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华彩 第386节

  贾母笑道:“姨太太这话过了,都是自家亲戚……既然姨太太忧心儿媳,我看也不必非得三日后,姨太太拾掇齐整了随时搬走就是了。只是如今家中还有白事,却不好设宴饯别了。”

  薛姨妈笑道:“老太太这话方才外道了。都是自家亲戚,再说太太还在府中,来日我还要登门呢。”

  探春冷声道:“姨太太要来看太太,自是好的。只是太太为我嫡母,我自当好生照料了,也不用太过劳烦姨太太费心。”

  宝钗听得此言臊得脸面羞红,薛姨妈却笑着道:“老太太瞧,先前还道探丫头年岁小当不得家。亏得太太力排众议,如今探丫头可不就能成事了?”

  一说一笑,此事算是揭过。过得半晌,薛姨妈与宝钗告辞而去。眼见探春兀自忿忿不平,贾母便将其招到近前,教诲道:“三丫头,不聋不哑不做家翁啊。”

  “老祖宗说的是。”探春面上应下,心中却想着李惟俭所说。若贾家再这般下去,只怕就要散了。

  ……………………………………………………

  到得下晌,贾母方才小憩过,探春便匆匆来回话:“老祖宗,张宜人登门请见。”

  情知张宜人此番定是来商议黛玉出阁之事,贾母不敢怠慢,紧忙请了其入内叙话。

  过得须臾,便见凤姐儿引了张宜人入内。彼此问候过,张宜人落座饮茶,待吃过半盏方才开口道:“老太太,昨儿得了旨意,我与外子也是措手不及,如今方才缓过神儿来。玉儿身世堪怜,父母都不在了,好在我认了下来,昨儿夜里与外子商议一番,今儿便来寻老太太讨主意……这玉儿出阁,是不是定在我家啊?”

  贾母先前还笑吟吟听着,待听闻最后一句顿时变了变脸色,说道:“宜人说的是,玉儿身世可怜,先是没了母亲,前两年又没了父亲。可好歹还有我这个外祖母在。玉儿出阁,就不劳烦宜人了,老婆子我自有主张。”顿了顿又道:“昨儿还与俭哥儿商议了,他也赞成从荣府出嫁。”

  张宜人面上笑道:“算来我这干亲的确比不过老太太这嫡亲的外祖母,只不过……老太太怕是忘了一桩事啊。”

  “哦?还请宜人指点。”

  张宜人笑道:“府中大老爷发引不过两月,这会子……怕是办不得喜事吧?”

  贾母闻言顿时愁眉不展。是了,险些忘了如今还在丧期!

  此时五服,贾赦为黛玉舅舅,须得缌麻三月,算算这会子早已除服。贾家人等却不同,最近的贾琏、凤姐儿须得斩衰二十七个月,贾政、王夫人、宝玉等须得服大功九个月。

  这等情形,哪里还办得了喜事?

  换做寻常都是凤姐儿在一旁转圜,奈何事涉李惟俭,她这会子倒是不好多言了。

  贾母顿时无言以对,好半晌才道:“这婚事又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不若先操办着,待出阁时再计较……”

  那张宜人却道:“老太太,只怕复生等不得呢。外子说,复生今儿便给钦天监下了帖子,便在这一、二月选个良辰吉日迎玉儿过门。”

  贾母纳罕道:“俭哥儿怎地这般急切?”

  张宜人道:“老太太不知,老太妃如今贵体欠安。复生若不急切些,只怕又要等上一年之久。”

  贾母有心说便是拖延一年又如何,黛玉二月里过了生儿方才十三,拖上一年不过十四,离及笄还差着一年呢。可转念想到王夫人谋害黛玉种种,这到了嘴边儿的话顿时说不出口了。

  凤姐儿观量贾母神色,这会子便道:“老太太,我看林妹妹与俭兄弟一早儿就情投意合了,如今俭兄弟巴不得林妹妹早些时候过门儿呢,哪里还等得了一年?再者俭兄弟如今家大业大的,偏生家中没个主母看顾着,这总让妾室抛头露脸的,终归不是办法。

  那打理家务、外头营生也就罢了,秋芳、红玉、宝琴都是各种能手,这与达官显贵的女眷交往,总不能也让妾室出头儿吧?”

  张宜人听出凤姐儿帮衬之意,顺势笑道:“王淑人说的是,玉儿虽不曾明说,可听身边儿的丫鬟说,这两个小的一早儿在扬州便定了亲事。算算这都过了两年多了,复生又如何等得及?”

  贾母苦涩笑道:“也罢,是我老婆子思虑不周了。只是,我这心下实在舍不得玉儿……”说话间便红了眼圈儿。

  凤姐儿劝慰道:“老祖宗怕是想差了,林妹妹就嫁到隔壁,来日也不用递帖子,说不得走着就回来了。老祖宗若是想见了,我豁出脸面亲自去请了就是,料想俭兄弟与林妹妹也不会不给我这点儿情面。”

  贾母顿时被逗得笑将起来,虚指点着王熙凤道:“偏这泼皮破落户说嘴,我若想玉儿了,自去打发人请了来就是,哪里弄你舍了脸面去求?”

  凤姐儿顿时咯咯笑道:“我这好心全被老祖宗当了驴肝肺,可见这会子老祖宗一心想着林妹妹,实在太过偏心。”

  贾母一边厢擦着眼泪一边厢笑道:“宜人莫怪,我这孙媳妇惯会插科打诨,家中数她最没正行。”

  张宜人端起茶盏笑道:“老太太说笑了,王淑人彩衣娱亲,可见对老太太孝顺着呢。”

  贾母笑过,说道:“不想婚期这般急切,如此只怕要劳烦宜人操持了。”

  张宜人笑道:“荣府如今不便,我心下极得意玉儿这个女儿,自当操持。只是来日玉儿出嫁时若老太太不在跟前,只怕不美。还请到日子老太太移步家中,总要全了玉儿心意才是。”

  贾母闻听此言顿时舒爽无比,连道了几声好,不禁说道:“玉儿自小养在我身边儿,总不能亏待了去。不瞒宜人,我家中不比往日,可老婆子我私下也存了些体己,就是预备着几个孙女、外孙女出阁时取用。

  俭哥儿家大业大虽不在意这些,可嫁妆却是女儿家的体面,总不能让外头小瞧了玉儿去。因是我备下了现银一万,另有财货若干。这几日若得空,说不得就要送去宜人宅第。”

  张宜人说道:“我家比不得老太太,只预备下了三千两。老太太说的极是,女子出嫁就这么一遭,若不体面些,说不得来日便被外头人小瞧了去。”

  此时就听凤姐儿道:“我如今还在孝中,到时只怕不好登门瞧着林妹妹出阁。可林妹妹既叫我一声二嫂子,我这二嫂子总要添些嫁妆。如此,我比照着宜人也添个三千两如何?”

  贾母顿时对凤姐儿刮目相看,却听凤姐儿又道:“非但是我这边厢,只怕大嫂子下晌回来也要添妆呢。”

  果然如王熙凤所言,这日送走了张宜人,待李纨回府听闻此事,当即也添了三千两。两个当嫂子的都这般行事,余下邢夫人、尤氏乃至于醒来的王夫人都一并添妆,算算累及财货竟达三万银钱。

  这般嫁妆,虽比不得公主、郡主,可放在勋贵人家中也是极为体面了。

第323章 大聘

  夜里,东北上小院儿。

  宝钗蹙眉娴坐软榻一旁,薛姨妈秉着灯火指点着同喜、同贵仔细将箱笼拾掇了。

  转头瞥见宝钗愁眉不展,薛姨妈叹了口气,凑过来落座软榻上道:“我的儿,万事都是我的主意,你又何必多想?”

  宝姐姐瞥了薛姨妈一眼,禁不住说道:“女儿总觉妈妈此举不妥。寄居荣府五年,谁人瞧不出咱们家的心思?如今偏赶上姨妈还在病中,此时抽身而去难免让外人说道薛家是见利忘义之辈。且便是迁出去如今又哪里有什么好名声?妈妈打算将女儿送进高门大户做妾室不成?”

  薛姨妈蹙眉道:“你说的我如何不知?只是老太太的话你也听见了,你姨妈被夺了诰命,往后更要关在家庙中形同拘禁。宝玉又是个不知上进的性子,只你姨父顶着个四品学政的官儿。待老太太一去,大房、二房分家,且不说家产能得几分,单是往后再不能以荣府名头行走,这亲事于咱们家又有何益处?”

  宝钗气急而笑:“说来说去,妈妈还不是想着让我攀龙附凤?”

  薛姨妈顿时蹙眉恼道:“你若果然攀龙附凤,家中这会子便将你供奉起来,当做了菩萨来拜!你兄长什么情形,嫂子什么情形,若不指望,薛家哪里还有出头之日?”

  宝钗摇头不语,半晌才道:“行百里者半九十,若来日姨妈调转了情形,看妈妈到时如何说。”

  薛姨妈却道:“你姨妈一直托词老太太不准,实则谁不知她那心思?也就是宝玉太过胡闹,在外头坏了名声,不然你道她不给宝玉在勋贵家中寻妥帖女子?”顿了顿,这才答话道:“便是你姨妈调转了情形又如何,荣府还欠着咱们家五万两银子呢。”

  宝钗憋闷道:“横竖都是妈妈做主,我如今是劝说不得了,往后便依着妈妈行事便是了。”

  薛姨妈叹了口气,挪动身形凑过来揽住宝钗道:“我的儿,我何尝不知你心下也不待见宝玉?你父好歹还在官面儿上有些情面,待过些时日我豁出脸面去求肯了,总要为你寻一桩可心的婚事才是。”

  转过年来,宝钗已过了十六,正是出阁的年纪。如今王夫人失势,宝玉名声大坏,且荣府爵位、家业与二房再无干系,瞧情形连那曾经瞧不上眼儿的寻常官宦人家都不如,既如此又何必在贾家一棵树上吊死?

  宝钗情知薛姨妈所想,正要开口劝说两句,忽而听得外间吵嚷,转头儿便见莺儿愤懑而来。

  薛姨妈蹙眉问道:“又怎么了?”

  莺儿道:“太太不知,我方才往水房打热水,那柳嫂子只推说水还不曾烧开。不想转头儿入画来了,进去就命粗使丫鬟提了两挑热水去。那柳嫂子往日里没少得姑娘的赏钱,我与其计较,反倒被其夹枪带棒的好一番辱骂,热水更是半点也不肯给!”

  薛姨妈气恼道:“贾家就是这般待客的?我去寻凤丫头、探丫头理论去!”

  薛姨妈说话间起身要走,旋即便被宝钗扯住,说道:“妈妈还是消停些吧,凤丫头、探丫头也不是小气的,料想是下头人自作主张。且老太太今日给咱们留了颜面,这会子再闹起来可就真没脸子了。”

  薛姨妈便道:“明儿再去瞧瞧你姨妈,若并无大碍,咱们下晌就搬走。”

  宝钗又与同喜道:“你去与柳嫂子好生说了,塞上一吊钱,总要将这两日糊弄过去才是。”

  同喜应下,取了一吊钱又往水房去,这回果然打了两挑热水回来。

  薛家决议翌日下晌便走,可转天头晌忠靖侯府便来了人。只道忠靖侯夫人染了风寒,心下念着湘云,便打发史穰来将湘云接去忠靖侯府小住一些时日。

  话是这般说,可贾母等谁不知这是托词?不外乎湘云如今待字闺中,贾家坏了名声,忠靖侯府怕湘云再留在园子里也损了清名。

  家中接连出事,贾母心下懊悔不已。早知如此,当日就不该顾着自己高乐,将家中事务甩给王夫人。否则也不会酿下今日之祸!

  因是贾母与那史穰略略答对几句,问过了忠靖侯夫人病情,又招来湘云好一番依依不舍,临了才道:“既然你三婶子念得紧,那云丫头就暂且先去侯府住一阵,待你三婶子好了再回来。”

  湘云顿时哭得梨花带雨,她生性豁朗、娇憨,又不是真傻,哪里不知此一去再无归期?来日再登门,只怕也是当日来,当日便要回返。除非过上几年嫁入伯府,方才好与大观园中姊妹相互往来。

  只是序年齿,湘云又只比惜春大,只怕来日过门后,大观园中再无今日之景。姊妹等该嫁人的嫁人,也大抵只有红白喜事时方才能匆匆一聚了。

  湘云哭着自荣庆堂出来,打发了丫鬟往怡红院拾掇行礼,自己个儿寻了三春、邢岫烟依依话别。

  惜春年岁小,还不知湘云这一去怕是再无归期,邢岫烟与湘云算不得亲厚,因是只探春一个抱着湘云好一番哭泣。

  探春心下自有一股子英气,哭过了抹掉眼泪,忽而笑道:“云丫头何必这般生离死别的,咱们往后也不是没了再会之期。荣府大门敞开着,老太太又疼惜着你,你几时想来也便来了。待你生儿,说不得咱们也要往侯府去寻你热闹一番呢。”

  湘云强笑了两声,探手将一张俏脸抹成了大花脸,惜春顿时笑道:“云姐姐成了大花脸,这般如何见人?”

  探春便笑道:“云丫头来时兴高采烈的,走时就算笑不出来,也总要漂漂亮亮的才是。”

  说话间起身扯了湘云,将其按在梳妆台前,一挽发髻,一个涂胭脂,剩下一个指手画脚。

  青黛扫眉,镜中人眉目如画。湘云又舍不得起来,红了眼圈,探手揽住为其描眉的探春道:“三姐姐这妆容描画的真好,不若来日我出阁时也请三姐姐描画了。”

  邢岫烟笑道:“云姐姐比三姐姐还小一些呢,来日说不得是三姐姐先出阁也说不定。”

  探春却笑着笃定道:“湘云已然小聘过了,我如今还没指望,来日定是湘云先出阁。”继而俯身又道:“你若不嫌弃,来日我为你描画就是。”

  妆容描画过,翠缕、映雪来回话,说是一应行囊业已拾掇齐整,来请湘云动身。

  此时天色近午,湘云再是不舍也只得起身。一众姊妹将其送到荣庆堂,湘云拜别了贾母,又去各处长辈那里问候过,方才被送出仪门,随着兄长史穰乘车而去。

  眼看忠靖侯府的马车出得角门,惜春方才后知后觉道:“云姐姐往后是来不成了吗?”

  探春搂住惜春小小的身形道:“来是来得了,就是不能如现今这般住下了。”

  惜春道:“是因着咱们家坏了名声吗?”

  探春叹息着没言语。

  方才送过湘云,过得半晌薛家也要动身。探春心下极不待见宝钗,干脆推说园中事务繁杂,便往大观园里躲了去。惜春向来与探春孟不离焦、焦不离孟,因是也一道儿去了园子里。

  宝姐姐一早拾掇过了蘅芜苑,此番又去检视了一番,心下自然唏嘘无比。待自蘅芜苑出来,却见邢岫烟停在门前等候着。

  宝钗心下一动,她在荣府处处算计,因着宝玉恶了黛玉,因着李惟俭恶了迎春,因着管家之事恶了探春,唯独秉持善心帮了邢岫烟一回,于是此番便只有邢岫烟来送。

  宝钗拾掇心绪迎上去道:“妹妹没往伯府去?”

  邢岫烟摇头道:“伯府这几日忙着婚事,伯爷也不耽于口舌,再者宝姐姐今日离府,先前得宝姐姐照拂,再如何我也要相送一场。”

  宝钗心下感念道:“早知你是个风骨不俗的,如今看来,我竟不如你。”

  邢岫烟笑道:“宝姐姐说笑了,我哪里及得上姐姐?”

  宝钗摇头不语。她若当日如邢岫烟一般坚守本心,又如何会有如今的狼狈?她上前扯了邢岫烟的手儿,两女并肩而行。

  暮冬时节,园子里依旧一片昏黄,唯独星星点点寒梅点缀。

  宝姐姐思量道:“我也知你情形,妹妹父母不是个有主意的,只怕大太太撺掇一番便能改了主意。妹妹如今年岁也够了,总要多为自己考量。须知……愚孝可是要不得啊。”

  邢岫烟苦笑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又哪里做得了主?”她家中寒酸,出身比不得众女,早前所想,不过寻一举子为妻,或寻达官显贵为妾罢了。

  如今因着李惟俭贪念口腹之欲,三日里倒有两日盘桓伯府,因是邢夫人、邢忠夫妇便存了让其纳入伯府的心思。

  只是……回想过往种种,那位少年伯爷看自己的目光虽满是赞赏,却并无多少私欲。邢岫烟便有些烦恼,也不知那位少年伯爷是如何作想的。

  出得大观园,到仪门左近会同了薛姨妈,那薛姨妈眼见只邢岫烟一个来送,顿时蹙眉心下不满。

  宝钗此时道:“妹妹身有傲骨,只怕眼光远胜寻常人等。既如此,若来日妹妹拿定了心思,只管尽力一拼便是,免得落得个终生抱憾。”

  邢岫烟思量了须臾,方才朝着宝钗颔首道:“嗯,多谢姐姐教诲。”

  “哪里是教诲?不过是些许感悟罢了。”宝钗苦笑着说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妹妹留步,我走了。”

  撒开手,宝钗挽住薛姨妈的臂膀,母女二人过仪门上了马车。邢岫烟停在仪门前,眼看着马车出了角门,这才缓缓叹了口气。

  大观园中种种,邢岫烟都看在眼中,却既不多说什么,也不参与什么。宝姐姐这般际遇,既是被家世拖累,又是因着心思不定,邢岫烟自然要引以为鉴。转身缓步回返,邢岫烟逐渐拿定了心思,果然须得尽力一搏啊。

  这日荣府再无旁的事宜,李惟俭一早儿去的钦天监,寻了监副仔细算定了时日,到得下晌便请了媒人往胡家送庚帖。

  转头又往严府求援,旋即便被多日不见的二公子打趣了一番。

  “恭喜复生,贺喜复生,如今也算得偿所愿……抱得美人归啦,哈哈哈!”

  李惟俭也不觉羞臊,随着严奉桢往内中行去,说道:“真是一报还一报,当日我还打趣景文兄,如今又轮到景文兄来打趣我了。”

首节上一节386/494下一节尾节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