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华彩 第325节

  什么叫‘你算个明白人’?

  意思是平儿这会子伤心欲绝,是因着糊涂?

  什么叫‘素日凤丫头待你如何’?

  凤姐那雌威,又岂是寻常人能受得住的?过门没多少时日,一应陪嫁丫头并贾琏身边儿的丫头,都被赶了出去。错非平儿素日里小心谨慎,哪里还留得住?

  身处凤姐之威、贾琏之俗当间儿,谁又知平儿的难处?

  宝姐姐这话非但不是安抚,反倒是朝着平儿伤口上撒盐!

  ‘今儿不过他多吃一口酒。他可不拿你出气,难道倒拿别人出气不成’……再想这一句,离间之意溢于言表。合着凤姐吃醉了就该拿平儿撒气,谁叫素日里凤姐对平儿好来着。

  这是哪家的道理?

  再往后那几句,说平儿受委屈是小,凤姐被人笑话吃醉了酒才是大……这话若与凤姐说自是对的,可如今与平儿说,简直混账之极!

  探春心下觉着不妥,正要说话,只见琥珀走来,说了贾母的话。平儿自觉面上有了光辉,方才渐渐的好了,也不往凸碧山庄来。

  宝钗等歇息了一会,李纨嘱咐素云、碧月陪着平儿,方才往凸碧山庄而去。

  这会子凸碧山庄里再没先前的热闹凤姐出了这档子事儿,如何还热闹得起来?

  李惟俭领着众姬妾,不咸不淡的坐了半晌,眼见过了申时,这才起身告辞。临行之际目光扫过众人,那邢岫烟慌忙垂首,二姑娘目光幽怨,湘云也不敢与之对视,黛玉倒是与其对视了一眼,眼中满是想念。

  李惟俭不动声色,拿定心思,夜里须得往潇湘馆走一遭。至于二姑娘那儿,因着邢岫烟之故,倒是不好再走动。

  当下李惟俭如同众星捧月一般,被姬妾、妹妹们簇拥着,往会芳园而来。过得沁芳闸桥,临到东角门之际,李惟俭无意扭头瞥了眼,便见宝玉正笑吟吟亦步亦趋随在一女子身旁。

  李惟俭仔细观量,顿时笑了,敢情便是那‘僧不僧、俗不俗’的妙玉。一个矫情佛媛,一个别扭公子哥儿,这二人倒也相得益彰。

  进得会芳园里,李绮便缠过来道:“四哥,早前嫂子做了回东,如今凤姐姐又做了回东,咱们是不是也要回请一番?”

  李纹赶忙上来呵斥道:“又胡吣,都是女眷,四哥怎好回请?”

  主母还没过门,总不能以傅秋芳、宝琴这般妾室的名头去回请。

  李绮吐了吐舌头,李惟俭就笑道:“无妨,你们姊妹回请也是一样。”

  李绮顿时眨眨眼道:“我与姐姐可请不起。”

  李惟俭乐了,道:“你在我家中,还能让你们姊妹掏银钱不成?”

  李纹赶忙道:“四哥,如今借住你家本就叨扰了,每月还有月例”

  不消李惟俭劝说,晴雯便凑过来笑道:“姑娘多心了,四爷赚了几辈子花销不完的银钱,又怎会舍不得给两个妹妹花销?”

  李绮就合掌雀跃着道:“如今是九月,再过一月料想初雪也下了,到时正好邀贾家姑娘来踏雪赏梅,岂不快哉?”

  此言一出,引得香菱、宝琴等纷纷附和不已,李惟俭便拍板道:“好,那就定下了,一应花销寻红玉就是了。”

  红玉就笑着说:“哪里用得着我?这两月总有江南士绅来送礼,前头姨娘还说库房都快装不下了呢。两位堂小姐要办酒席可是好事儿,免得那些好物件儿都堆在库房里吃了灰。”

  说说笑笑,众人到西路院正房里稍坐,李纹、李绮姊妹俩便去后头陪母亲,众姬妾也各自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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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说酒宴散后,王熙凤酒意早已褪去,扫听得平儿这会子便在李纨的稻香村,干脆便随了李纨往稻香村而来。

  路上李纨还要再劝,王熙凤就道:“如今回去只会更气恼,大嫂子容我一遭,好歹让我今儿在你这儿躲一躲。”

  李纨哭笑不得,道:“都道床头打架床尾和,你这又是何苦?”

  王熙凤撒娇道:“好嫂子,左右我今儿见不得他。”

  李纨被求的无法,只得应承道:“都随你。只是平儿也在,你须得好好与她说了。今儿平儿可是没少受委屈。”

  “我知道。”

  二人到得稻香村里,平儿果然还在,那素云正陪着其说着话儿呢。眼见李纨与王熙凤联袂而来,平儿起身顿时红了眼圈儿。

  王熙凤这会子心下分明,紧忙上前拉了平儿的手道:“方才我吃了酒,又恼了那奸夫淫妇,一时胡乱撒气,不是真个儿恼了你。”

  平儿顿时委屈得哭将出来,只道了声‘奶奶’。

  王熙凤又道:“今儿当着大嫂子的面儿我起个誓,往后再没有这一遭。若果然有,就让我出门遭雷殛了”

  平儿唬得赶忙来遮掩王熙凤的口,嗔道:“好端端的,奶奶起的什么毒誓?我还信不过奶奶不成?”

  李纨也笑吟吟劝慰道:“你们一主一仆,自小儿长起来的,素日里处得亲姐妹也似。不过一时闹了别扭,这会子不就好了?”顿了顿,又道:“平儿只怕光顾着委屈了,碧月,你去小厨房舍上五百钱,将那好吃的尽管端了来。”

  王熙凤一瞪眼,恼道:“反了天了!莫非大嫂子平日饮食也要上下打点不成?”

  李纨尴尬一笑,没言语。一旁的素云便道:“二奶奶也知,所谓阎王好过、小鬼难缠,若不打点了,奶奶但凡给兰哥儿要些什么,不是短了这个就是缺了那个。亏着俭四爷,如今奶奶还算富裕,舍些银钱不过是当破财免灾了。”

  王熙凤咬牙道:“大嫂子怎地不早与我说?”又扭头吩咐小丫鬟丰儿:“你去,我倒要看看那些刁钻婆子敢不敢问我要赏钱。”

  丰儿应下,紧忙往小厨房而去。

  过得半晌,果然提了个食盒来。那小厨房中一干婆子见来的是丰儿,又哪里敢刁难?非但如此,今日宴席藏下的好物,也挑了几样不算太出彩的仔细做了。

  平儿心下委屈纾解,又被凤姐劝说着,平儿便用了些饭食。待到入夜,李纨早早命素云拾掇了一处客房来,主仆二人便一道儿来了客房。

  平儿铺着床铺,王熙凤回身关了房门,回来忽而低声说道:“你方才不在,可知太太、大太太将那秋桐塞了过来?”

  “啊?”平儿吓了一跳,赶忙问:“这我却不知,怎么就把秋桐塞了来?”

  “还能如何?”当下凤姐说了当时情形,恨声道:“我那婆婆想着讨好二爷,我那姑姑想着我与秋桐斗起来,老太太一时想不分明,这才应了下来。”

  平儿思量道:“奶奶,那秋桐可不是个好相与的。”

  王熙凤冷笑道:“不过是个通房丫头”出口便觉不妥,随即看着平儿道:“过几日我跟二爷提,抬了你做姨娘。”

  “奶奶,我,我不急的。”

  王熙凤心下虽不情愿,却扯了平儿的手道:“大嫂子说的是,咱们这么些年下来,我早当你是姊妹了。你二爷又不是个省心的,这会子不早早抬了你,说不得便被旁的狐媚子占了去。”

  平儿心下说不出是什么感觉,熬了几年总算熬到了这一步,偏生心下并无欢喜。因是思量了会子,便道:“奶奶,秋桐若过来了,可是要”

  王熙凤嗤笑道:“你二爷是个喜新厌旧的,顶多新鲜两月。这两月咱们且容着她,说不得往后就有用处呢。”

  平儿心领神会,低声道:“回头儿我嘱咐厨房,那红花须得加上了。”

  王熙凤应下,转念又想起王夫人来。这般对策却不好与平儿商议,她便想着改日去寻李惟俭。

  被褥铺好,平儿犹豫了一番,到底还是将宝钗那些言语复述了一遍。王熙凤冷笑道:“我那表妹存的什么心思你还不知?她啊,巴不得咱们闹起来,来日她做了宝二奶奶,顺理成章的管了家呢。”

  王熙凤心下暗闹,真是见了自己个儿走背字,什么牛鬼蛇神都敢出来诈唬一番,那好表妹莫非忘了她可是有把柄在自己手上的!

  王夫人处且不说,这宝钗须得先行敲打敲打!略略思忖,是了,那夏金桂前头方才闹过,倒是正好趁势拉拢一番。到时且看看,到底是谁家后院先起火!

  隐隐听得后街传来梆子声,主仆二人又计较一番,这才一并躺下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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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潇湘馆。

  紫鹃将煤油灯调暗了,转头便见黛玉手撑着桌案打了个哈欠。此时已然上更,偏姑娘困倦了也撑着不去睡,紫鹃哪里不知黛玉在等什么?

  因是打了水来,仔细伺候了黛玉洗漱,过后便故作困倦道:“好姑娘,我今儿乏得紧,可得早些去睡了。”

  黛玉乜斜一眼,窥见紫鹃脸上的笑意,禁不住俏脸微红,支支吾吾打发了其去安睡,自己个儿仍强撑着胡乱翻着书册。

  又过半晌,外间静谧一片,忽而月洞窗轻轻敲响。黛玉心下又惊又喜,紧忙推开窗子,让那一袭夜行衣的李惟俭跨步进得内中。

  眼见李惟俭一身漆黑,黛玉禁不住白了一眼,道:“穿个暗色的也就罢了,偏要弄一身漆黑,让人撞见了还以为是偷香窃玉的小贼呢。”

  李惟俭就笑着打趣:“我可不就是来偷香窃玉的?”

  黛玉面色红润,撅起小嘴来,不待开口便被李惟俭轻轻揽入怀中,随即在耳边低语道:“几日没来,有些想妹妹了。”

  那嗔恼的话顿时忘了个干净,心下熨帖的黛玉禁不住也拥了李惟俭,低声应了,旁的话却不好意思说出口。

  须臾,二人分开,李惟俭扯着黛玉落座,那手儿却始终不曾松开。面上略略担忧道:“妹妹这些时日可还好?这手儿有些凉,可不好染了风寒。”

  黛玉便道:“好多了。往前几年,每逢春秋哪一回不咳上十几日的?如今饭菜吃得,连药都不怎么吃了。”

  李惟俭笑道:“千补万补,不如食补。妹妹这边厢短了什么,只管打发紫鹃去寻晴雯。妹妹不知,这几日总有士绅来访,家中礼物眼看就要将库房装满了。”

  黛玉应下,忽而道:“琴妹妹这几日可好?”

  李惟俭敏锐察觉黛玉言语中的别样关切,一边揉着一双白玉瓷也似的手儿,一边厢道:“妹妹吃味了?她才多大年岁,如今不过是当作妹妹养了。”顿了顿,又道:“不过宝琴家学渊源,于账目上颇有见地。正好秋芳有了身子,便有意暂且让宝琴看顾账目。”

  黛玉偏头道:“你心中如何想的我又如何不知?偏拿好话来哄我。”

  李惟俭干脆一带,让黛玉坐在怀中,低声道:“不过是见色起意,又怎比得上我与妹妹彼此相知?”

  黛玉偏头,眼李惟俭眸中满是情意,心下酸涩顿时消散了个干净。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再也不提宝琴,转而起得身来,自桌案上的锦盒里寻了一块香饼来,用帕子包裹来塞给李惟俭道:“上回你说那香没了,我又配了一些。往后再没了,只管往我这儿来取就是。”

  李惟俭低头嗅了嗅,纳罕道:“怎么不像是二苏旧局?”

  黛玉展颜笑道:“换了个方子,名叫雪中春信,你回去试试可喜欢。”

  李惟俭将香饼收进袖笼里,叹息道:“若妹妹过了门就好了,每日得闲也能与妹妹一道儿合香。”

  黛玉笑着将头抵在其肩头,良久,此时到底中秋已过,李惟俭生怕凉着了黛玉,便牵着其去了卧房。

  二人在暖阁里略略缱绻,听着床榻上的紫鹃烙饼也似的来回翻身,李惟俭又噙了樱唇好一番,这才与黛玉依依惜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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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过天来,李惟俭一早坐衙,及至未时方才回返。

  与众姬妾说了会子话儿,正要去书房坐了,茜雪便来报:“老爷,二奶奶来送瓜果了。”

  傅秋芳有孕在身不好劳动,宝琴便领着晴雯去迎,转眼便将王熙凤迎了进来。

  只隔了一日,王熙凤再没了昨日的落魄凄惨,看面上容光焕发,又成了那个光彩照人的琏二奶奶。

  未语人先笑,进得内中王熙凤就笑道:“哟,俭兄弟也回来了?刚好庄子上暖棚才产了头一茬瓜果,我便让人送来也让俭兄弟尝个鲜。”

  哪里就凑巧了?只怕王熙凤是观量着自己车架,掐算着时辰这才登了门。

  看破不说破,李惟俭将凤姐迎入内中,又命丫鬟上了茶点。傅秋芳冰雪聪明,自知知晓只怕凤姐是有事来与自家老爷商议,因是便推说身子沉,引着宝琴与几个丫鬟一道儿下去了。

  待内中只余下李惟俭与王熙凤二人,王熙凤忽而眉头紧蹙,说道:“俭兄弟,昨儿多亏了你。”

  李惟俭摆摆手:“二嫂子这话就过了,我看琏二哥也不过是虚张声势,不信二嫂子只管站在那儿,看琏二哥敢不敢下手。”

  “我可不敢!”王熙凤恼道:“他那会子好似痴心疯一般,谁知为了个淫妇能做出什么来?”顿了顿,又道:“俭兄弟,我此番是来寻你问策来了。你也瞧见了,太太生生塞了个秋桐来。你二哥昨儿夜里便把人接了来,连家都没回,扯着那秋桐就在书房胡天胡地……”

  王熙凤红了眼圈,却又说不下去了。到底是自己个儿的家事,内中委屈又怎么与俭兄弟言说?

  李惟俭端着茶盏思量道:“二嫂子,说句诛心的话,这荣国府内宅丫鬟、婆子算起来不过二百多号,还不比得庄子上的庄客多。二嫂子管家,能不往里头贴补银钱就不错了,可曾赚了半点好处?”

  “这……俭兄弟的意思是?”

  李惟俭将盖碗茶盏一分为三,指着其上道:“上头是老太太,”又指着其下到:“下头是太太,”再指着中间茶杯:“中间是二嫂子。错非二嫂子转圜,这老太太岂不就与太太对上了?偏二嫂子自己个儿受着夹板气还乐在其中。”

  “可不就是!”

  李惟俭笑道:“如何对付那秋桐,二嫂子自是有的是法子,我就不多说了。单说太太那头……当此之时,二嫂子何不退一步?”

  “退一步?”王熙凤既纳罕,又心有不甘。

  李惟俭知其所想,便劝说道:“二嫂子恩威并施,便是不管家,又有哪个不开眼的敢招惹得罪?说句不好听的,若真有不开眼的,二嫂子只管砸了银钱下去,自然有人代二嫂子拾掇了。”

  王熙凤心下豁然开朗,是了!今时不同往日,待到开春,自己个儿的体己少说也有个五万两!五万两啊,只怕老太太的体己都没自己多呢!

  若真不管家了,单是用银子砸,又有几人敢小觑她这个二奶奶?

  李惟俭压低声音,又道:“且如今荣国府入不敷出,我隐约听闻……好似太太拖到月底才放了月钱?”

  王熙凤颔首,也低声道:“太太的陪房寻了个收账的,每月将银子放出去,月底收回来,一来一回就是百多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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