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华彩 第428节

  李惟俭当即心下暗忖,可见这回宝玉是人嫌狗厌了。

  实则与李惟俭想的大差不差,宝玉临行前到底见了贾母一面儿,老太太不咸不淡嘱咐了几句;宝玉又求着要见王夫人,贾母却推说王夫人身子不爽利,到底没让宝玉见成。

  其后送出门外,只探春、惜春两个念着往日情谊,面上却也有些难看。前番宝玉险些毁了她们姊妹的名声,到得今日也不曾道恼,两个姑娘家再大度也容不得此事。凤姐儿月份大了不好出来,便只探春、惜春将宝玉送到仪门,其后贾琏催促着快行,待送到城外贾琏便匆匆回返。

  “琏二哥这就不地道了,好歹也要送到通州啊。”李惟俭笑着说道。

  黛玉却道:“四哥莫打岔,我还不曾说完呢。其后过了午时,琏二哥也领着十几号人走了。方才邢姐姐来送新菜式,说听凤姐姐提及,琏二哥又要去平安州。”沉吟了下,黛玉不禁忧心道:“这外头的事儿我也不懂,只是大老爷在时就时常打发琏二哥往平安州去……四哥以为,此事可还妥当?”

  李惟俭便道:“妥当与否,咱们说了只怕也不管用啊。”平安州有隘口通往蒙兀草原,不问自知,贾琏这是又往蒙兀走私去了。

  因着准噶尔之故,漠南蒙兀内附,漠北蒙兀也明面上臣服大顺,实则大顺对蒙兀极为提防,是以这互市的榷场都是有数的,每年流向蒙兀的盐、铁、火药等都要严格控制。

  越禁什么,什么就越紧俏。有道是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贾赦贪鄙无状,活着的时候就没少打发贾琏往平安州办差。过往贾琏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每日盘算着从贾赦、凤姐儿处抠银子耍顽就是了。

  如今承嗣、袭爵,怕是声色犬马之下银钱不够花了,这才冒险又去平安州。

  黛玉却蹙眉道:“总要提醒一声儿……外祖母且不提,凤姐姐与琏二哥都对我多有照拂。”

  这倒也是,贾琏送黛玉往扬州去,将近一年方才回来;凤姐儿不知李惟俭与黛玉赐婚之事时,也对黛玉照拂有加。李惟俭本道娶了黛玉,往后只消坐视贾家沦落便好,如今想来,既得佳人,自要得其承负。

  李惟俭便道:“那妹妹回头儿与二嫂子说一声儿,如今朝廷整饬了边军,往后这平安州的营生只怕愈发危险了。”

  当下又将内中情由略略说了,黛玉顿时唬着脸儿道:“此事耽搁不得,若朝廷真个儿计较起来,可是抄家灭族的罪过!我现下就去寻了凤姐姐去!”

  当下只领了紫鹃、雪雁,匆匆便往大观园而来。此时凤姐儿方才自小憩中醒来,平儿正伺候着其擦拭面颊上的汗珠,便有丫鬟来报,说是伯府太太来访。

  凤姐儿月份大了不好去迎,平儿便赶忙迎了出去。须臾光景,平儿引着黛玉入得内中,摇着团扇的凤姐儿便笑道:“林妹妹怎么来了?”

  黛玉左右观量一眼,便道:“来寻凤姐姐说些体己话儿。”

  眼见黛玉笑得牵强,凤姐儿紧忙打发丫鬟、婆子退下,又命平儿把门,扯了黛玉在软榻上落座,这才压低声音问道:“可是遇到难处了?”

  黛玉摇了摇头,说道:“凤姐姐,听说琏二哥今儿往平安州去了?”

  “是啊,林妹妹也知道了?”

  黛玉便急切道:“方才我问过四哥,四哥说琏二哥如此行事,只怕不妥呢。”当下便将李惟俭的话复述了一通,这才忧心道:“再是缺银子,也不好冒着抄家灭族的风险。”

  凤姐儿却不以为意,笑道:“林妹妹想多了,你二哥不过往草原上贩些绸、布、盐、茶,一来一回十几天光景,只得三成利。再说这营生又不是一家的,各处勋贵都有股子,平安州上下也要打点。若朝廷果然查出来,你二哥不过是从众,又能有多大罪过?”

  黛玉蹙眉道:“凤姐姐,只怕今时不同往日。四哥说,贾家的亲兵,罢职的罢职,调任的调任。除非谨守家门,不然再小的过错,来日被那有心人拿了去,说不得就是倾天之祸。”顿了顿,又道:“凤姐姐就算不考虑自己个儿,也要为腹中的孩儿考量。”

  最后一句终于说动了凤姐儿,凤姐儿便道:“林妹妹如此上心,我再不承情可就不知好歹了。也罢,我这就打发人去追。若果然追不回来,也不让你二哥再往平安州走了。”

  黛玉劝说过,心下稍安,又陪着凤姐儿说了会子话儿这才回转伯府。

  凤姐儿果然打发了来旺带人去追,直到翌日下晌方才回转,只带了贾琏的话,说是此行周全,无需多虑。

  不待黛玉打发人来问,凤姐儿便让平儿传了话过去。事已至此,黛玉心下暗自叹息,却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盼着贾琏此行顺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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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四牌楼,太平仓左近。

  正是午时,合意丰酒楼宾客盈门。那手持折扇的帮闲往来迎客,每有贵客登门,掌柜的自是亲自出迎,殷勤招待。

  这酒楼三层五开间,又开在最繁华之处,虽正值国丧不得售卖酒水,却依旧架不住老餮聚众而来。

  那富态掌柜方才将一桌宾客送到二楼雅间,忽有伙计匆匆奔来,慌张道:“掌柜的,外头来了内府官差。”

  掌柜的气定神闲,思忖道:“从账上支五百两银子来,料想是来定赁期的,三年五百两而已,答对了就是。”

  账房紧忙支取了五百两的银票,那清客帮闲有着秀才功名,出面与门前的内府小吏交涉了一阵,旋即面色发青。

  转头儿沉着脸进得内中,低声与掌柜的道:“掌柜,会稽司的执意收回铺面。”

  掌柜的蹙眉不已,冷声道:“新来的?不知这是定城侯的产业?”

  帮闲道:“说了,那小吏只说上官严令,说此处铺面年久失修,会稽司决议推倒重建。”

  掌柜的看看四下簇新墙面,这是趁着年节时重新粉刷过的,且每隔几年此处铺面都要翻新一回,哪里就要推倒重建了?

  心里这么想,可话不能说出口。此处铺面真个儿往外租赁,一年莫说是明面上的九十六两银子,怕是三百两都挡不住。

  掌柜的知道此番不好应对,低声吩咐道:“再取五十两散碎银子来,哼,阎王好过、小鬼难缠。”

  这回银子放在伙计手中,掌柜的的干脆亲自出门答对。到得外头,便见一皂衣小吏正与个匠人模样的老者指指点点。

  掌柜的的上前潦草拱手:“这位官差请了,在下乃是合意丰的掌柜,辛苦辛苦。”

  那小吏不过二十出头年岁,愣头青也似扭头打量了掌柜的一眼,硬邦邦说道:“你就是掌柜?正好,免得我多跑一趟,这行文且接了吧。”

  说话间丢过来一封行文。掌柜的的低头扫量一眼,便见其上写着‘限期搬迁告知书’。掌柜的的心下烦闷,随手将行文丢给身旁帮闲,上前一步道:“小哥儿,咱们借一步说话?”

  那小吏眨眨眼,叫道:“你是打算收买我?嘿嘿,可惜了了,大人可是发了话,便是砸过来一千两这铺面也得拆。”

  掌柜的顿时变色,道:“哪位大人发的话?可是魏郎中?呵,明人不说暗话,魏郎中可是与我们侯府交情笃厚啊。”

  小吏摇头道:“什么魏郎中,我可没见过。发话的是内府协理大臣李伯爷。”

  李伯爷……李财神?掌柜的正琢磨着如何答对,就听那小吏又道:“行文送到,下晌申时前务必搬离,否则后果自负。”挠挠头,思量半晌道:“哦,还有一句,叫勿谓言之不预也!就是如此,告辞!”

  小吏洒然转身而去,那匠人仔细扫量了眼合意丰酒楼,叹息道:“好好的铺面,说拆就拆了……啧啧,李财神真是有钱任性。”

  眨眼间几人离去,只把掌柜的晾在原处。伙计与帮闲已然急了,前者便道:“掌柜的,总要跟侯府禀报一声,不然真个儿拆了去,只怕”

  定城侯府如今袭爵的乃是二等男谢鲸,本身又在京营任掌旅,挂着游击将军衔,脾气最是暴躁。

  掌柜的略略思量,紧忙打发人往定城侯府禀报。

  赶巧这日经营操演,谢鲸不在家中,其妻沈氏听得管事儿婆子传话,心下不以为然。且不说自家老爷如今还有爵位,又是一部掌旅,单说老爷与东宫的关系,又岂是个新晋的一等伯敢招惹的?

  因是只嗤笑一声道:“估摸着就是吓唬人的,回头儿老爷回来往竟陵伯府送一封帖子,私下里说说,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沈氏不以为意,不料到得未时末,便有酒楼账房匆匆而来,入内慌张道:“夫人,大事不好,内府纠集了几十号力夫,将客人尽数赶走,如今正要拆铺!”

  “啊?”

  沈氏顿时恼了,豁然而起道:“我倒要看看,哪个敢拆了我家的铺子!”

  那合意丰每岁少说都要入账三千两,真个儿让人给拆了,这定城侯府就得打饥荒!

  当下沈氏急吼吼驱车前往,不过两刻便到得西四牌楼,那沈氏挑开车帘一瞧,便见前方烟尘滚滚,瓦盖业已掀了,一根横梁轰然落在门前,激起烟尘无数。

  沈氏顿时急火攻心,嚷了声‘我的酒楼’,一口气没喘上来顿时身形瘫软。丫鬟、婆子紧忙入得内中,一个打扇子,一个掐人中,沈氏之子更是怒从心头起,召集了十来个壮硕仆役,提着棍棒便冲将上来。

  那谢家子跳着脚叫嚷道:“哪个让你们拆的?都给爷停下!”

  几名小吏瑟瑟缩缩不敢上前,忽而便见个红袍官人迈着四方步到得谢家子身前,居高临下观量一眼,轻声道:“本官李惟俭,你又是哪个?”

  “我”李惟俭?竟陵伯?谢家子顿时英雄气短,那骂街的话生生憋闷在胸吐不出来。

第351章 邢夫人做说客

  李惟俭负手停在谢家子身前,莫说是谢家子,连带身后一众携枪带棒的家仆这会子大气都不敢喘。

  谢家子怔了须臾,赶忙拱手为礼,压着火气道:“在下谢豫,家父谢鲸,见过李伯爷。”

  谢豫……李惟俭面上不变,心下腹诽不已,这名字起的有些潦草啊。

  “好说。”

  谢豫蹙眉说道:“这酒楼乃是家中营生,不知犯了何错,李伯爷非要将酒楼拆除啊?”

  李惟俭笑吟吟扫量其一眼,开口道:“胡三顺,你来答这位谢家公子。”

  话音落下,自后头蹿过来个皂衣小吏,停在谢豫身前翻动手中籍册,说道:“这位公子请了,这籍册记载,自三十二年前合意丰便赁了内府此铺,当时记载为年久失修,定下赁银每年九十六两。如今租期已到,内府决议拆旧盖新……这又与公子何干?”

  “这,这这……”是啊,与谢家有什么关系?

  谢豫总不能说当初贿赂了内府郎中,改了籍册,而后足足占了内府三十二年便宜吧?此处街面繁华,铺面广阔,若按照市价,怕是三百两一年都寻了关系方才能租到。

  三十二年下来,每年短了二百两租金,算算这就是六千四百两银子。若谢豫这般说了,那这银子要不要补?

  谢豫寻思半晌,方才道:“好歹也要容几日光景,让家中打发人手搬迁。”

  不用李惟俭开口,那胡三顺便撇嘴道:“这位公子莫非说笑?这铺子租期本月初九就到了,如今都二十三了……说不好听的,您早干嘛去了?再者说伯爷今儿还是容了半日光景呢。”

  谢豫自知明面上的道理讲不通,只得看向李惟俭道:“李伯爷莫非定要与定城侯府交恶不成?”

  李惟俭笑道:“这却奇了,本官依律行事,不知怎么就得罪了谢家?罢了,若谢家果然不满,只管上疏弹劾本官就是。”

  “你……”

  那谢豫还要计较,后头匆匆跑过来个婆子叫道:“豫大爷,太太说等老爷回来再行计较。”

  那谢鲸的夫人虽先前怒不可遏,却也知不好轻易开罪了李惟俭,这会子苏醒过来生怕谢豫口不择言,紧忙打发婆子叫其回去。

  谢豫无计可施,不敢开罪李惟俭,只得忿忿看了眼胡三顺,转头领着人蹙着车驾灰溜溜而去。

  胡三顺站在原地咂咂嘴,只觉将权贵踩在脚下分外舒爽。旋即又畏惧起来,蔫头耷脑凑过来拱手道:“伯爷,谢家只怕恨死了小的,往后伯爷可得护着小的。”

  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今儿李惟俭一早值房调度会稽司往合意丰送行文,一众积年老吏各寻由头躲避,待允了好处后,眼前这个叫胡三顺的小吏这才咬牙接了差事。

  李惟俭便笑道:“本官说话向来算数,你且放心,谢家理亏,不敢真个儿计较。”

  内府乃是圣人的内府,此事真儿揭开,等于将定城侯府挖内府墙角的劣行暴露在圣人眼前,定城侯府哪有这般胆气?

  李惟俭又吩咐道:“明日一早往灯市口送行文,莫要忘了。”

  胡三顺垂首应下,李惟俭回头又瞧了眼拆掉了瓦盖的铺面,转头进了马车,施施然往自家行去。

  到了隔日,胡三顺又往灯市口的洋货婆子下行文,结果掌柜的客客气气送出,跟着胡三顺便来内府请见李惟俭。言东主乐意自行掏钱修葺、翻新,且往后以市价承租。

  李惟俭乐见其成,打发书办当场与东主重新签了赁契文书。

  那洋货铺子背后的东主可是康乐公主,今上见了都得规规矩矩称一声姑母。连康乐公主都如此行事,这余下的东主自然不敢硬抗,一个个的生怕被拆了铺面,紧忙打发手下掌柜的来会稽司重新签署赁契。

  这京师本就存不下秘密,更何况此事传得沸沸扬扬,不多久便传扬得人尽皆知。

  长乐宫。

  太子方才自上书房回返,总管太监便悄然凑将过来。

  太子抄起茶盏呷了一口,瞥了一眼总管太监道:“有事儿?”

  那总管太监道:“殿下,听闻定城侯家的合意楼被会稽司给拆了。”

  “拆了?”太子思量道:“那会稽司如今不正是李惟俭属理?”

  总管太监应下,旋即说道:“殿下,有合意楼在前,今儿康乐公主便打发人去了会稽司,说是自行修葺,且乐意按市价重新租赁。”

  太子纳罕道:“这与孤有何干系?”

  “这……”总管太监为难道:“内府铺面中,殿下寄名租赁了三十余,若不续租,只怕就要推倒重建。”见太子兀自纳罕,总管太监才道:“都是下头人孝敬的,奴婢可不曾打着殿下的旗号索取。”

  既然是下头人孝敬,那铺面的位置自然极佳。太子皱眉问道:“差额有多少?”

  总管太监低眉臊眼道:“每年打底五千两银子。”

  太子先是惋惜不已,继而恼道:“混账!那是父皇的内府,此事若让父皇知晓,你让父皇如何想孤?”

  “都是奴婢的错儿,想着东宫花销日渐抛费,这才生出贪鄙之心。”

  那总管太监跪下认错,太子摆了摆手道:“下不为例。不过是每年五千两银子……这几日顺天府便要对外招标,你亲自去送一封帖子。”

  总管太监忙不迭应下。待太子往书房而去,总管太监暗自舒了口气。太子自然英明无比,这错漏都是下头人犯的。随即想起那员外郎叶钟芝,总管太监顿时心下暗骂,拿定心思寻个机会定要那厮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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