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华彩 第432节

  邢夫人心下暗自算计着,凤姐儿气性大,这要是尤二姐进了门,只怕迟早要把凤姐儿气死。到时换了尤二姐做继室,自己这个当婆婆的总有几分好处拿吧?

  尤氏见目的达成,赶忙谢道:“就知婶子心善,我今儿来求婶子,也是怕在老太太跟前儿不好张口。”

  当下二人计较过,尤氏心下有了谱,就等着贾琏自平安州回返,而后揭开此事了。

  话说平儿出得荣国府,眼见午时刚过,思量着凤姐儿含怒吩咐总归是不妥,思虑半晌,终究忍不住命车夫调头,往内府衙门而去。

  此时李惟俭随王伴驾,住在海淀的景园里,倒是事儿回程处置庶务,偶尔还回伯府瞧瞧宝琴、红玉与方才出了月子的傅秋芳。

  平儿自知劝不得凤姐儿,便撞大运一般来寻李惟俭。可巧,这日李惟俭正在衙门中处置庶务。

  奉先殿业已拆除,砖、石、琉璃等物从各处汇聚而来,那支撑的梁柱则须得从广西、辽东寻粗壮杉木来运往京师。

  重造奉先殿本就有章可循,李惟俭只需照章办事,按期拨付银两,时常领着行家里手巡视就是了。

  让李惟俭上心的是旁的事。一则,西四牌楼合意丰酒楼拆成了白地。李惟俭在东便门外买了处空地,起了一间水泥砖厂子。如今那厂子连围墙都没有,四下搭了遮雨棚,物料自各处汇聚,几台蒸汽机开动,试运行便能每日造水泥砖五千余。

  李惟俭寻了山子野与工部造屋行家,又寻了几名新设实学院的翰林共同计议,总算设计出了一座四层铺面。

  不同以往那种前铺后库,此番连带后头的库房也一并拆了,随即囊括在四层建筑里。

  且水泥砖都有了,又哪里少得了预制板?因是在那水泥砖厂子一旁,又开了一家预制板厂。

  如今酒楼原址虽还在挖地基,可李惟俭有信心此新式建筑在入冬前完工。到时候说不得就得掀起大顺的建筑革命。

  这第二桩事儿,也是因着顺天府招标之事。

  招标那日,只两家商号来顺天府承接工程,颜承章早先接了长乐宫与承恩侯的帖子,心下早就门儿清,干脆以皇城中轴线为准一分为二,这东面归了长乐宫,西面儿归了承恩侯,算是两不得罪。

  转头儿便寻了李惟俭,指着李惟俭的鼻子数落其不厚道。李惟俭只得唾面自干、陪笑不已。临了倒是将那两桩新营生一并推给了颜承章。

  颜承章略略算计,这不拘是水泥砖还是预制板,成本都比原先低不少啊!京师改造工程非是一朝一夕,说不得还要延续个几年、十几年的,所谓积沙成塔,这两门营生细水长流的,倒是不无裨益。

  因是颜承章算是原谅了李惟俭,只是临行之际面上古怪,说总觉着李惟俭不会这般好心。

  李惟俭当即笑道:“老大人不日便要乞骸骨,又何必计较那般多?”

  颜承章一琢磨也是,随即哈哈大笑而去。心下暗忖,只怕这太子与晋王怕是要掉坑里啊。

  这日李惟俭正处置着庶务,丁如松便悄然入得值房,低声耳语道:“老爷,平儿姑娘求见。”

  李惟俭正琢磨着事儿,反应了一会子才反应过来,扭头纳罕道:“平儿?”

  丁如松点点头道:“瞧着面色急切,怕是有要紧事儿。”

  李惟俭看了看面前的公文,干脆撂下,起身往外便走。出了正门,兜转一番才在巷子里瞥见荣府马车。遥遥便见车帘掀开,平儿正急切看将过来。

  “俭四爷!”

  李惟俭点点头,抬脚便上了马车。入得内中只觉略略闷热,平儿一身罗衣,这会子已经热得打湿了衣裳,于是非但是两条藕臂,便是身前的蜜色肚兜都清晰可见。

  平儿心下羞怯,紧忙捂了胸口,口中却道:“俭四爷,奶奶这回怕是要恼了,求俭四哥快去劝劝!”

第354章 釜底抽薪

  马车里,李惟俭听罢平儿所言,禁不住蹙眉道:“按说此事合该瞒着,怎地让二嫂子知道了?”

  平儿就道:“还能如何?二门上嚼舌,便是我不说,回头儿奶奶也能知道。”

  李惟俭暗自思量,贾家上下整饬过后,上下人等比照以往强了许多,断不至于就在二门上这般嚼舌。如今思来,这林林种种怎地好似有意为之?

  背后推动的是谁?头一个排除掉贾琏。这位公子哥儿惯会用好话哄人,虽让伺候尤二姐的上下人等称呼其为二奶奶,却全然没有将尤二姐接回荣国府的心思。

  少了贾琏,那生下的就好推断了,莫忘了尤氏如今就住在凤姐儿曾经的小院儿,说不得此番就是里应外合,那尤二姐一心赚入大观园,想生生熬死凤姐儿做了二奶奶,尤氏寄人篱下,对此自然是乐见其成。

  二姐儿成了二奶奶,她这隔府的大奶奶在荣国府也算有了底气。

  思量分明,李惟俭便道:“不用管二嫂子吩咐的,她如今正在气头上,回头儿我去规劝一番就是了。”

  平儿应下,说道:“旁的也就罢了,奶奶如今月份大了,再动了胎气可就不好了。”

  李惟俭观量着平儿,见其果然蹙眉关切,便说道:“平姑娘倒是想着两全其美。”

  平儿略略一怔,旋即骇然道:“俭四爷说的哪里话?”

  李惟俭笑道:“我又不曾说错。平姑娘素来良善,既想全了与二嫂子的主仆情谊,又不想因此害了尤二姐……不知我说的可对?”

  平儿垂首咬了下唇道:“再如何,尤二姐也是好人家的姑娘,千错万错都是二爷的错儿,总不能真个儿让奶奶害了人家。”

  李惟俭叹息一声,暗忖平儿好是好,就是有些老好人,又太过良善。因是便思量道:“你就不曾想过,荣国府上下人等都被二嫂子换了大半,怎地二门上还会传出这等话来?”

  “啊?”平儿虽良善,却也是个聪慧的,咬着下唇蹙眉思量须臾,忽而抬眼醒悟道:“俭四爷是说……这事儿是有人故意传出来的?”

  李惟俭笑着道:“那尤家姊妹若有意隐瞒,又怎会让此事传扬出来?我看那尤二姐分明有心思入主荣国府啊。这就叫人无伤虎心、虎有害人意,平姑娘再是良善,也要分个是非黑白。你再想想,为何偏偏赶在琏二哥外出时就传出了此事?”

  “这……”

  还能如何?王熙凤气量小,如今月份又大了,若能气一尸两命,岂不正好合了尤氏姊妹的意?到时候鸠占鹊巢,再剩下一男半女的,说不得过些年也能得个诰命。

  平儿顿时变了脸色:“未成想她们竟存着这般歹毒心思!”咬了咬牙,心下的愧疚顿时消散一空,平儿又急切道:“那俭四爷可要劝住奶奶,不然真要有个好歹”

  李惟俭颔首道:“为今之计只有釜底抽薪了。”

  “釜底抽薪?”

  李惟俭道:“我在香山有个园子,与其让二嫂子在家中生闷气,不如挪去园子待产。借口都是现成的,家中暑热难耐,不利生产。我劝劝二嫂子,平姑娘不妨得空与老太太说说?”

  “好。”平儿点头应下。

  二人视线交错,此事算是议定。车厢逼仄,二人本就近在咫尺,加之闷热无比,于是车厢里满是平儿身上的脂粉气。李惟俭禁不住嗅了嗅,试探道:“玉兰油?”

  平儿顿时垂首俏脸泛红,低声道:“天气热,头发不好打理,就用了头油。”

  葱白的十根纤指绞着帕子,心下怦然,平儿愈发局促。李惟俭有些意动,却知这会子实在不是时候,便起身道:“那平姑娘不妨多等一等,我总要过会子才能散衙。”

  平儿忙道:“俭四爷尽快去吧,我,我就在此等候。”

  李惟俭不再多言,略略颔首挑开帘栊便下了马车。平儿独自坐在车内,掀了窗帘瞧着李惟俭远去,直到身形消失不见这才放下帘栊。

  心下怦然略略平复,平儿心下却胡乱思忖起来。有道是少女情怀总是诗,平儿与凤姐儿年纪仿佛,说来也不过二十二、三。十六、七时随着凤姐儿一道儿入得荣国府,待凤姐儿怀了大姐儿时方才顺理成章的成了通房丫鬟。

  扪心自问,平儿对贾琏有情吗?许是有的吧,却总比不过与凤姐儿之间不似姐妹又胜似姐妹的情谊。是以但有事宜,平儿总会头一个想到凤姐儿。

  可面对李惟俭,平儿心下又是另一番心思。俭四爷如何出众自不用多提,自打凤姐儿挑开了阴私,也顺带撞乱了平儿的心弦。

  谁都知琏二爷是个喜新厌旧的,不是良配,若无凤姐儿挑开,平儿也乐得糊里糊涂的过上一世。奈何偏偏挑开了,平儿心下就难免多了旁的心思来。

  想着方才李惟俭那慑人的眼神,平儿心下便略略有些窃喜。自己不过是丫头出身,却连俭四爷这般的人物都要……另眼相看呢。

  胡乱思忖着,外头蝉鸣阵阵,酷暑下,只时而有微风袭来。

  约莫到了未时,先是一辆马车停在巷子口,继而丁如松过来知会一声儿,车夫才与平儿道:“平姨娘,李伯爷要咱们跟上。”

  “跟上。”平儿发了话。

  车把式吆喝两声,马车辚辚而行,出得巷子,缀在伯府马车后头,一路朝着荣国府而去。

  自东城到西城,约莫两刻左右便到了宁荣街上,前后两车一分为二,平儿自然先行回了荣国府,李惟俭则回了自家。

  却说李惟俭自仪门左近下了车,大步流星入得内中,须臾才有红玉与宝琴匆匆忙忙迎了上来。

  两女讶然见过礼,宝琴就道:“四哥哥怎么回来了?莫非今儿不去海淀了?”

  李惟俭点点头,笑道:“只留你们几个在家,有些放心不下。昨儿妹妹还说呢,不妨串换着也去海淀避暑,总好过在家中闷着。”

  红玉就笑道:“那不妨让琴姑娘去吧,这家中大事小情的,我是一时半刻走不开了。”

  正说话间,傅秋芳自后头快步追了过来。到得近前屈身一福就笑道:“老爷要回来也不提前打发人说一声儿。”

  李惟俭回头观量一眼,方才出了月子,傅秋芳身子丰腴了不少。因着李惟俭先前的话,月子里傅秋芳都是自己哺育的小楝儿,待到出了月子才狠下心来交给奶嬷嬷带。

  李惟俭笑道:“大姐儿如何了?”

  傅秋芳顿时愁眉苦脸道:“都说小儿见不得风,可也不好一直闷着。昨儿大姐儿哭闹了许久,仔细看才发现起了痱子。”

  李惟俭便蹙眉道:“其实有些老话不听也罢,实在没什么道理。”

  傅秋芳笑着应了,嘴上就没说什么。

  这女子心下极有主意,这等事儿即便李惟俭说了她也不会听。于是李惟俭便不多说,只道‘过会子我去瞧瞧大姐儿去’。

  说话间众人入得东路院正房里,宝琴招呼着丫鬟打了清水,红玉又为李惟俭寻了干爽的衣裳。

  待换了衣裳,李惟俭就道:“打发了人往海淀知会了,今儿就在家里不走了。哦,我先去荣国府一趟,有事儿等我回来再说。”

  宝琴纳罕道:“四哥哥,可是荣国府又出了事儿?”

  李惟俭道:“外头风言风语的,你一准儿听闻了。”

  傅秋芳就道:“是琏二爷那桩事?说来虽是琏二爷不对,可错非二奶奶威势太甚,琏二爷也不会如此行事。”

  宝琴便道:“二嫂子那般性情,若能改易一早儿就改了。且瞧着吧,往后有的热闹了。”

  红玉与凤姐儿私交不错,便蹙眉道:“偏偏此事闹出来,我看那尤家也没存什么好心思。”

  李惟俭没言语,起身走到门前才想起单自己一个往怡红院去不太妥当,略略驻足便点了红玉道:“红玉跟我走一趟吧。”

  红玉应下,宝琴顿时瘪嘴道:“四哥哥怎么不叫我?”

  李惟俭道:“平姑娘求上门让我开解开解凤姐儿,你去不太妥当。”

  宝琴心下纳罕,论私交傅秋芳与凤姐儿更好,怎地点了红玉而不是傅秋芳?宝琴却是聪慧的,虽疑惑不已却没问出口。

  李惟俭与红玉一路过会芳园转眼自东角门进了大观园,路过那玉皇庙时,红玉低声道:“四爷往后不用偷偷摸摸的,会芳园中人等我都吩咐过了。”

  李惟俭顿时心下暗喜不已,禁不住探手在红玉手心挠了挠:“还好有你。”随即叹息道:“我与二姐姐阴差阳错,事到如今我总不能就此放手,不然才是真个儿害了她。”

  红玉便道:“大家都知四爷是个长情的,便是太太也知晓几分,过后不也没寻四爷计较吗?”

  李惟俭咧咧嘴,黛玉嘴上是没说什么,可架不住不停手啊。

  须臾过得白石桥,那怡红院便近在眼前。二人入得院儿里,遥遥便听凤姐儿恼道:“不过是些许小事,怎么就寻不见?有名有姓的,寻不见就叫人去打听!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李惟俭与红玉对视一眼,红玉便叫道:“平姨娘可在?我来寻你顽啦。”

  内中凤姐儿呵斥声为之一噎,转眼平儿红着眼圈儿挑开帘栊迎了出来,瞥见李惟俭与红玉,这才面上一喜,转头朝内中道:“奶奶,俭四爷与红玉姑娘来了。”

  内中没言语,平儿便打着帘栊,请了李惟俭与红玉入内。

  过抱厦,转过正厅,便见凤姐儿在西梢间软榻上歪着,粉面寒霜,瞧见李惟俭还白了其一眼。

  李惟俭讪讪道:“二嫂子无缘无故怎地发这么大火儿?可是有人招惹了二嫂子?”

  王熙凤冷哼一声,干脆别过头去。

  平儿朝着几个小丫头摆摆手,几个小丫头慌忙退了出去。平儿又扯着红玉道:“新打的络子,总觉得不妥,红玉你来帮我瞧瞧。”

  “好啊。”

  红玉应了,与平儿往西梢间而去。

  内中只余下李惟俭与气恼的王熙凤。李惟俭扭头观量,眼见窗纱遮挡,外间看不清内中情形,这才凑过去坐在凤姐儿身边,低声道:“哪儿来的这般大气性?”

  凤姐儿忽而转头乜斜一眼,冷声道:“这事儿怕是一早儿就知晓了吧?不帮我也就罢了,还与那混账一道儿瞒了我!”

  李惟俭赌咒发誓道:“天地良心,若不是怕你动了胎气,我会瞒着?你可知那尤家还想着撮合我跟尤三姐呢!”

  “啊?还有此事?”

  李惟俭当下便将那日情形说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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