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华彩 第397节

  “为兄如今对你可是羡慕的紧啊,先承嗣后袭爵,这大老爷一去,家中都是由着你来做主,最是恣意不过。”

  贾琏顺口说道:“哎,也不能这般说。祖宗传下的爵位到了我这儿就是个三等将军,又值当什么?加之这几年辽东收成不好,又有族人要照看……不瞒二位,我便是想要出来都要思量思量啊。”

  王仁又与王对视一眼,那王雀跃不已,举起酒杯来一饮而尽。王仁笑道:“你啊,入得宝山竟空手而归。”

  贾琏问道:“舅兄怎么说?”

  王仁便道:“你可知我那妹妹手头有不少营生?”

  贾琏自打袭爵后,又赶上丧期,只偷偷摸摸与尤氏姊妹厮混,又哪里关切过凤姐儿?

  因是只当说的是那暖棚营生,便笑道:“不过一成暖棚营生的股子,一年到头也就几千两罢了。”

  王仁却道:“我说的可不是暖棚啊。”

  “啊?”

  王仁低声道:“你莫非不知我那妹妹又与姓李的弄了个自行车营生?”

  贾琏蹙眉思量一番,这才想起去年凤姐儿往家中送了几台自行车来。笑道:“也不过是小打小闹。”

  王禁不住说道:“可算不得小打小闹,去年方才开张数月就有几千两进账,连顺天府衙门与巡城兵马司都采买了不少,说不得来日就生发了!”

  “还有此事?”贾琏虽在男女之事上随意的很,什么脏的臭的都不在意,只一心求欢好,旁的一概不论。可在旁的事儿上,多少还要些脸面。是以便道:“不过是妇人体己,又与我何干?”

  王道:“话不能这么说,那自行车营生可算不得嫁妆,怎么算也合该有二哥一份。”

  眼见贾琏没应声,王仁就蛊惑道:“还要向你们夫妻道喜。”

  “喜从何来啊?”贾琏纳罕道。

  王仁说道:“东宫瞧上了那自行车营生,原作价三万银子购入凤丫头手中股子。三万啊,那厂子置办起来才几个钱?”

  财帛动人心,贾琏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雀跃之余,忽而想起凤姐儿说过此前王仁来寻了她一遭,于是恍然道:“莫非舅兄与凤儿不曾说通?”

  王仁撂下筷子冷声道:“我那妹妹钻进钱眼儿里了,三万都嫌少。这满京城打听去,几千两银子过了几个月就翻成了三万两,天下间哪儿有这般好事?且就算不考量银钱……那可是东宫啊。我可是记得贵府大老爷在时经常往东宫走动……”

  贾琏这会子明悟过来,敢情这二人此番宴请自己为的便是那劳什子的自行车厂子。

  因是思量着说道:“这东宫自然不好开罪了,待我回去与凤儿好生说道说道,总不能因此恶了东宫。”

  王听出贾琏言语中推脱之意,便讥讽道:“二哥如今爵位在身,莫非还压不住我那堂姐?说句不好听的,以二哥如今的位份,换了谁不都得小意奉承着?但凡惹恼了,一直休书打发了就是,到时外头的奢遮人家说不得争着抢着将女儿送过来呢。”

  王仁赶忙道:“喝多了吧?这话就过了。来来来,不提此事,今儿咱们好生高乐一番。”

  当下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几个女史又刻意奉承,于是内中愈发热络起来。

  酒局散去时,那王送贾琏时方才压低声音道:“二哥,若此事合了东宫的心意,这事后必有赏赐啊。”

  这话只是寻常,可却禁不住贾琏胡乱思忖。宁府一脉流放,大老爷故去,王夫人除了诰命,连带大妹妹贤德妃都吃了挂落,明眼人都瞧得出来贾家如今势颓。宫中贤德妃暂且指望不上,贾琏又自知自己不是个能做官的,因是便有心寻大树庇佑。

  东宫渐长,素有宽仁之名,若此时投效了,来日说不得便能保住贾家富贵。且贾琏隔三差五便与二姐、三姐厮混,那二姐几次催促要给个说法,贾琏有心纳了做个外室,却苦于手头银钱不富裕。

  因是不禁思量着,若促成此事,也不需多,入手个三五千的银子,这置外宅的银子不就出来了?

  迷迷糊糊出得门来,吩咐马车先行将那贾蔷送回,转头贾琏又吩咐车夫往尤家而去。

  ……………………………………………………

  转过天来,是日黛玉回贾府。

  一早儿起来,探春便发派婆子四下洒扫,虽不曾张灯结彩,却也打理得干净利落。

  因着老太妃之丧,永寿郡主要随忠勇王哭临,是以李纨便停了王府西席的差事。早间到老太太跟前问安,贾母便顺势问起傅秋芳情形。

  李纨说了生下一女,贾母顿时长出了口气。贾母心下生怕李惟俭简慢了黛玉,因是便琢磨着过会子须得仔细问过了才好。

  因着国丧不好置办酒宴,可寻常家宴须得摆了,刚好平儿也在,贾母便命平儿与凤姐儿商议出章程了。

  平儿领命而去,须臾便进了凤姐儿院儿。

  入得内中平儿便笑道:“昨儿伯府兴师动众的请了王太医,不想最后也没用上。方才听大奶奶说,傅姨娘生下个女儿来,老太太跟着也松了口气呢。”

  王熙凤身怀六甲,这会子正是多愁善感的时候,闻言不禁暗自思量,怎么生得是个女儿?若自己个儿肚子里的也是个女儿,那来日可就不好办了……总不能寻机再去与那野牛厮混一阵吧?

  心中虽知千难万难,可不知为何,心下偏生跃跃欲试起来。

  眼见凤姐儿蹙眉没接茬,平儿才道:“老太太让奶奶拿个章程,林姑娘过来,好比回门,虽不好声张了,可这席面总要体面些。”

  王熙凤回过神来道:“林妹妹爱吃那几样菜色尽数凑上,再配上旁的,总计二十道菜也算可以了。”

  平儿如数家珍般报了菜名,凤姐儿时而摇头,时而点头,须臾光景主仆二人便定下了菜谱。

  平儿虽不识字,却一一记下,正要去吩咐后厨,又被凤姐儿叫住,说道:“你二爷夜里没回?”

  平儿道:“没听着信儿,想是没回来。”

  王熙凤冷哼一声正要数落两句,丫鬟丰儿便入内道:“奶奶,二爷过来了。”

  “他还知道回来?”

  忿忿一嘴,转眼便见帘栊挑开,满脸倦色的贾琏低头进得内中。

  凤姐儿心中愈发不待见贾琏,瞥见其这般模样,顿时蹙眉道:“又去哪里厮混了?正是国丧,小心被人抓了短处!”

  贾琏带着一身酒气凑过来笑道:“昨儿是你两个兄弟寻我商议事儿,不过是关起门来喝了几杯,谁还能瞧了去不成?”

  “他们寻你商议事儿?”王熙凤警觉道:“莫非又来踅摸我那自行车厂子?”

  贾琏有求于人,便赔笑道:“你兄长怕你太过算计银钱,因是揉开了、掰碎了与我说清了内中道理。”顿了顿,压低声音道:“后头那位贵人,咱们家还得指望着呢,可不好得罪了。”

  凤姐儿先前得了李惟俭教导,便说道:“我不过是考虑几日,又没说不卖。既然贵人相中的,不拘多少银钱,只管拿去就是。只有一样,我留些许股子也是无用,贵人想要,不如将那厂子尽数拿去。”

  贾琏不知长乐宫图谋,顿时大喜道:“就知凤儿是个讲理的,我这就去与你兄长报喜去!”

  凤姐儿赶忙唤住其,说道:“也不必急于一时,今儿林妹妹与俭兄弟过府,你不作陪?”

  贾琏满心想着自己的事儿,便道:“迟则生变啊,再说伯府跟咱们家比邻而居,林妹妹原先就在家里住着,俭兄弟每月不来上几回?”

  凤姐儿也不强留,招呼平儿将那转让厂子的文契一并给了贾琏,嘱咐道:“不好让贵人跑二遍,你干脆将这文契一并送去。”

  贾琏大喜过望,接了文契便兴冲冲而去。他一路到得王家,急急来寻王、王仁,管事儿的却告知王昨夜不曾回府。贾琏一拍额头,以为那兄弟二人昨儿夜里就在那暗门子留宿了,转头又往安顺胡同寻去。

  车马方才到得胡同口,便见有衙役四下贴封条,昨儿宴饮的那处小院更是早已被贴了。

  贾琏看得瞠目不已,紧忙打发小厮去过问。小厮报了贾琏名号,那不耐烦的衙役方才道:“昨儿夜里巡城御史老爷检视此地,见有人关门宴饮,当即领了衙役围拢了,将内中悖逆之徒尽数锁拿归案。说不得这会子案卷已然递上了朝堂”说话间乜斜一眼笑道:“小哥儿来找人?嘿,迟了,等着朝廷发落吧!”

  小厮紧忙寻贾琏回话,这下可把贾琏吓了个半死!国丧期间宴饮狎妓,还被御史逮了个正着,脑袋能不能保住都不好说!

  当下贾琏紧忙调转方向,又往王家去报信自是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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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竟陵伯府。

  镜子里的黛玉蹙眉嗔道:“四哥快莫要捣乱了,好好的妆容被你弄乱,我还得再洗一遍脸。”

  李惟俭叹了口气,放下青黛讪讪道:“回头儿我练练,总不能少了闺房画眉之乐。”

  黛玉没好气的道:“这也就罢了,昨儿四哥说好的不折腾人了,夜里的确安睡了,偏一早儿起来又作怪!”

  李惟俭哈哈大笑,正要逗趣几句,便听外头雪雁道:“老爷,茜雪嫂子来了。”

  李惟俭与黛玉对视一眼,这才负手踱步到得厅堂里,那茜雪盈盈一福说道:“老爷,前头传话,说是丁家兄弟有话要回。”

  李惟俭应下,随即出得东路院到了书房里。

  丁家兄弟早已等候在此,见了礼待李惟俭落座便道:“老爷,王家兄弟半夜就被巡城御史锁拿了。”

  “哦?”李惟俭奇道:“犯了事儿?”

  丁如峰道:“王家兄弟寻了处暗门子,请了姐儿来作乐。外头盯梢的兄弟说是招待荣府的琏二爷。后头琏二爷先走一步,没半个时辰巡城御史领着人就堵了个正着。”

  李惟俭顿时大笑道:“天理昭昭、报应不爽啊。”

  此番他还没发动呢,没想到这俩货自己就折在了巡城御史手里。那新晋的巡城御史最是铁面无私,料想这兄弟二人此番是吃不了得兜着走。

  丁如松笑道:“听说昨儿逮了不少勋贵子弟,连忠顺王府的姻亲都被逮了进去。”

  李惟俭暗忖,若只是这俩人,那一准重重发落了。可此番逮了的勋贵子弟太多,只怕法不责众。思量半晌,李惟俭招手让丁如松上下,低声吩咐了一番,丁如松顿时会意,忙道:“老爷放心,前几日那苦主还往顺天府去闹呢。只消让人指点门路,定要那二人脱层皮!”

  又仔细计较一番,直到后头婆子来催,说是奶奶早已拾掇齐整了,来问李惟俭何时动身,李惟俭这才施施然去到东路院,旋即与黛玉领着丫鬟、婆子出来,也不走正门,径直从会芳园往荣府而去。

  此时东角门敞开,遥遥便见探春领着园中几个丫鬟婆子迎在门前,瞥见二人遥遥便招手道:“俭四哥、林姐姐!”

  夫妇二人笑着摆手回应,到得近前,那探春便笑着道喜:“还不曾给俭四哥、林姐姐道喜呢,祝两位百年好合、白首偕老。”

  李惟俭笑着一抖衣袖,自内中抽出个红包来:“借三妹妹吉言,来来来,红包拿去。”

  探春讶然道:“道贺还有红包拿?”

  “沾沾喜气嘛。”

  黛玉扫量过几个丫鬟、婆子,又看向探春道:“四哥看探丫头,这般威风凛凛的,可是个管家姑娘的模样呢。”

  探春笑道:“林姐姐莫作弄我了,这一日不知多少烦心事,我都不想管这个家了。不说这些,老太太一早儿就等着了,俭四哥、林姐姐咱们快行两步。”

  当下探春引路,一行人等往内中行去。结果还不曾转过石垣,便听得左面有人叫了一声:“林”

  李惟俭与黛玉扭头观量,便见宝玉与妙玉停在八角亭里,那宝玉兴冲冲探出手来,面上的雀跃忽而变作为难,咬着牙一时间怔在那里,不知如何收场。

  黛玉瞥了一眼,便与李惟俭道:“是宝二哥。”

  李惟俭遥遥嚷道:“宝兄弟也在家中?”

  宝玉还不知如何回话,那妙玉便双掌合十道:“阿弥陀佛,回李伯爷,恰逢国丧,金台书院闭院一月,要下月才会重开。”

  李惟俭笑道:“原是如此,那宝兄弟且逛着,我与林妹妹先去瞧瞧老太太。”

  一旁黛玉略略颔首,也不曾言语,便随着李惟俭继续往前行去。

  八角亭里,回过神来的宝玉忽而红了眼圈儿,嘟囔道:“林妹妹也嫁了人了……”

  妙玉观量宝玉神情,见其心神不属,顿时蹙眉暗恼,说道:“女子总要嫁人,不过是早早晚晚罢了。”

  宝玉扭头看向妙玉道:“你也要嫁人?”

  妙玉没应声,只嗔恼着看向宝玉。半晌,见宝玉兀自不解其意,顿时拂袖而去,道:“今儿乏了,你请回吧!”

  宝玉眼看妙玉回得栊翠庵,顿时愈发伤心,禁不住掉了眼泪。

  却说一行人等自穿堂进得后院,又绕进荣庆堂里,大丫鬟鸳鸯一早儿笑着与贾母报喜:“老太太,林姑娘与俭四爷来了。”

  贾母口中应着‘好’,不禁端坐了身形抻着脖子观量,遥遥便见小两口相携入内,只几日不见,那外孙女出落得愈发娇艳了。

  视线交错,莫说是黛玉,便是贾母也红了眼圈儿。李惟俭撒开手来,黛玉急走几步扑在贾母怀里:“外祖母!”

  “诶,好好,我的玉儿回来了,回来了啊。”

  李惟俭停在厅堂里,笑看祖孙二人相拥而泣。一旁的鸳鸯极有眼色,紧忙悄然凑过来道:“四爷不是外人,还请落座。”

  “嗯。”李惟俭应了一声,旋即便与鸳鸯对视了一眼。

  许是年岁早就够了,又知来日去处,因是这一对视,鸳鸯顿时就红了脸儿。随行而来的探春瞧得暗暗称奇,纳闷鸳鸯何时对俭四哥有了心思了?

  李惟俭落座半晌,那祖孙二人方才分开,贾母轻轻将黛玉推开,上下打量着只一个劲儿的夸赞:“玉儿瞧着愈发出息了,好啊,如此我也就放心了。”

  黛玉擦拭了眼泪,笑着道:“外祖母放心,四哥……待我极好的。”

  贾母兀自扯着黛玉不肯撒手,黛玉这会子回过神来,想着李惟俭还在下头,便抽离了双手笑道:“外祖母,四哥还在下头呢。”

  贾母这才回身撒手,便见黛玉擦着眼泪到得李惟俭身前,二人起身一并朝着贾母行过礼,得了贾母吩咐方才落座。

  贾母耐着性子问过李惟俭这几日情形,又问过梁氏、刘氏,这才说道:“今儿一早就听闻,俭哥儿得了个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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