“莫说旁的,今儿可是得了一桩好事儿呢。”

  “好事儿?”

第89章 入坑

  “什么好事儿?”王熙凤耸动肩膀,却不曾甩落贾琏的双手。

  贾琏扯着王熙凤道:“咱们换个地方说,这事儿可不好让人听了去。”

  王熙凤腹诽了一嘴,到底随着贾琏去了厅堂里。二人将丫鬟远远打发了,只留了个平儿在一旁伺候。

  贾琏便将前后缘由说了出来。却是大老爷贾赦丢了官职,如今闲赋在家,起先两日还自得其乐,待时日一多便有些耐不住了。

  今儿一早出门儿寻了狐朋狗友闲聚,酒酣之际,有人连连恭贺贾赦,说来日想要发财还得指望大老爷贾赦提携。

  贾赦不解,连忙追问,一干狐朋狗友便将内府股子交易所的事儿说了出来。却是这几日水牌波动,有人一两一买入水务公司一万股子,隔天一两二卖将出去,不过一日光景就赚了一千两现银!

  大老爷贾赦是那创出水务的李惟俭的亲戚长辈,得了内部消息,这赚银子岂不跟探囊取物一般?

  大老爷贾赦听得心下怦然,本道那股子发卖光了,一时半会是占不到李惟俭便宜,不想还有这般法子能赚到银钱!

  他此前将手中股子转手,得了一万多两银钱,这些时日买了两个扇面儿,余下八千两有奇,若得了准信儿,岂不是也能一天赚个千八百的银钱?

  贾赦当即没了饮酒作乐的兴致,急忙忙回返自家。这会子邢夫人已抄过金刚经,大老爷贾赦想着方才得罪了李惟俭,自己出面儿只怕不妥,因是便叫了贾琏来,让其席间探听一二。

  贾琏拗不过,只得硬着头皮去问李惟俭。本道李惟俭会拿捏一二,不肯轻易吐口,怎料三言两语便吐了口!

  王熙凤这性子,素日里对他管束得厉害,琏二爷兜里从未富裕过。如今得了这般天上掉钱的机会,贾琏又怎会放过?

  说过缘由,贾琏便道:“我瞧着俭兄弟不死作伪,说不得过几日行情看涨,若是错过了,下一回可就不知要什么时候了。你那里还有多少银钱?罢了,不拘多少全都拿了来,待赚了银子,总少不了你的好处。”

  王熙凤眨眨眼,却道:“那俭兄弟可是个不好招惹的,你瞧那薛家、蓉哥儿、蔷哥儿,虽不见俭兄弟如何出手,这几人却落得了个什么下场?他会这般好心?”

  贾琏却道:“咱们又没害过俭兄弟,要算计也算计不到咱们头上来,怕是多心了。”

  王熙凤思忖了一番,好似的确如此。转头却道:“既然有这等好事儿,我打发了人自去买了坐等行情就是,何必又要过你琏二爷的手?”

  贾琏讪笑道:“这下头人办事儿哪儿有我妥帖?我也不多要,赚了银钱,咱们二一添作五……”

  王熙凤抬手拨开摸向面颊的手,哼哼一声道:“想瞎了你的心!二一添作五?我打发来旺儿去办,事后给个三、五两银子哪儿不是了?”

  贾琏心中暗骂自己犯蠢,早知如此便不该这般轻易说了那事儿。于是赔笑哄了好一番,那王熙凤才吐口:“最多二八,你若不干,那就算了。”

  贾琏缠磨一番,见王熙凤无动于衷,只得应承下来。心里头盘算着,这边厢能得两成,转头父亲出说不得也会给些好处。这般算来,总有个几百两银钱趁手,如此倒可以去那锦香院耍顽一阵子了。

  转天贾琏先去东跨院儿报与贾赦知晓,贾赦难得夸奖了几句,还丢了五十两银钱算作报酬,惹得贾琏腹诽不已。

  转头又去寻王熙凤,却是捱到午后,王熙凤才东拼西凑了五千两银钱。

  王熙凤道:“公中不富裕,我这手头还有个千八百两银子,再当个金项圈儿,总能凑个一千二、三百两。你去买那股子可得仔细了,若是折了本儿仔细你的皮!”

  贾琏应承连连,得了银票、金项圈儿,连忙寻了当铺当了三百两,再加上手头攒的私房钱,凑了六千六百两银子,赶在未时前买了六千股水务公司股子。

  毕竟头一遭买卖股子,贾琏买过后心中惴惴,留在交易所盘桓了个把时辰,见那水牌不曾变动,这才施施然回返荣国府。

  隔天一早,赶在开市时,贾琏又早早儿的到了交易所。本道那股价还得稳上一阵子,不料开盘水牌就挂出了一两二钱,且方才挂出来就被人摘了牌。

  非但如此,偌大的交易所挤得水泄不通,也不知哪儿来那么多人,疯了一般抢着买那股子。

  贾琏心头纳罕,连忙打发了心腹小厮兴儿去扫听,过得好半晌兴儿才挤了满头汗水回来,嚷道:“二爷,今儿一早报纸上刊载了,说是圣人恩准,持股少于一分,准许开出不记名股子,认股不认人!”

  兴儿说得颠三倒四,贾琏听了个稀里糊涂,紧忙挤出去买了份报纸,细细观量了,这才大抵有了数。

  这不记名股子十分复杂,虽参与分红,却要签个代持协议,由内府代持,转让也无需通过交易所,只需双方去内府改了代持协议就好。

  贾琏本就是个聪慧得,细细一琢磨便寻思过味儿来了。这股子不记名了,转让起来又十分便捷,岂不是方便各家隐匿财货?无怪今日交易所涌进了这般多的人来!

  真真儿的利好啊,那李惟俭果然不曾扯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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