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华彩 第477节

  前番听闻贾母噩耗,元春本就身体抱恙,此番听闻王夫人死于非命,顿时一病不起。

  赶上岁尾,戚将军领着家小回京述职,听闻贾府白事,也登门吊唁了一番。这日黛玉与迎春回返,黛玉便与李惟俭道:“今儿戚将军领着儿子登门吊唁,随后大太太便私下里说,原来早先珍大嫂子出殡时,戚将军的公子便撞见三姑娘一面,此后一直念念不忘。本道此番入京顺道提前,谁知又赶上府中办丧事。

  此事只得暂且搁置……那戚建辉只一条战舰便俘敌数千,此番定会加官进爵,可惜就是不知能不能再等探春两年了。”

  一旁的迎春也道:“我也听凤姐姐提了一嘴,都说是天作的好姻缘,只可惜时候不对。”

  李惟俭笑问:“三妹妹如何说的?”

  黛玉笑道:“三妹妹能如何说?臊得红了脸儿,一早儿便躲了出去。”

  说过此事,黛玉又道:“过几日外祖母与舅母发引,凤姐姐与我说了,待发引后便送鸳鸯去忠靖侯府。”

  李惟俭点头道:“如此正好。鸳鸯素来是老太太的贴身大丫鬟,极有体面。老太太这一去,她再留在荣国府也不太妥当,说不得就跟人闹出别扭来。湘云性子娇憨,行事略显粗疏,鸳鸯去了正好照料着。”

  黛玉嗔道:“云妹妹只怕来年才过门儿呢,四哥如今怕是见天想着云妹妹吧?”

  迎春在跟前儿,李惟俭笑着不接茬,只道:“宫中贤德妃病了月余,如今也不见好。”

  迎春讶然一声,道:“家中怕是还不知道信儿呢。”

  李惟俭道:“知道了又能如何?总要发引了再说旁的。”

  又过得一些时日,眼看进了腊月,贾母与王夫人先后发引,送去铁槛寺中,其后又待点穴后安葬。

  待一切停当,已然是腊月初三。

  操劳月余光景,这日凤姐儿可算睡了个好觉,谁料一早儿贾琏与邢夫人便寻了过来。

  贾琏拿出族内账册,腆着脸说因开销太过,如今拖欠贾家各处子弟月例银子两月有余,此番求着凤姐儿拆借些银两先行补上。待辽东庄子送了年礼即刻返还。

  邢夫人却是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数落了一顿。却是置丧期间,家中器物多有丢失,指摘凤姐儿掌家愈发不尽心。

  凤姐儿劳心劳力,还往里头搭了三万两银子,这会子气上心头,干脆命平儿将账册一并送出,推说身子抱恙,往后这家中大小事务请邢夫人一并做主。

  邢夫人先是讶然,跟着雀跃不已。当即乐颠颠夺了账册而走。贾琏又连番求肯,凤姐儿只推到邢夫人身上,又说:“二爷不妨好生算算,那暖棚营生我不过占了些许股子,能有三万两还是我典当了嫁妆才凑的。二爷想要银子,只管问大太太要就是了。”

  贾琏无法,只得去寻邢夫人。那邢夫人得了账册,旋即召集贴身下人,仔细核对点算了一番。这一点算不要紧,依着如今用度,只怕到来年夏收起码要亏空八千两!

  邢夫人不信邪,与仆妇吩咐道:“仔细点算点算,只怕凤丫头藏了奸!”

  王善保家的又与一众仆妇点算,其后愁眉苦脸回话道:“太太,这账册明目清晰,只怕寻不到二奶奶的错漏。”

  邢夫人纳罕道:“果真这般大亏空?可曾翻检前头几年的了?”

  王善保家的苦笑道:“都翻检过了,前番那三万两,只怕真个儿是二奶奶的体己。”

  邢夫人顿时坐蜡。她四处指摘王熙凤,不过是想夺了掌家之权,趁机上下其手罢了。谁知这家中竟真的入不敷出!如此非但没了油水,日子撑不下去,莫非还要自个儿往里头搭钱不成?

  前头来报,说贾琏求见。

  邢夫人心下烦闷,哪里肯见?只推说身子疲乏,将贾琏打发了出去。

  王善保家的又道:“待辽东庄子送了年礼,大抵能有八千两活钱。”

  邢夫人纳罕道:“前几年还略有盈余,怎么这会子就亏空了?”

  有仆妇便道:“太太不知,这二年北旱南涝,各处庄子都没多少出息。如今到了腊月也不见下一场雪,来年说不得还要大旱。”

  王善保家的自外孙女司棋处听了一嘴,便道:“听说李伯爷已在朝廷上建言,自身毒、南掌多采买稻米以供北地之需。”

  邢夫人顿时愁眉不展,只得挥手将一应仆妇打发了下去。那王善保家的却没走,待邢夫人歪在床榻上,王善保家的便凑过来建言道:“太太好不容易得了账册,可不好这般轻易还回去,不然来日太太说的话哪里还有人肯听?”

  邢夫人苦闷道:“总不至于让我往里搭银子吧?这般多,我就算有心也是无力。”

  王善保家的道:“若依着我,还是家中人口滋生太多,上下数百上千号人,真个儿有差事的又有几个?想那竟陵伯府,上下仆役、丫鬟不过百余人,太太何不趁此之际开……开……”

  邢夫人好歹认识字,接话道:“开源节流?”

  “正是。再有”王善保家的凑过来低声道:“先前修园子贪墨的可不止是赖家,那各处管事儿哪个不上下其手?太太何不寻了老爷商议一番,趁此之际将那不规矩的奴才抄了家,如此一来不就有了银钱?”

  邢夫人顿时心动不已。转头儿便寻了贾政、贾琏商议,叔侄二人看着账册皱眉不已,偏又赶上林之孝押着两个小厮入内。

  贾政抬头问道:“何事?”

  林之孝咬牙道:“回老爷话,方才平姨娘才从怡红院出来,便见这两个提了包袱翻了墙头,正巧被小的撞见,便叫人将其拿下。只可惜跑了两个墙外头接应的贼子。”

  当下包袱展开,便见内中琳琅满目,猫儿眼、祖母绿、沉香拐、沉香串珠、伽南扇坠、琥珀眼扇坠、锦红玛瑙,汝窑花囊、金螭璎珞,略略点算,这些物件儿拿去当铺当了都值数千两之多!

  贾政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那二人道:“反了,反了!”

  贾琏更是怒不可遏。他承嗣袭爵,这贾府的财货可都是他的,怎容旁人染指?贾琏起身怒道:“给我打,仔细问明何人指使的!”

  当下便有仆役提了棒子死命抽打,那两个小厮本就不是什么英雄好汉,挨了几下便哭爹喊娘招供了。

  却是外头的贾菖、贾菱因欠了印子钱,加之数月不曾得公中米粮,顿时发了狠,这才勾结两个不规矩的小厮盗窃荣国府财货。

  贾政、贾琏恼恨至极,又打发人将贾菖、贾菱二人提来,偏那二人还振振有词。

  “叔爷、二叔不缺嚼裹,却不知疼惜族人。数月不发米粮,家中早已揭不开锅,来寻二叔数次都不得,实在过不下去,可不就要打旁的主意?”

  另一个也道:“早前珍大叔承嗣时何曾短过咱们米粮?怎么到了琏二叔这儿就变了?”

  贾琏气恼道:“们也知这二年年景不好,前头老太太与太太办丧事,还是你们婶子出的体己银子!”

  那二人梗着脖子道:“二婶子一下子出了三万,可知后头说不得还有三万。既如此,为何偏偏扣下咱们那几两银子?”

  贾琏辩驳不过,亲自提了棒子上前抽打。那二人抱头鼠窜,心下恼恨至极,转头儿便躲去了铁槛寺。

  好一通闹剧过了,邢夫人这才提及开源节流之事。这开源也就罢了,贾政与贾琏没脸去求李惟俭,倒是这节流能想想法子。

  此时邢夫人又道:“三姑娘倒是一把好手,这二年依着探丫头的主意将那大观园各处包给了婆子,一年到头倒是能剩下几百两,且各安其事,再不用往里搭银钱了。”

第397章 执意寻舛错

  邢夫人话音落下,贾琏心下并不在意。不过每岁几百两银子,值当什么?贾政方正,闻言顿时笑着赞道:“探丫头不错,各安其事又各得其利,可谓一举三得。如此方才为长久持家之道。”

  顿了顿,又道:“说来探丫头擅俭省,凤丫头擅开源,若家中两人通力合作,说不得要不了几年情势便为之一转。再者,这旱灾连绵两年,总不能来年还要闹旱灾吧?”

  邢夫人暗自嗤笑一声,说道:“老爷说探丫头俭省是没错儿,可凤丫头哪里擅营生了?不过是托了俭哥儿的福,得了其提携,这才赚了些银钱。若真个儿论起来,只怕是比不得探丫头。”

  有些话邢夫人没说,凤姐儿再如何擅经营,那赚的银钱都做了自个儿体己,何曾拿出来给公中开销了?

  贾政闻言不知如何作答,扭头看贾琏,却见贾琏哈欠连天,显是疲乏不已。

  此时就听邢夫人进言道:“如今家中人口滋生,单是那洒扫的差事,往年不过两个婆子便能料理,如今拖家带口十来人,每人抡几下扫帚,余下光景吃酒赌钱,反倒坏了家中风气。若依着我,不若将家中多余仆役、婢女遣散了。隔壁伯府十几口主子,也不过百多号下人,咱们家上下数百仆役,实在太多了些。”

  贾政道:“大太太所言有理,早先我便担忧家中人口滋生,奈何老太太在世时体恤下人不易,这才始终不得成行。如今老太太既去,为往后计较,那些多余的仆妇还是遣散了吧。”

  邢夫人心下得意,又看向贾琏道:“琏儿怎么说?”

  贾琏这会子犯了瘾,正浑身难受呢,闻言不迭颔首:“大太太所言有理。”

  邢夫人打蛇随棍上,紧忙道:“若我说,不单是下头的仆妇,各处管事儿的也须得换一换。”

  贾政闻言蹙眉不已,道:“这是什么道理?”

  邢夫人道:“老爷莫非忘了赖家之事?当日赖大、赖升分管宁荣二府,大老爷自赖嬷嬷家中抄捡了多少银钱?那会子大老爷便说,赖家能上下其手,只怕旁的管事儿的也不干净,错非老太太拦着,大老爷还要往下抄捡呢。”

  “这”贾政心存疑虑,总觉此举有失宽厚。

  邢夫人见此又进言道:“老太太在时,咱们家素来对下人宽厚,月例银子不少,逢年过节又另有赏赐,便是这般也养出了赖家那起子白眼狼来。有赖家一个,只怕后头不知尊卑的奴才还不知有多少。”

  这会子贾琏闻言来了精神头,他情知当日大老爷可是没少从赖家抄捡,旁的不说,单是赖家的宅子就值不少银钱。如今公中亏空,抄捡了那几贪渎的奴才,正好填补一番。

  因是赶忙附和道:“二叔,大太太说的对啊!如今咱们都过不下去,哪有让下头奴才咨情恰意的?”

  贾政想起近来家中奴仆愈发不像话,到底松了口道:“是该好生治一治了,我看不妨让凤姐儿查一查?”

  邢夫人哪里肯让凤姐儿插手,赶忙道:“凤丫头操办丧事,合该好生歇歇。有我跟琏儿查办,保准妥帖。”

  贾政一琢磨也是,便应承下来。

  得了贾政应允,邢夫人与贾琏转天便动作起来,一边厢清查账目,一边厢核算家中丁口,一时间每日都有丫鬟、婆子、仆役卷了包裹怨声载道离了荣国府。

  李惟俭闻听荣国府动作,顿时蹙眉不已。恰寡婶刘氏待李纹、李绮两姊妹回门儿后,再也不愿留在伯府,一直吵嚷着要回返金陵。

  京师地处北地,冬日里干燥寒凉,刘氏实在遭受不住。李惟俭与黛玉劝说几回,眼见劝说不得,只得应允。

  当下定了启程之日,随即李纨便与得了信儿的凤姐儿前来送行。

  一干人聚在东路院言说不停,待散去时李惟俭方才得空凑近凤姐儿,低声说道:“怎么如今变成大太太掌家了?我瞧着这几日大太太折腾着四下撵人、盘账,只怕没安好心啊。”

  凤姐儿浑不在意道:“她想掌家又不是一天两天了,太太过世,她自觉府中女眷她最大,可不就要冒头?有道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且让她折腾几日。她那性子,但凡管了账目,好比老鼠进了米仓,待来日对不上账目,我自有话要说。”

  李惟俭一琢磨也是,兀自有些不放心道:“小心无大错,账目也就罢了,各处的人手须得盯紧了,防着大太太利令智昏。”

  凤姐儿白了其一眼,道:“难为你还想着我……”顿了顿,拉开与前头丫鬟的距离,凤姐儿低声道:“过几日我往庄子上去一回。”

  李惟俭面上不动声色,只点头道:“我知道了。”

  凤姐儿便知过几日李惟俭准去,心下熨帖之余又有些遗憾。可惜那遭瘟的琏二得了脏病,从此不近女色……错非如此,说不得下一胎一准能生个男孩儿呢。

  转眼过得几日,这日邢夫人坐在议事厅,查办奴才以往之营私贪弊,又邀了丁忧的贾政一道儿审理,林之孝、王善保家的等听从分派,传齐小厮屋里屋外站着,所有闲杂奴仆不得擅入,只在厅外静候。

  忽听有人来报,说俞禄、张财、赵嬷嬷同他的两个儿子进来了。贾政、邢夫人便道:“叫他们进来罢。”五位便进来施礼。

  贾政道:“此事可大可小,然关乎主仆之需用营生,倘若个个都为自个儿谋私财、贪便利,你们倒舒坦了,众人就活该饿死吗?

  再则,主子每日饮食用度也捉襟见肘了,你们过的咨情恰意,就那几个人罢了,也不知你们怎么这般稀罕高贵,要比别人的命好些,你们富不富对主子又有何益?

  我包庇着你们也没个理儿,故今日一概不留情查了。俞禄张财查没家产,盖大观园时赵天梁赵天栋兄弟藉着谋事滥支冒领,私敛偷挪,此番一并处罚了。你们这一班十二个到他们家查处个一清二楚!”

  赵嬷嬷哆嗦着声音道:“老爷就只知道查家产,那园子里有犯过事无人过问的老爷也不问。老爷、大太太就是要银子罢了,老身不服!”

  贾政停了半晌,念及赵嬷嬷是家中老人,多少有些于心不忍,便道:“赵妈妈说的也在理。府中那些赌钱吃酒,偷拿拐骗,男盗女娼的事也甚为骇目惊心,念赵妈妈不晓得实情,他的两个儿子我看着还好,帐目多了,难免多出私余,故只稍稍轻罚,不抄家产,只把当初多拿的银子如数交齐就得了。”

  赵嬷嬷领两个儿子拜谢退下了,俞禄、张财挣扎着要上前评理,邢夫人一个颜色,便被奴仆拉了下去。

  议事厅里几人顿时舒了口气,贾政低头品着香茗,贾琏搓手道:“不算赵家兄弟,单是那俞禄、张财便能抄捡出五千两来,加上前头的,公中可算充裕了。”

  邢夫人暗自得意不已,这抄捡的人手都是她的人,自是少不得她那一份孝敬。黄白之物不好截留,可各类古董玩物,邢夫人这些时日没少得。她打发王善保家的往当铺问过,略略点算,那些物件儿少说值个两千银元!

  只是可惜先前走漏了风声,不少奴才早早将财货搬到亲戚家,更有甚者提前携了家私逃离贾门一去无回。若不急着露出口风,说不得这一回邢夫人自个儿就能赚个五千两体己!

  心下得意,邢夫人端起茶盏乜斜一眼凤姐儿,眼见其面色红润,便笑道:“凤哥儿怎么说?”

  凤姐儿赔笑道:“亏得大太太当家,我这做小辈的能如何说?早知大太太这般能为,当日就合该大太太掌家。”

  邢夫人听不出揶揄之意,闻言笑着谦逊道:“这话儿说的……我到底是后进门的继室,太太掌家是应当应分的。”

  凤姐儿心下冷笑,此番邢夫人痛下杀手,将阖府奴仆尽数得罪。清查贪渎没错儿,错在四下撵人!这家中的奴才彼此勾连,几辈子姻亲,要撵就合该尽数撵了,撵了张家却留了张家姻亲,焉知来日人家不会使坏报复?

  罢了,左右这恶人都是邢夫人来做,她又何必忧心?来日报复也报复不到她头上。

  又瞥了贾琏一眼,暗忖也不知这位是如何想的,赵嬷嬷乃是他乳母,这等时候也不知回护一番,如此岂失了人心?

  正思忖着,忽又有人报:“赵姨奶奶来了。”

  贾政听了蹙眉冷哼一声道:“准又没好事。”

  说话间便见赵姨娘昂首挺胸入内。贾政年岁不小,又要丁忧,暂无续弦之心。赵姨娘暗害了王夫人,起先忐忑了些时日,直到王夫人发引方才安下心来。不觉暗忖,老爷年事已高,怕是并无续弦之意,如此一来这二房岂不是由她做主?

  因是赵姨娘这些时日愈发抖落起来,连与贾政说话都带了几分颐指气使。

  这几日邢夫人四下抄捡、撵人,家中人心惶惶,有那慌不择路的,不免便奉上黄白之物求肯赵姨娘多多往贾政枕头边儿吹吹风。

  赵姨娘陪嫁丫头出身,几辈子也没见过这等晃眼的物什,当下不迭应承,转头便来寻贾政劝说。奈何贾政只骂她蠢妇,并不应承。

  赵姨娘便想着,老爷不听就不听吧,左右这好处已然得了。谁知其后再无人肯登门,赵姨娘纳罕不已,丫鬟小鹊便道:“花人钱财与人消灾,姨奶奶这庙不灵验,大伙儿可不就要另寻庙宇拜菩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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