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华彩 第468节

  袭人这会子也忍不了啦,骂道:“我忍了大半日,宝二爷刚回来你们就狐媚魇道起来!你们当初不自检,在园子里纠聚,放肆散诞,惹得天愤人怨,且姑置不究。如今倒拉云扒瞎、造污寻趁起我来了,说我是太太的耳报神,又说我寻了二奶奶告密,半点实证也无,就这般红口白牙的攀诬?”

  艾官就道:“谁不知道你是太太的贴心人,每月多二两银子,不是你是谁?别打量人人不知道呢,我只不服一件,口口声声说我们是狐媚魇道,你和宝二爷的那点子偷偷摸摸的事又该当何论?”

  袭人冷笑道:“平日里一个个装可怜见的,今儿怎么成了毒头枣儿瓜?只管浑说,也不怕牵头皮!”

  宝玉在一旁吓得抖若筛糠。先前在江南与媚人云雨,偏巧被贾政撞破,宝玉可是吃了好一通板子。如今贾政赋闲在家,这要是知道了自个儿与袭人有染,只怕又是一通好打!

  因是赶忙求肯道:“求求各位姐姐,快别提了,再提要闯大祸了!”

  换做寻常,艾官、葵官等自是要给宝玉一些颜面,可如今哪里还顾得了许多?当下便要扯着袭人往老太太跟前儿讨说法。

  宝玉也急了,一会儿拉葵官,一会儿扯艾官,好话说了一箩筐,直到林之孝家的路过呵斥一声,那艾官、葵官三人这才不敢再闹,狠狠留下一句:“今儿暂且放过你,不过这事儿没完。”

  说罢三女又去寻王熙凤求告。

  恰此时秋纹、麝月自外头回来,葵官、艾官等径直撞开二人,理也不理便往外头而去。

  因袭人被扯乱了衣裳头发,这会子便回屋子里拾掇。宝玉瞧见麝月、秋纹二人,顿时心下暗忖,何不趁此之机问询一番?

  因是扯了秋纹问道:“她们都说是袭人私下秘告的,你们常在一处,定然晓谕内情。”

  秋纹就道:“她的事儿,二爷为何要问我们?”

  宝玉蹙眉道:“你便是不说,待我查出内情,只怕也脱不开干系。”

  秋纹与麝月对视一眼,眼见这会子袭人还不曾出来,又念及媚人被袭人陷害,秋纹与麝月自然兔死狐悲。因是麝月便道:“与咱们真个儿无关,素日里袭人总往太太处跑,每月还多得二两银子,听说连老太太的话都不听了,宝二爷不会自儿寻思?”

  宝玉顿时心下了然,待麝月、秋纹入内,转头儿那袭人拾掇齐整又行了出来。她心下生怕三个小戏子在凤姐儿处闹出风波来,这会子便要过去观量观量。不料却被宝玉扯住,说道:“我平生最恨背后拨弄是非之人,可怜茜雪、碧痕、媚人,如今又有艾官、葵官……我古今该信得着谁去?只怕没一个靠得住的!”

  袭人蹙眉道:“二爷怎么也怀疑是我做的,戏子嘴里无真言,何曾有一点真心实意?我要去二奶奶处瞧瞧,免得被攀诬了!”

  宝玉心下失落至极。本道袭人是个钟灵毓秀的女儿家,谁知心思竟这般歹毒?心下顿时自怨自怜,悲伤不已。恰此时忽而瞥见袭人腰间系着蒋玉菡赠他的茜香罗,怔了怔想道:“蒋玉菡与她恰是一对,何不做媒令他求娶袭人?”

  袭人见其出神,当下抽了手儿急急往怡红院赶去。待宝玉回过神来,哪里还有袭人踪影?宝玉越琢磨越对,领了双瑞便往花家而去。

  此时袭人爹妈业已过世,家中只有兄嫂。其兄长花自芳早有自知之明,头几年听闻妹妹袭人算计着要做宝二爷的姨娘,这心下便觉不妥帖。花自芳听惯了大户人家内中龃龉算计,那谋求上位的丫鬟每年也不知要死多少。

  妹妹袭人一则不是家生子,二则为了讨好王夫人而惹得贾母厌嫌,偏后头王夫人又出了事儿,如此来日这宝二爷的姨娘,又哪里是王夫人能做得主的?

  宝玉寻到花家,花自芳自是殷勤招待。闲话几句,宝玉便扯了贾母的名头,说其为袭人物色了一桩婚事。姓蒋,家中富裕,又相中了袭人。

  花自芳面上一僵,心下纳罕不已,当即仔细扫量宝玉神色。偏那宝玉也不是有城府的,此时面上的厌嫌便是傻子都能瞧出来。

  花自芳暗忖,只怕妹妹袭人这会子是恶了宝二爷,若不依着宝二爷,难保妹妹会落得个什么下场,因是开口便不迭应承下来。

  宝玉头一次拿主意处置事儿,见花自芳答应的爽快,当下暗自舒了口气,赶忙打发双瑞去叫来袭人。

  半个时辰后,双瑞将袭人带了来。那袭人见了花自芳也不多说话,埋着头神色低沉。悄然与宝玉对视一眼,却见宝玉目中再没了往日情谊。

  袭人心下一痛,哪里不知,宝玉这会子已然对她厌嫌了?

  花自芳不明就里,只道袭人不答应这一桩婚事,当下扯了其到得内中劝说。不料那袭人却想的极开,问明要嫁的是那蒋玉菡,思忖一番竟一口应承了下来。

  原来上回蒋玉菡被宝玉卖了,随即被忠顺王拿回王府。幸而这蒋玉菡郊游广阔,非但与北静王关系非同一般,便是忠勇王面前也能说上几句话。此事被忠勇王得知,旋即忠勇王与圣人言语了一声儿,那忠顺王得知后顿时不敢发落蒋玉菡。

  过得几年,忠顺王转了性儿,又去捧旁的戏子,这蒋玉菡便出了忠顺王府,靠着从前达官显贵送的财货,竟在京北置办了个庄子,极是逍遥自在。

  回过头来花自芳出来便笑道:“宝二爷,袭人应承了。”

  宝玉顿时心事重重的颔首,兀自琢磨着怎么去忠顺王府寻蒋玉菡,旋即被花自芳点破蒋玉菡如今所在。

  宝玉顿时大喜过望,只可惜今日天时不早,宝玉便拿定心思明儿一早去寻蒋玉菡。

  转过天来,一早儿宝玉便领了小厮往京北寻去,行出四十里开外便到了紫檀堡。

  自打上回被宝玉卖了,这二人便没了往来。此时见了宝玉,蒋玉菡纳罕不已。问道:“宝二爷寻我可是有事儿?”

  宝玉也不理其言辞中的生分,落座后笑道:“君之腰带,我赠与佳人常佩,我愿做月下老人,牵缘做媒。”

  蒋玉菡愈发纳罕:“宝二爷将那腰带送与哪位佳人了?”

  “袭人。”

  蒋玉菡面上一怔。因过往常常听闻宝玉夸赞袭人温顺娇美,心下颇有艳羡之意。此时听闻宝玉愿赠袭人,便当做宝玉此番是为前番道恼而来。

  因是蒋玉菡面上缓和几分,又耐不住周遭人等起哄,顺势便应承了下来。当下宾主尽欢,蒋玉菡设宴款待宝玉,酒酣耳熟之际,顺势便将迎娶的日子定了下来。

  待宝玉回返家中,便打发袭人先行出府回家待嫁,转头儿又与母亲王夫人说了此事。

  王夫人听闻此事业已定下,顿时气恼不已。她瞧着那袭人在自个儿面前乖顺,用着顺手,大事小情从不隐瞒,又对宝玉多有规劝之意,先前虽存了哄骗的心思,可如今宝玉名声坏了,这会子王夫人倒是真个儿想捧袭人做姨娘。

  谁知宝玉也不知发了什么痴心疯,自江南回来不过几日便将袭人送与了旁人。

  因是扯着宝玉唠叨了好半晌,又念及宝玉如今年岁到底大了,不好再多说什么。

  却说到得二十八日,荣国府中悬灯结彩,屏开鸾凤,褥设芙蓉,笙箫鼓乐之音,通衢越巷。

  这日南安王太妃、北静王妃并几位世交公侯诰命来荣国府贺寿。

  贾母等俱是按品大妆迎接。大家厮见,先请入大观园内嘉荫堂,茶毕更衣后,方出至荣庆堂上拜寿入席。

  大家谦逊半日,方才坐席。上面两席是南北王妃,下面依叙,便是众公侯的诰命。左边下手一席,陪客是锦乡侯诰命、临昌伯诰命与黛玉,右边下手一席,方是贾母主位。

  邢夫人、王夫人带领尤氏、凤姐、李纨并族中几个媳妇,两溜雁翅,站在贾母身后侍立。林之孝的带领众媳妇,都在竹帘外面,侍候上菜上酒,又有鸳鸯带领几个丫鬟,在围屏后侍候呼唤。凡跟来的人,早又有人别处管待去了。

  因那十二个小戏子先前便打发出去了五个,如今留了七个也无用,凤姐儿做主便一并打发了出去。是以今日便请了外头的戏班子来。

  当下贾母邀两位王妃点戏折子,二人谦让一番,一个点了文戏,一个点了武戏,余下人等又纷纷点了戏折子,待戏班子咿咿呀呀唱将起来。少一时,菜已四献,汤始一道,跟来的人拿出赏来各家放了赏,大家便更衣复入园来,另献好茶。

  南安太妃此时虽强颜欢笑,却难掩愁绪。盖因大将军先灭准贼,后又入身毒开疆拓土,战功赫赫也就罢了,那身毒富得流油,军中将校纷纷赚得盆满钵满。

  南安王不指望再升爵位,实则也是升无可升,可却颇为厌嫌岳钟琪发了横财。加之如今大顺武德充沛,南安王难免便动了心思。

  恰东吁王近来颇有不敬之意,屡次打发国中土司侵占大顺疆土,因是上月南安王自请南下滇地督边衅事宜。

  南安太妃心下难免惴惴,南安王声望不如北静王,统兵之能更是远逊岳钟琪,这擅启边衅也不知是福是祸。

  待说过家常,南安太妃忽而问起宝玉情形来。

  因今日都是女眷,贾母便推说宝玉这会子还在家庙里跪经祈福。

  南安太妃不过顺带一问,旋即问起家中姑娘来。

  贾母便笑道:“他们姊妹们病的病,弱的弱,见人腼腆,所以叫他们给我看屋子去了。又请了个小徽班,传了一班在那边厅上,陪着他姨娘家姊妹们也看戏呢。”

  贾母大寿,再是如何,薛家母女也要捧场。

  南安太妃笑道:“既这样,叫人请来。”

  贾母转头便吩咐凤姐儿去请。凤姐儿应下,不片刻请了宝钗、探春、惜春来。

  南安太妃便一手拉着探春,一手拉着宝钗,问几岁了,又连声夸赞。过会子又扯了惜春夸赞连连。

  转头儿便与贾母笑道:“都是好的,你不知叫我夸哪一个的是。”

  旋即又叫了人奉上赏赐,对着人数,金玉戒指各五个,腕香珠每人一串。赏赐过了,南安太妃便笑道:“你们姊妹们别笑话,留着赏丫头们罢。”

  当下宝钗、探春、惜春拜谢过,北静王妃又有赏赐,自是不提。

  待这日散去,宝钗因挂心薛蟠的官司,本道要寻黛玉说话儿,偏生黛玉被探春扯着去了园子里。宝姐姐如今住在外头,倒是不好擅自入园。且心下暗忖,事到如今哥哥薛蟠的官司早就通了天,怕是俭四哥也帮衬不上。

  这般想过,宝钗便只得寻了薛姨妈,心事重重而去。

  却说黛玉甫一进得园子里,那惜春便叽叽喳喳笑道:“林姐姐出了阁倒是吃了亏,不然这回合该也有赏赐的。”

  探春笑道:“四妹妹不知,林姐姐这竟陵伯夫人说出去不比那些诰命差什么,且人情往来的事儿,又哪里有便宜可占?不过是左手倒右手,礼尚往来罢了。”

  惜春就道:“也是。不过俭四哥家资颇丰,料想林姐姐也不短用度。”

  黛玉便笑道:“短不短的,四妹妹还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不成?”

  顽笑罢了,探春方才说起正事儿来。

  探春道:“林姐姐,今儿却是有一事不知该如何开口。”

  黛玉观量探春神色,便道:“三妹妹轻易不开口,料想是碰到难处了?”

  探春便道:“家中支用愈发不足,前番太太便献策,说家中养的闲人太多。老太太也以为然,便将此事吩咐了凤姐姐。谁料凤姐姐转头儿便定下葵官、艾官等出府。

  她们年岁不大,妈妈又是刻薄歹毒的,这一出去只怕就要到得那见不得人的所在。”顿了顿,探春看向黛玉道:“荣府臃肿,伯府却是人口不多,不知林姐姐可否发发慈悲,将葵官、艾官一并接了过去?”

  黛玉顿时蹙眉不已,她日常往来荣府,自是知晓那几个小戏子也不是省心的。或做虚凰假凤之事,或与贾蔷私定终身,又或吃酒、耍牌,林林种种,毛病不一而足。

  伯府素来素净,不当差时吃酒是有的,可赌博却极少,且发现一遭处置一遭。若那七个小戏子进了伯府,岂非将伯府风气带坏了去?

  眼见黛玉蹙眉,探春思量着又道:“林姐姐能看着安置了就是,也不必非要留在伯府之中。”

  黛玉闻听此言方才舒展眉头道:“这样的话倒是容易了。我与琴妹妹有几处绸缎庄子,让她们跟着学一阵儿,往后迎来送往、答对女眷就是了。”

  探春闻言顿时松了口气,笑道:“那敢情好,就知林姐姐心善。”

  黛玉笑道:“我哪里心善了?再如何也比不得三妹妹心善。”

  探春就道:“也是艾官求告无门,不得已寻了我。好歹主仆一场,又相处数年,总不能瞧着她们没着落。”顿了顿,又道:“错非林姐姐应承了,只怕她们几个也要往水月庵去了。”

  黛玉却道:“三妹妹也知四哥在北面有个老大的毛纺厂,内中多的是女工。她们既放了身契,何不去到厂子里自食其力?”

  惜春便道:“她们几个自小学戏,连伺候人都不大会,又哪里受得了去做工?”

  黛玉笑着没言语,心下却对那几个小戏子颇不以为然。许是成婚日久,潜移默化间,黛玉不知不觉便被李惟俭影响了。

  三人往东角门行去,行走之际探春又道:“林姐姐可知,袭人要出嫁了?”

  黛玉纳罕道:“嫁与谁?可是宝二哥?”

  惜春嘴快,摇头道:“不是,是宝二爷将袭人送与了蒋玉菡,也不知是怎么想的。”

第388章 宝玉婚事

  宝玉竟将袭人送与了蒋玉菡,此事惹得黛玉纳罕不已。那袭人颇有手段,将宝玉哄得神魂颠倒,又惯会在王夫人跟前儿扮乖巧,私底下又用手段将茜雪、碧痕赶出了荣府,当日便是黛玉见了都要玩笑着称一句‘小嫂子’。

  其人更是与宝玉早就有染,怎料自江南回返不过一些时日,宝玉竟将袭人送了出去!

  黛玉心下纳罕,不禁多问了几句,惜春叽叽喳喳,又有探春在一旁补充,这才知晓原委。唏嘘之余,却与探春、惜春说道:“说不得也是个好去处呢!”

  自与李惟俭成婚,李惟俭素日里对其敬重有加,凡有大事必与其相商;内宅事务,也尽数托付黛玉打理;私底下小意温存,又极没正行。许是还不曾圆房之故,二人蜜里调油一如既往。

  因是黛玉心下熨帖,心思有了寄托,愈发依赖李惟俭之余,难免便愈发瞧不上那万事没担当的宝玉。

  她随口一说,探春若有所思,惜春不明所以,禁不住问道:“林姐姐何出此言?”

  黛玉笑道:“四妹妹不妨想想金钏儿。”

  惜春闻言眨眨眼,顿时没了言语。心下明了,就算袭人一直留在宝二哥身边儿又如何,宝二奶奶还不曾过门儿,若是个性子厉害堪比夏金桂的,说不得袭人便有如尤二姐一般殁了。

  转眼到得东角门,黛玉停步与探春、惜春告别,旋即回返家中。不多时到得东路院,须臾便见李惟俭一身便服缓步而来。

  黛玉见其神色凝重,忙打发人伺候其净手,又亲自为其宽衣,问道:“四哥可是碰到了难处?”

  李惟俭苦着脸道:“世人皆醉我独醒啊。”

  今日朝会,李惟俭破天荒去了,当面上奏阿芙蓉之危害。怎料此时阿芙蓉害民之恶不彰,任凭李惟俭空口白牙去说,满朝诸公都不大相信,又有御史弹劾其小题大做。

  非但如此,连恩师严希尧都将信将疑,过后数落其多此一举,言明如今首要之事乃是搬倒贾雨村。

  李惟俭一肚子委屈,偏偏无处发泄。回到衙门枯坐了一下晌,琢磨着既然短时间内不能动用行政手段禁阿芙蓉,那不妨用经济手段进行制裁,比如对其加征高额关税,闲置其流向。其后又自公文中查出,广州知府曾有销烟之举,这倒引起了李惟俭的兴趣,仔细翻阅了其人履历,心下打算着回头儿寻了人引荐,与其共商此事。

  黛玉听过李惟俭牢骚,便开解道:“既然其恶不彰,四哥又何必急在一时?左右四哥今日已然进言,来日待其恶彰显,朝廷自会想起四哥今日之言。”

  李惟俭摇头笑道:“妹妹想差了,今时今日,我还不到弱冠年岁,哪里还敢加官进爵?此番进言不过是一片公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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