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华彩 第395节

  胡廷远便道:“王阁老急流勇退,当不得宰辅,却也富甲一方啊。”

  李惟俭思量道:“东海没有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

  胡廷远冷哼一声道:“可不就是金陵王?这江南海贸,倒是有半数船只都是王家的。”

  王家海贸营生做得风风火火,偏要逃税,这王子肫打的什么主意?李惟俭忽而想起王仁、王二人与长乐宫那位过从甚密,莫非王家的银子都砸给了东宫不成?

  念及此处,李惟俭道:“长乐宫?”

  “嗯?”胡廷远顿时眯起眼睛来,笑着说道:“复生消息灵通啊。”

  李惟俭摇头道:“也不是小婿消息灵通,实在是王家两个小辈几次三番想要占便宜,那日大婚时长乐宫那位又亲自过来喝了一杯酒水,因是由不得小婿多想啊。”顿了顿,又道:“如今圣人正值壮年,王家现今就要谋下一朝了?”

  “呵,”胡廷远笑道:“王子腾踩着宁荣二府亲兵尸骨爬到高位,此人又如何不知狡兔死、走狗烹?为谋王家来日,可不就要提前纳了投名状?只待王子腾一去,王家虽有沉沦,可只要太子顺利登基,王家未必没有起复之日啊。”

  李惟俭道:“王家好算计。”

  他心下暗忖,只怕此事也是凤姐儿的亲爹王子肫谋划的。自己个儿眼看情形不对,干脆告老还乡。又推出二房的王子腾来支撑王家家业,谋划着汲取其余三家养分壮大自身,又提前交好东宫,以留待明日……

  嘶……这位王阁老好算计啊!

  那胡廷远却笑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啊。”

  李惟俭立马听出不对来,赶忙问道:“泰山莫非另有见解?”

  胡廷远笑道:“岂不闻雄狮未老、幼狮已壮?天家无父子啊。”

  李惟俭瞬间领会。太子乃圣人原配皇后所出,奈何皇后天不假年,圣人登基不过三年便故去了。圣人虽对太子照拂有加,奈何到底少了生母庇护,加之母族不强,又有晋王比照着,估摸着太子急切之下这才悄默默敛财、邀名,既图大宝,也为自保。

  太子如此行事,又怎会不惹得圣人忌惮?须知今上就是趁着宫变方才御极为帝,又怎会容忍从前旧事重演?

  那晋王又不相同,生母吴贵妃如今统御六宫,虽无皇后之名,却有皇后之实。吴家又富甲一方,如此看来,这来日大宝落于谁手还不好说呢。

  即使这般,本道先行对付王家那兄弟俩,如今倒是可以捎带手的连东宫那位也一并敲打了。

  李惟俭心中记下,转而与胡廷远说起旁的闲话来,待过得半个时辰,便有管事儿的入内笑道:“老爷、二爷、姑爷,太太说席面整治了。”

  胡廷远起身道:“今日恰逢国丧,不好置备酒宴,只预备的家常便饭,复生莫要挑理。”

  李惟俭也起身笑道:“泰山言重了,小婿本就不胜酒力,如今倒省了一桩烦恼。”

  当下三人出得书房往后头正房而去,因着都是家中人,是以正堂里也不曾摆置屏风,只摆了一桌席面。

  三人进得内中,黛玉与李惟俭又分别与张宜人、胡廷远见过礼,这才在张宜人热络招呼下落座。

  那席面只是寻常,也不曾准备酒水,黛玉却吃得分外可心。只是每每瞥向李惟俭的双眸中满是嗔怪,李惟俭便纳罕着也不知张宜人与林妹妹说了什么。

  这席面临近申时末方才撤下,丫鬟又奉上茶水来,张宜人几次三番瞥向李惟俭,欲言又止却终究没多说什么。

  人家小两口床笫情趣,正是如漆似胶的时候,她又何必去做恶人?想来这便宜女婿也是个心中有数的,料想也不会太过胡闹了。

  临近日暮时,李惟俭与黛玉方才在张宜人依依不舍中出得胡家。待马车辚辚而行,李惟俭禁不住问道:“干娘与妹妹嘱咐什么了?方才用茶时几次三番欲言又止,我看干娘心里憋了不少话呢。”

  黛玉嗔道:“四哥还好意思说?若不是因着你,我又怎会被干娘好一顿教训?”

  李惟俭眨眨眼,纳罕道:“我又不曾苛待了妹妹,哪里就犯了错儿了?”

  “你”黛玉心下气恼,偏生又说不出什么来。于是干脆别过头去生闷气。

  李惟俭笑着搬了两下,每次都被黛玉别过头去,李惟俭正思量着,忽而听得细微声响,旋即便见黛玉面红耳赤。

  李惟俭心下一动,说道:“妹妹又何必害臊?人吃五谷杂粮,一时忍不住也是有的。”

  黛玉声如蚊蝇应了一声。

  就听李惟俭又道:“却想起一则笑谈来。说许仙娶了白娘子,一日白娘子禁不住放屁,声如闷雷,许仙讶异半晌才道:‘原来娘子竟是仓蛇(响尾蛇)’。”

  黛玉嗤的一声笑出来,又觉被李惟俭打趣作弄了,顿时挂不住脸面过来扑在李惟俭怀中胡乱敲打。

  “偏你浑说,再浑说就不理你了。”

  李惟俭哈哈大笑,任凭黛玉一双小拳头胡乱捶打,只将其瘦弱身形揽入怀中。过得半晌,黛玉方才幽幽道:“还好嫁了俭四哥。”

  李惟俭顿时恶行恶相道:“妹妹难道还想嫁给旁的不成?”

  黛玉抬眼娇嗔道:“正经说话呢,偏你要来作怪。”顿了顿,这才说道:“我虽私下也想过过门如何,却始终心下惴惴。那话本子里才子、佳人成了婚,从此便白头到来……这等事我是不信的。”

  抬眼看向李惟俭,目光莹莹道:“多少人过门前都是你侬我侬,待过了门便是万分情谊也被那柴米油盐消磨一空。原先害怕四哥将我想的太好,待时日久了难免失望,如今却是放心了许多。”

  李惟俭笑道:“妹妹虽生得好似仙女儿,却并非仙女儿啊。就好似我,虽有些才智,却也不是圣人。”

  黛玉笑道:“天下哪有这般作弄人的圣人?”

  “正是这道理,咱们都是一般凡夫俗子,往后相互体贴、扶持着过日子就是了。”

  黛玉应下,旋即乖顺贴在李惟俭怀中。

  马车辚辚,过得须臾,黛玉忽而起身道:“别的还好,只是夜里莫要再作怪了……三日里有个一两回也就是了,哪儿能一日里要三两回的?我本就身子弱,再这般折腾可遭受不住。”

  李惟俭故作委屈,黛玉却是不理,继续道:“先前听闻家中姬妾每月都有轮值排期,我看明儿便商议商议,将这排期再续下去。免得四哥每日家只想着作弄我。”

  李惟俭心下愉悦,叹息一声道:“也罢,妹妹安排便是了。寻常人家的奶奶恨不得将夫君拴在腰带上,偏妹妹一过门就往外推。”

  黛玉小意道:“我还小呢……四哥再多等二三年吧。”

  李惟俭状似无奈应下,黛玉暗暗松了口气,又道:“再有紫鹃与雪雁如今年纪也不小了,四哥来日留我房中,若实在憋闷不住,便收了她们便是。只有一样,如今是国丧期间,四哥又为勋贵,不好闹出孩儿来惹得外头物议纷纷。”

  “都听妹妹的。”

  李惟俭心下不由得暗自得意不已,此番果然便被他得了逞。他虽心下爱极了黛玉,可到底是吃过肉的,往后隔三差五吃一回素也就罢了,哪儿忍得住见天不见荤腥?

  车驾回返伯府,李惟俭先送了黛玉去了东路院,旋即到得前头书房里,寻了丁家兄弟吩咐道:“找妥帖人手盯着王家两子,但有错漏之举,尽快与我报来。”

  丁家兄弟拱手应下,转头便去人手盯梢去了。

  李惟俭立在书房负手思量半晌,料定此番只消点了火,说不得圣人纵容下就会蔓延到东宫身上。如此一来,也算稍稍出了一口恶气。

  这日到得晚间,李惟俭依旧往东路院正房而去,黛玉顿时变了脸色,百般求肯,这才将李惟俭推了出去。

  这东路院中,傅秋芳已然搬去了西路院,正院厢房里如今安置的是晴雯。李惟俭正是年轻力壮之时,当即便去寻了晴雯。

  这会子晴雯还在缝补,瞥见李惟俭到来顿时纳罕不已。

  待迎进房中这才笑道:“四爷不哄着奶奶,怎地来了我这儿?”

  李惟俭笑而不语,任凭晴雯伺候着洗了漱,转头大老爷也似瘫坐床头,又任凭晴雯打了洗脚水来。

  双脚伸进热水中,李惟俭舒服得哼哼两声,旋即便有一双柔嫩小手仔细揉搓起来。晴雯便低声道:“姊妹们都商议好了,说是奶奶方才过门,总要留些时日,不如等到下月再排期。不想这才两天,四爷便被奶奶打发了出来。”

  李惟俭观量着晴雯道:“那你可曾想老爷我了?”

  晴雯心下得意不已,撇着嘴却禁不住满脸的笑意,嗔道:“才没想呢。”

  “没想?哎,那可糟了,平白让老爷我想了你好几日呢。”

  晴雯被哄得花枝乱颤,心下酸涩顿时一扫而空。待洗过脚,不待晴雯去倒水,便被李惟俭扯上床榻胡天胡地起来。也是心下思念得紧了,这一宿晴雯抵死迎合,径直折腾到三更头上方才遭受不住、告饶不已。

  又忍着浑身瘫软伺候了李惟俭一回,晴雯寻了帕子清理过,钻进李惟俭怀里嗔怪道:“四爷身子骨愈发健硕,往后怕是除了莹那丫头,府中再没谁能承受得住了。”

  李惟俭哼哼两声算是应下。

  晴雯又道:“先前傅姨娘、香菱都是一般说法,说每每遭受不住都平白便宜了碧桐那小蹄子。”

  李惟俭笑道:“这又怪得谁来?”

  晴雯兀自气恼不已,既瞧不上碧桐那骚蹄子占便宜的模样。因是又凑近李惟俭耳边道:“后来姊妹们商议了一番,得了个主意。”当下便附耳低声说了几句,原本昏昏欲睡的李惟俭陡然睁开眼来,先惊后喜地看向晴雯道:“果然?”

  晴雯顿时气恼着轻轻拍了李惟俭一下,说道:“这下可算称了四爷心意了。”

  李惟俭笑道:“这就错了,须得往好处想啊。往常一个月能轮六天,往后说不得就能轮十几天,算算还是你赚了呢。”

  晴雯气得直磨牙,却见李惟俭目光灼灼又要扑上来,顿时吓得花容失色求告道:“四爷快饶过我这一遭吧,今儿实在不行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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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转过天来,李惟俭神清气爽入朝哭临(不是哭灵,原文便是这两个字)而去,晴雯强撑着爬起来往黛玉屋里立规矩去,却哈欠连天身形飘摇。

  她这般情形落在旁人眼中,自是惹得众人狐疑不已。转头黛玉吩咐过家中事务,又与众人道:“先前我不曾过门时,听闻府中都是轮值排期,也不知是怎么个规矩?”

  此时傅秋芳临盆在即,因是便免了晨昏定省,只在小院儿修养。因是位份最高的宝琴便道:“回奶奶话,先前众姊妹定了规矩,三日一轮值。若有事由,相互之间也能串换着。”

  黛玉便道:“那往后也依着这般规矩可好?”

  宝琴伶俐,一旁的红玉也不差,不待宝琴开口那红玉就道:“奶奶乃是正经嫡妻,来日得了诰命便是家中太太,如何能与我们一般?我看不如半月在奶奶房里,余下半月姊妹们再商议着串换。”

  黛玉笑道:“外头都说我小性儿,我却不是那等拈酸吃醋,恨不得将丈夫绑在身边儿的。半数光景在我房里只怕不妥,我看还是少一些吧。”

  宝琴便道:“半月太多,那不如改做一旬?”

  莹与香菱两个这会子成了锯嘴葫芦,谁开口都只会点头应承,偏自己个儿没主意。计较一番,紫鹃便道:“我看也不必定的这般死,不妨五日一轮换。这五日里三日老爷在旁处,两日在奶奶处,奶奶若是不便,老爷只管往各处去就是了。”

  宝琴计算一番,先前是半月,如今不过少了三天……当下便偷眼打量了紫鹃一眼,心下暗忖,只怕这多出的时日是紫鹃为自己个儿谋算的。

  黛玉心下无可无不可,又问过众人之意,莹与香菱一并点头叫好,晴雯这会子还昏昏沉沉、浑身酸软的,因是也不曾反驳,宝琴有心反驳,却知紫鹃是奶奶身边儿的陪嫁丫鬟,因是虽心下不满却也捏着鼻子认了下来。

  此事就此定下,黛玉便遣散众人,独自又观量起账册来。

  到得下晌未时,李惟俭回得家中,换过衣裳顿时瘫在软榻上,叹道:“可算明儿不用再去了。”

  过了三日,往后勋贵等每月哭临三次,朝堂文武各官每天哭二次,李惟俭领着内府的差事算不得朝官,因是便免了许多烦扰。

  黛玉亲自为李惟俭揉捏肩头,兀自后怕不已道:“亏得封诰命的旨意不曾降下,连四个这般身子骨都要散了架子,我去只怕要被生生折腾得大病一场呢。”

  李惟俭颔首连连,连道:“侥幸。”

  黛玉过了须臾又道:“四哥,明儿老太太也不用去哭临,不如四哥与我一道儿往荣府走一遭。咱们也不多留,入夜回返就是了。”

  李惟俭颔首道:“依着妹妹便是,也是该过去瞧瞧老太太了。”

  二人又闲话半晌,茜雪便来回话,说是前头丁家兄弟有要事禀报。李惟俭暗忖定是那王家兄弟露了马脚,与黛玉言说一句,紧忙往前头书房去了。

  到得内中,那丁家兄弟见礼之后便道:“老爷,那王、王仁行事乖张,昨儿夜里便去了安顺胡同寻花问柳。”

  李惟俭纳罕道:“朝廷下了旨意,各处酒楼、青楼二十七日不得营业,这二人又去了何处寻花问柳?”

  丁如松嘿然道:“这青楼自然不敢开张,可私底下暗门子的姐儿哪里管得了许多?只消给足银钱,关了门来寻欢作乐谁又管得了?”

  李惟俭点点头,暗道原来如此。

  就听丁如峰说道:“老爷,小的扫听到,昨儿夜里那王家兄弟款待的是隔壁琏二爷与贾蔷。”

  “哦?”李惟俭略略思量便知,定是王仁不曾自王熙凤处得逞,这才转而开始蛊惑起了贾琏来。

  此前大老爷贾赦与贾政便与东宫多有往来,逢年过节贾琏还往东宫送去年礼……啧,贾家是真蠢啊!人家王家是投资将来,贾家什么主意都没有就敢与东宫靠近,这不是找死吗?

  摇摇头,李惟俭吩咐道:“继续盯着,这两日却窥见这二人又去寻欢作乐,立时回报。”

  兄弟二人应下,待李惟俭摆摆手,这才倒退着出了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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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荣府。

  却说这日自朝中回返,不拘贾母亦或者是邢夫人,婆媳二人都累了个半死。邢夫人年岁小还能撑着,贾母却是到家便病了。

  大着肚子的王熙凤与探春慌忙寻了太医来问诊,太医诊治一番只道是累病了,开了一些温补汤药,又用了银针,贾母这才缓过来少许。

  探春送过了王太医,转头便唏嘘着说道:“入宫哭临虽说是体面,可老祖宗上了年岁,实在是遭罪。”

  略略缓过来的贾母便道:“这等大祭,平白无故可缺席不得。好在往后不用每日入宫,我将养几日也就好了。”顿了顿,又问及家中这几日情形,王熙凤与探春都道一切如常,并无旁的意外。

  姑嫂两个都默契的不曾提及王夫人。虽说贾母当日放话要将其送去家庙,可贤德妃还在宫中,王子腾又升了官,不看僧面看佛面,将其拘束在自己个儿院儿中就是了,左右都卸了掌家的差事,关在何处又有什么关系?

  贾母许是累得紧了,问过几句便打发姑嫂两个下去。王熙凤自是回了自己小院儿,探春入得大观园里,迎面便撞见了来寻的侍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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