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华彩 第359节

  一脚下去,那殿门略略震颤,反倒将探春弹了个趔趄。

  有婆子赶忙道:“三姑娘,那上头还挂着锁呢。”

  凤姐儿这才恍然道:“是了,这省亲别墅的钥匙还在我房里,探丫头稍待,我去取了来开门。”

  探春扯住凤姐儿道:“不过是个锁头,哪里值当劳动凤姐姐?们暂且退后。”

  凤姐儿等纳罕着后退两步,便见探春比划两下,忽而剑出白虹,叮的一声便将那锁头斩落下来。

  凤姐儿在一旁瞧得咋舌不已,暗忖:亏得俭兄弟察觉了那乔婆子,不然回头儿被三丫头这般破门而入,自己个儿如何还活得成?

  锁头落下,探春招呼人上前,几个婆子却畏缩在后。探春恼道:“有何好怕的?这世上从来只有人害人,从未听过鬼害人的。灯笼给我!”

  一把夺过灯笼,探春当先迈步进得侧殿里。一行人等战战兢兢入得内中,四下巡视了半晌,却半点古怪也不曾寻到。

  探春挑着灯笼四下照射,眼见窗棂上挂着幔布,不禁问道:“这帷幔为何将窗子遮掩了?”

  凤姐儿就道:“我的主意,防的就是下头人瞧见内中物件儿,再生出什么觊觎来。”

  探春蹙眉思量,好似……没什么问题?

  此时众人业已巡视过了,眼见并无异样,便纷纷来数落那乔婆子。

  “我就说你听错了,哪里就闹了鬼?”

  “就是,老太太慈祥,太太和善,这等积善人家,便是鬼怪也要避而远之。”

  那乔婆子有口难辩,只得过来请罪。

  探春却拎的清楚,说道:“你也是一心为公,怨不得你。真要是闹了贼,惹得省亲别墅出了事儿,那才是不得了!侍书,拿两串钱来,让乔嬷嬷吃些酒菜压压惊。”

  顿了顿,又吩咐道:“无事了,且各自散去吧,往后每隔一个时辰巡视院子,万万不可怠慢了。谁要是偷奸耍滑让我查着了,也不用我多说,自己个儿卷了包袱出府去吧!”

  凤姐儿在一旁观量着,心下暗自赞叹,这三姑娘果然是个豁朗爽利的,说不得还真能管好这个家呢。

  几个婆子应下,各自散去。探春扭身与凤姐儿道:“凤姐姐,我送你回去。”

  王熙凤笑道:“不过两步路,哪里就用你送了?夜里寒凉,你快回去歇着吧,我自己个儿就能走。”

  探春不肯,到底让翠墨提了灯笼将凤姐儿送了。

  王熙凤自行进得家门,往西屋瞧了瞧,见两个丫鬟还在酣睡,这才略略松了口气,又强撑着身形回了东屋。其后辗转反侧,直到三更过了方才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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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说转过天来,莹迷迷糊糊醒来才觉李惟俭竟不知何时到了身边儿。

  又见今日又落了场雪,莹也不急着起来,待李惟俭醒来才问:“四爷昨儿夜里多早晚回来的?”

  李惟俭笑道:“将近二更吧,回来就见你睡得正香。”

  莹暗恼不已,瘪嘴道:“也不知哪儿来的困乏劲儿,先前还想着等一等呢,等着等着就睡了过去。”又问:“林姑娘那边厢都好?”

  李惟俭昨儿跑去与凤姐儿私会了,又哪里见过黛玉?因是只含混应了。

  伯府众女虽不曾明说,却也私底下分了个清楚。这往后新修的西路院自然是要给黛玉住的,那正待翻新的东路院则留给了湘云。到时候宝琴、香菱、晴雯自是在黛玉面前立规矩,莹、红玉、傅秋芳在湘云面前立规矩,如此才算是并嫡。

  只是如今还不曾定下,也不知林姑娘与湘云各自住在哪一路院。

  甚至李惟俭早前连爵位传承的事儿都笑着说了。这大顺的爵位非但能传承,还能拆分了传承。只是开国百多年下来并无哪一家真个儿拆了爵位分给子嗣,再如何计较,那国公爵位也是比两个伯爷要贵重。

  因是莹心下分明,哪一路神仙都惹不起,见了都须得烧香拜了才好。

  李惟俭休息了几日,如今风寒痊愈,却再不好在家中盘桓。因是这日用过早饭,吩咐了捡着燕窝、灵芝等补品,做好了往大观园里送一遭。如此甘霖普降,黛玉趁机也能得了滋补药膳。

  至于往后,实在不行就送个小火炉过去,请了邢岫烟帮着整治,总不能断了林妹妹的药膳。

  李惟俭吩咐下了便去坐衙,傅秋芳、宝琴商议了一会子,定下鸡丝燕窝、党参灵芝乌鸡两味药膳,随即寻了茜雪吩咐去做。

  两位药膳熬制了一个时辰有余,赶在辰时前熬制得了,又打发了香菱、宝琴、晴雯、莹等领着婆子往大观园送来。

  因着怡红院最近,莹率先提了食盒到得此间。此时湘云正等着用早饭,见莹送了两位药膳来,顿时欢喜道:“近来夜里燥热,正要寻个方子温补一番,可巧你就送来了。”顿了顿,又担心道:“只给我一个人儿送的?”

  莹眨眨眼道:“史大姑娘放心,四爷吩咐了,说是园子里的姑娘们都有。”

  湘云顿时得意起来:“就知道俭四哥是个妥帖的,嗯……也算是姊妹们沾了我的光了。”当下用羹匙吃了一口鸡丝燕窝,只觉十分对胃口,顿时羹匙运得飞快。

  莹又道:“史姑娘先吃着,我这边厢还要往旁处送呢。”

  湘云赶忙打发了翠缕去送:“去送送莹,免得那些不开眼的婆子刁难。”

  翠缕将莹送出园子,这才回返怡红院。莹又往东路院而来,寻了婆子扫听,才知二姑娘这会子正在后头歇息。莹随着婆子到了厢房里,却见只绣橘一个人伺候着。

  眼见来的是莹,手中又提着食盒,绣橘眼睛一亮,赶忙接了食盒问道:“莹,是俭四爷让你来的?”

  莹原话复述了一遍,绣橘顿时暗自松了口气。这些时日二姑娘迎春一直留在东路院,或是守灵,或是答对前来吊唁的眷属。因着司棋一事,又因一时间见不到李惟俭,是以二姑娘如今十分忐忑,食不下咽、睡不安稳,整个人瞧着憔悴了许多。

  绣橘这二年没少得二姑娘的好处,她又非草木,难免心下有些感念之情,是以对二姑娘担忧不已。

  此时迎春还睡着,绣橘就低声道:“你回去与俭四爷说说,二姑娘如今情形可不大对,最好寻个空见上一面儿。不然……我生怕二姑娘犯傻。”

  莹顿时正色道:“好,回去我一定将话带到。”

  正待此时,就听迎春在内中虚弱问道:“是谁来了?”

  绣橘忙朝着莹使了个眼色,随即喜气洋洋低声道:“姑娘,俭四爷打发了莹来给姑娘送温补药膳来了。”

  内中,一阵慌乱,就听迎春颤声道:“俭……俭兄弟送来药膳了?”说话间迎春自内中跌跌撞撞行出来,但见发髻散乱,面容憔悴,瞧了眼莹,又见了桌案上的食盒,顿时眼圈儿都红了。

  心下只道:他到底还是记得自己的。

  莹心善,见不得这等情形,只心下暗忖着,此事待老爷回来须得如实说了才好。

  潇湘馆。

  这日女官卫菅毓处置过家中事务归来,此时正扯着黛玉说些家长里短。

  紫鹃笑盈盈引着香菱入内,说道:“姑娘快看谁来了?”

  黛玉瞥见香菱,顿时笑道:“哟,也是难为你还记得我这个师父,知道出师了还要孝敬师父一回。”

  香菱笑道:“林姑娘却是错了,我那孝敬放在后头,这两味药膳可是四爷嘱咐送来的。”

  黛玉顿时面上羞红,悄然瞥了眼卫菅毓。

  卫菅毓心知肚明,却说道:“我才回来,赶了半晌路,先去歇歇脚。姑娘自行待客吧,我这边厢少陪了。”

  黛玉起身相送,回头便嗔看了眼香菱。

  哪知香菱嬉笑着并不在意:“林姑娘怕是又多心了,这回可不单是林姑娘,园子里的姑娘都有呢。”

  黛玉嗔笑道:“顽皮,偏方才卫姑姑在时你又不说。”

  香菱放下食盒铺展开来道:“我还没来得及说,谁知林姑娘就上了脸儿。”

  黛玉羞恼着上前呵痒:“好你个香菱,今儿定要你知道知道欺师灭祖是个什么下场。”

  香菱笑着绕桌而走,不住求饶,闹腾了好半晌才平息下来。

  黛玉看着桌案上热气腾腾的鸡丝燕窝与党参灵芝乌鸡汤,心下不禁感念:俭四哥虽说不差钱,可为了给自己送药膳,这般甘霖普降的也实在太过抛费了。

  因是黛玉便与香菱道:“往后让他莫要如此了。再说也没见天往这头儿送的道理。”

  香菱不应,只笑道:“四爷心里有主意呢,我只把话带到了就是,听不听的还是四爷自己做主。”顿了顿,又促狭道:“不过林姑娘劝了,四爷定然肯听的。”

  黛玉又面上羞恼,心下却甜丝丝的,奈何此时寄居荣府,想要为俭四哥做些什么也做不得。

  另一边厢,晴雯领着个小丫鬟进得秋爽斋里,却见此时探春、惜春都在此间,顿时嬉笑道:“刚好三姑娘、四姑娘都在,我倒是省着多跑一遭了。”

  当下说了李惟俭的吩咐,又将两个食盒放置桌案上。探春、惜春自然心下欢喜,探春心下胡乱思忖且不说,惜春自幼便不得亲情,那贾敬城外庙里避祸,贾珍只顾着自己痛快,又何曾管过她这个妹妹?

  此时惜春也大抵猜到了自己身世,因是对贾家那些长辈分外怨怼,却对外人那一星半点的恩惠无比感念。

  四姑娘这会子心下暗忖,俭四哥虽不曾与她多说过什么,却从未忘记过她。不拘是庆生还是旁的时候,有其他姊妹的,总短不了她那一份。只可惜如今她画技拙劣,也不知明年俭四哥庆生时能不能画出一幅合心意的贺礼了。

  探春招待晴雯落座,并不将其当做寻常大丫鬟。方才说过几句话,就有婆子来回,说是有粗使丫鬟自台阶上跌落摔坏了腿。探春详细问过,派发了汤药银子,又准那丫鬟月余假期。

  晴雯看在眼里,不解道:“怎么如今三姑娘也管起了这等闲事儿?”

  侍书就道:“哪里是闲事儿了?昨儿太太定下我们姑娘来管家,往后这后宅大事小情都要姑娘经手,可不是闲事儿呢。”

  晴雯顿时讶然道:“呀,三姑娘竟当家了?”

  探春瞪了侍书一眼,忙道:“我算哪门子的当家?不过是太太庶务缠身,近来王公贵胄红白喜事庆生等接连不断,太太实在分身无暇,这才让我来协理。”

  说道此节,探春忽而想起隔壁伯府治理的并不森严,那丫鬟、婆子素日里也是有说有笑的,却从无偷奸耍滑之事,因是不免生出请教的心思来。

  当即凑过来问道:“晴雯,我看伯府规矩不大,下人却极守规矩,也不知这内中是怎么个道理?”

  晴雯笑道:“三姑娘怕是问道于盲了,这等事儿都是红玉与傅姨娘管着,我又哪里知道?不过傅姨娘虽良善,对那不守规矩的婆子却绝不容情,发现一回扣月例银子,第二回便要结清雇契。

  三姑娘也知伯府月例比旁的府邸高一些,这等好去处,婆子等自然舍不得,因是也只好守规矩。”

  探春颔首道:“也是,伯府的雇契偏多,没那般多家生子。”又想此事只怕并非如此简单,内中定有自己不知道的妙招,因是便道:“待下晌得了空,我也去寻傅姐姐请教一番去。”

  晴雯笑道:“三姑娘只管去,如今姨娘安心养胎,哪儿都去不成,正憋闷着呢。三姑娘去了,也好陪着姨娘解解闷。”

  此时就听惜春在一旁道:“三姐姐,下晌去时记得叫我,我也好些时日没见傅姐姐了。”

  探春心下莫名,这四妹妹何时与傅秋芳关系这般密切了?

  缀锦楼。

  宝琴提了食盒入内,良儿好歹还守着规矩侍立一旁,篆儿却禁不住不停地吸鼻子,被那食盒中的香气引得连吞口水。

  待宝琴说过李惟俭吩咐,邢岫烟自知不好推拒了,便请其落座。闲话过两句,这才道:“昨儿下晌我问过了父母,都说无妨。”

  宝琴就笑道:“那此事就成了?”

  邢岫烟羞赧着颔首,宝琴便合掌,笑着半真半假的道:“刚好,那邢姐姐下晌得空便来吧,总吃府中饭菜难免有些腻歪,正要尝尝姐姐的手艺呢。”

  邢岫烟赶忙道:“我会的不过是些家常菜,可比不得人家大师傅。”

  宝琴道:“自家过日子,谁整天的吃参鲍燕翅?所谓官府菜说白了也就是个体面,论滋味还真就不如家常菜呢。”

  邢岫烟当即笑着颔首:“好,那我下晌用过晚饭就去。”

  宝琴扯了其手道:“这就对了。”她面上笑着,又探究起邢岫烟与李惟俭的过往,待听得邢岫烟说过了,心下不禁暗自松了口气。

  邢岫烟所说与四哥哥说的差别不大,不过几面之缘,又多是为了口腹之欲,料想在四哥哥心中这邢岫烟是比不过自己的吧?

  略略盘桓,宝琴赶忙起身告辞。领着两个丫鬟又往稻香村来。

  大姐姐李纨业已去了王府,可这一份却不能少了,宝琴便将食盒留下,让留守的丫鬟温在熏笼上,留待李纨归来时吃用。

  自稻香村出来,宝琴又往蘅芜苑而来。

  她那堂姐自打她到了荣府便心气儿不对,此番正要去气她一气。怎奈宝琴斗志昂扬而来,偏生宝钗却不在。问过丫鬟才知,宝钗竟又去前头王夫人院儿了。

  宝琴顿时感觉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丧气之余,只得留了食盒悻悻回返伯府。

  却说香菱与黛玉闹过好半晌,这才提了食盒往前头来。出了院子,转瞬便到了凤姐儿院儿。

  也是赶巧,平儿清早便从庄子上往回赶,这会子刚到家中。

  香菱进来时,主仆二人正说着庄上情形,见丰儿引了香菱入内,凤姐儿赶忙道:“你怎么来了?”

  香菱笑着说了李惟俭的吩咐,待平儿接过食盒铺展开来,凤姐儿瞥见鸡丝燕窝与党参灵芝乌鸡汤,顿时心下熨帖无比。

  鸡丝燕窝也就罢了,那党参灵芝乌鸡汤却别有效用:补气安神、滋阴补血……以及安胎。

  当下凤姐儿不由得暗忖道:还算那野牛有些良心,知道寻个由头来献些殷勤。

  心下熨帖之余,不免又生出不舍来。虽说昨儿说过是最后一回,可如今想来不免可惜了。野牛……俭兄弟那般的人儿,又岂是贾琏可比的?有那么一瞬,凤姐儿真想破家而出,便是没了名分,只要与其厮守着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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