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华彩 第277节

  “宝姐姐吗?”黛玉思量着,心下颇不以为然。只道:“太过内敛,失于率真。”

  李惟俭嗤的一声笑了,这话就差点明宝姐姐虚伪了。

  是了,这会子黛玉与宝钗还不曾和解,又因着有了自己,黛玉再不是孤苦无依,可不就对宝钗敬而远之?

  李惟俭心知黛玉心思柔软,但使旁人对她一丁点的好儿,她都记在心里。也是因此方才一点点坠进宝钗与薛姨妈的迷魂阵里。

  暗忖亲眼所见、亲耳听闻,总好过言传身教,也不知滴翠亭里有没有人,李惟俭悄然扯了下黛玉衣袖,笑道:“难得薛妹妹恣意,咱们不妨做一回小人,远远偷窥了。”

  黛玉掩口而笑,颇有些恶作剧的意味,说道:“你不说我也是这般想的。”

  当下二人藏身缀锦楼后,隔着缀锦楼瞥见宝钗一路到得滴翠亭近前。见其忽而驻足,好似在细听什么。

  李惟俭愈发玩味,这可真是……你在偷听,偷听的人在偷窥你。

  黛玉与李惟俭对视一眼,又不解地朝那边厢观量。又过须臾,眼见宝钗抽身要走,忽而那滴翠亭推开窗来,露出司棋与绣橘身形,宝姐姐作势奔来,笑问:“你们把林姑娘藏在哪里了?”

  黛玉悚然而惊,不知宝钗为何忽而提及自己个儿。她本就聪慧,略略思忖,便气得俏脸发白。

  垂下的左手忽而被一温暖大手握住,黛玉抬头,就见李惟俭温和道:“画虎画皮难画骨。”

  “嗯。”黛玉应下,乜斜那边厢一眼道:“我倒要瞧瞧她是怎么说的。”

  二人当即往蜂腰桥而去,恰此时宝钗遮掩过去,扭身便走。那团扇半遮了面孔,却依旧能瞧见其眼中的笑意。

  忽而面色一凝,就见李惟俭与黛玉自蜂腰桥相携而来。

  停步,黛玉纳罕道:“这却奇了,宝姐姐何时瞧见我弄水儿了?莫不是瞧见鬼了不成?”

  宝钗一时讷讷,面上却噙着笑意,团扇半遮了面孔,朝着李惟俭屈身一福:“俭四哥。”

  李惟俭只笑着略略颔首,没应承,不想给宝钗转圜之机。那宝钗却也机变,团扇落下,便笑着说道:“就方才远远瞧着有人弄水,许是我瞧错了?不过也算错也错招,可不就逮住了林妹妹?众姊妹聚在一处,独少了你,我便请命闹了林妹妹来呢。”

  说着,又看向李惟俭:“俭四哥也一道耍顽耍顽?”

  李惟俭正要出言,遥遥就听得凤姐招呼:“哟,原来你们都躲在这儿呢。”

  说话间洒下一片笑声,王熙凤与平儿快步而来。到得近前就道:“我才进园子,二姑娘、四姑娘都道派去寻人,却成了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返。没奈何,又撺掇着我来寻。却不想,敢情你们都躲在这儿说笑呢。”

  顿了顿,又看向李惟俭:“俭兄弟来了?”

  “二嫂子,我方才过来。”

  王熙凤就道:“惜丫头急得什么也似,快过去吧。”

  黛玉不好再追究,心下愈发厌嫌宝钗。方才那话哄鬼也似,谁能信了?她与李惟俭一道来的,沿途可不曾瞧见什么姑娘、丫鬟,料想方才宝钗为脱身,定拿了她来作筏子。

  宝钗面上不见异色,上来扯了黛玉便走:“快走,我这肉包子再不回,说不得被作践成什么呢。”

  两女当先而行,平儿知趣追了过去,于是李惟俭便与王熙凤缀后而行。

  王熙凤就道:“大太太这几日心气可不好,俭兄弟想好如何说了?”

  李惟俭道:“料想这会子大伯母就登门了。”

  梁恭人登门,自有其与贾母言说,邢夫人再不满又能如何?

  王熙凤便不再多问,转而道:“宫里传了信儿来,说大姑娘有喜了。”

  话是这般说着,王熙凤却蹙眉不已。

  如今王熙凤虽与大老爷、大太太不合,可终究当自己是大房一脉,心下对那王夫人警惕不已。若大姑娘元春果然诞下龙子,母凭子贵升了贵妃,只怕二房又要压过大房一头了。

  李惟俭略略顿足,思量着说道:“这怕不是好事啊。”

  王熙凤扭头看向李惟俭,就听其说道:“十几年前旧事历历在目,贤德妃若无子嗣,自可超然物外。可若有子嗣傍身,难免陷入宫闱之斗。如今荣府势衰,哪里比得上吴贵妃家中?若贤德妃落败,只怕会牵连贾家啊。”

  “这”王熙凤到底缺了见识,不知这内中凶险,闻言顿时忧虑不已。

  李惟俭却暗忖,政和帝睚眦必报,又怎会让元春诞下龙子?只怕这内中必有波折。

  因是又道:“不过是害喜,能不能坐下还不好说,二嫂子不用太过担心。”

  王熙凤应下,却心中郁郁。好半晌,眼见前头迎春、惜春与黛玉、宝钗聚在一处,她便转而道:“太太前几日给林妹妹调换了太医,我私下与老太太说了一嘴,不过一日就调换了回来。”

  李惟俭顿时侧身拱手:“多谢二嫂子了。”

  王熙凤笑着道:“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值当什么?俭兄弟与我可是有救命之恩呢。”

  眼看到得大观园正门前,便见一婆子匆匆而来,瞥见王熙凤与李惟俭,紧忙到了近前回道:“四爷、二奶奶,前头来报,说是梁恭人到访。”

  李惟俭笑道:“你看,这不就来了。”

  王熙凤笑着说:“还想着偷懒一会子,这下是没的偷懒了。”

  当下二人出得大观园,在仪门迎了梁氏,随即同邢夫人、王夫人、梁氏一道去往荣庆堂。

  不片刻,荣庆堂里满是欢声笑语。

  贾母与梁氏只管说笑,邢夫人发作不得,只得按捺住性子。

  说过家常,贾母忽而问道:“前几日俭哥儿小聘了?”

  梁氏笑道:“老夫人说的是,都是俭哥儿恩师定下的,又千里迢迢送信到了金陵,我与俭哥儿他大伯都没异议,这回瞧过了大姑娘,干脆就定了下来。”

  这话堵得贾母不能发作,可贾母原本就没想过发作。只见贾母颔首感叹着道:“湘云是我瞧着长起来的,性子爽利率真,虽说好似自卖自夸,可老婆子还得赞一句,湘云是个好孩子。”

  梁氏笑着附和道:“我也与俭哥儿说过,可算是得了好姻缘呢。”

  贾母转头看向李惟俭,心下五味杂陈,说道:“湘云你也见过,性子直了些,往后多担待些。”

  李惟俭拱手道:“老太太言重了,于晚辈看来直爽些倒好,夫妻间若藏了心思,难免渐行渐远。有什么话说开了,反倒更好些。”

  贾母笑道:“早前我还思量着,总要给湘云寻一门好亲事,不想有福之人不用求,竟应在了俭哥儿身上。”顿了顿,看向大丫鬟鸳鸯,鸳鸯紧忙手捧一锦盒上前。

  贾母接过,打开来,露出内中一物,随即招手:“俭哥儿你来。”

  李惟俭起身上前,离得近了方才瞧清楚内中之物。略略思量,心下顿时动容,不想贾母竟将此物给了他!

  便见贾母自锦盒里抄起一金麒麟来,捧在掌中道:“这金麒麟分作雌雄一对,另一只自小挂在湘云身上,如今你二人定下姻缘,老婆子却不好再留在身边,干脆就赠与俭哥儿,也望着你们二人白头到老。”

  李惟俭心下感念,接过金麒麟,郑重朝着贾母拱手:“长者赐不敢辞,晚辈多谢老太太了。”

  贾母释然一笑,摆手道:“不过是个物件儿,讨个口彩,不当什么。”

  李惟俭回返座位自是不提,贾母心下却苦恼不已。早前夏太监来过一遭,只道大姑娘派下银子来,请家中去清虚观打三天平安醮。

  贾母也是从女儿家过来的,如何不知元春之意?顿时就唬了一跳!方才害喜就要打平安醮,料想必是胎儿不稳。正要过后寻王熙凤张罗,忽而心思一动,想着早前史鼐便传话,说过几日要送湘云来。

  贾母便有心借这金麒麟,将薛家母女赶出府去。怎料李惟俭忽然将小聘送去了保龄侯府,其与湘云姻缘已定,这却不好再用此计了。

  那俭哥儿是个心思伶俐的,事后未必能赶走薛家,只怕还要惹得俭哥儿生出间隙来。

  因是方才听闻梁氏与李惟俭登门造访,贾母这才干脆顺水推舟,将这金麒麟转送李惟俭。

  梁氏略奉承了贾母几句,继而提及归期。

  贾母纳罕道:“怎地也不多留些时日?”

  梁氏便苦笑道:“外子身子骨欠佳,每逢寒暑都要小病一场。眼见端午将近,我这心中挂念的紧。俭哥儿这头大事已定,再留下去也是添麻烦。再者,也不瞒老太太,这京师太过燥热,我啊,可是真真儿受不得呢。”

  贾母不禁笑着颔首道:“可说是呢。不瞒你说,老婆子在京师几十年,如今还是不习惯这干热,心里头啊,做梦都想着回金陵呢。”

  又说过好半晌话,贾母又要留饭,梁氏便道:“今儿可是芒种,且让姑娘、媳妇们高乐高乐,我可不好讨人嫌,这边厢就先回去了。老夫人得空,也往隔壁走走,咱们也多说说话。”

  贾母应下,挽留一番,随即打发邢夫人、王夫人相送。一路上那邢夫人欲言又止,直到仪门前方道:“俭哥儿回头得空,也往东院来一趟,大老爷想与你说说话儿呢。”

  李惟俭笑道:“大太太回大老爷,就说过几日我一定登门。”

  说罢与大伯母梁氏一并乘车回返,路上梁氏就道:“老夫人是个眼明心亮的,此番俭哥儿须得承情。”

  “是。”李惟俭应下。

  梁氏又道:“她在时还好,若不在了……你姐姐那婆婆,还有那邢夫人,都不像是能守住家业的”

  李惟俭便道:“大伯母放心,不拘如何,我总能保住大姐姐周全。”

  梁氏颔首,再没说旁的。

  回返伯府,梁氏自去寻刘氏,妯娌两个说话去了。余下众女,也嬉笑着往会芳园里办了饯花会。李惟俭想着自己若去了,姬妾等与两个堂妹只怕要拘谨,便干脆躲进书房里翻看闲书。

  这边厢暂且不提,且说一墙之隔的大观园里。

  祭过花神,众人便寻了竹林下消暑。

  芙蓉簟铺下,众姊妹席坐其间,手中团扇扇动,霎时间香风阵阵。

  众人正以诗词为乐,宝玉眼见莺莺燕燕环绕,不觉便痴了,因念道:“簟纹生玉腕,香汗浸红纱。”

  李纨、宝钗、黛玉、迎春并惜春听了,都觉不妥。尤其是探春,只觉好似不该请宝玉来。

  所谓儿大避母,宝玉又早知了人事儿,再这般厮混在一处,莫说是宝玉,只怕众姊妹名声又会受拖累。

  黛玉心下尤其厌嫌,不由得挪动身形,悄然躲到李纨之后。

  惜春因着年岁还小,有些似懂非懂,眼见无人接茬,又见宝玉满脸的汗珠,便笑道:“宝二哥真会自夸,你那汗珠子哪里就香了?”

  宝玉浑不在意一笑,扯了腰间大红汗巾子胡乱擦拭,还不等回话,宝姐姐见那汗巾子新奇,便问道:“哪里得来的?这汗巾子倒是瞧着新奇。”

  宝玉不由得得意卖弄道:“此物本是茜香国女国王进贡来的,夏天系着,肌肤生香,不生汗渍。四妹妹,我这汗可不就是香汗?”

  惜春吐了吐舌头,做了怪脸算作回应。

  就听宝玉又道:“至于来历,本是圣人赏给北静王的,王爷又给了琪官,你们猜怎么着?前日薛大哥叫我吃酒,赶巧便结识了琪官。我与他一见如故,干脆便换了汗巾子。”

  这话一出,除去惜春,余者无不面色怪异。早前宝玉便与秦钟说不清道不明的,如今又来了个琪官。不问自知,宝玉这般性子,只喜往好看的女儿家身边凑,错非那琪官生得俊秀,宝玉又怎会与其‘一见如故’?

  当下黛玉团扇遮面,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迎春闷头不语;探春欲言又止;李纨干脆置若罔闻;王熙凤却浑不在意,毕竟贾琏素日里没少拿清秀小厮出火。

  倒是宝姐姐心下恶寒,眉头微蹙,强忍着心下厌嫌方才舒展开了。

  正冷场时,有婆子来寻,说是老太太寻二奶奶商议事情。王熙凤紧忙起身离去。

  李纨又念及贾兰今日休沐,无人看顾着怕是又要疯玩,因是也起身告辞而去。

  这二人一走,黛玉便没了遮掩,只得凑到迎春身旁,半掩了身形。

  宝玉得意洋洋说了一通,眼见众人并不接茬,扭头看向黛玉,却见其举目远眺,心下不爽之余,又见宝钗看将过来。

  宝玉心中一动,扯着汗巾子道:“宝姐姐若是得意,我送你可好。”

  宝钗顿时心下一凛,忙道:“我可不好夺人所好,宝兄弟还是自己个儿留着吧。”

  宝玉却不知,其身后袭人瞪视了其几眼,心下正窝着火气。

  此时就听惜春道:“你们可知花神有几位?”

  宝玉舒展没了扇坠的折扇,卖弄道:“这花神,原本只一位。《月令广义》谓:女夷,主春夏长养之神,即花神也。

  其后历经变迁,又将史上五位女子一并列为花神。其一为芙蓉花神貂蝉,其二为水仙花神甄宓,其三是莲花花神西施,其四是山茶花神王昭君,最后为杏花花神杨玉环。”

  说着,心下一动,折扇环指五女道:“诶?一二三四五,正好,岂不正好应上了?”

  惜春笑问:“宝二哥既这般说了,那谁是西施,谁又是貂蝉?”

  宝玉收拢折扇思量道:“这西施,自然便是林妹妹了。”

  宝钗笑道:“林妹妹素有西子捧心之美,这倒是恰如其分。”

  黛玉暗暗翻了个白眼,那西施先被献于夫差,又随范蠡泛舟五湖隐居,哪里就像她了?她又不是玩物……不过范蠡为财神,俭四哥如今便以财神为名。黛玉念及此处,不由得想着往后也与俭四哥泛舟五湖隐居。因是只道这话对了一半,便没出言驳斥。

  眼见黛玉没言语,宝玉愈发得意,摇动折扇看向迎春道:“二姐姐娴静内秀,我看理应应在水仙花神之位。”

  贾家女子读书都不多,迎春只知甄宓后来为后,喜道:“宝兄弟谬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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