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华彩 第275节

  湘云手撑着香腮瞥着外间房檐下的燕子窝,忽而疑惑道:“翠缕,你说俭四哥家中比荣国府如何?”

  翠缕不知湘云为何而问,只道:“若说底蕴,伯府自是比不得荣国府。不过俭四爷可是财神转世,单是钱财,莫说荣国府,只怕亲王府也比不上呢。”

  湘云顿时展颜,笑道:“也不知到时会给我几两银子的月例,若是有二十……不,十两,那我就每月吃两回鹿肉!”说话间舔了舔红唇,歪头笑道:“烤着吃,蒸着吃,翻着花样吃!”

  翠缕扶额道:“姑娘啊,你来日可是当家主母,想吃什么又哪里用得着月例银子?吩咐一声,府里的厨子自会做了送上来。”

  “哈?”湘云顿时双手捧腮爽利笑将起来:“好好好,若能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俭四哥就算时常打我,我也忍了。”

  翠缕比湘云年岁略长,闻言蹙眉纳罕不已:“俭四爷打姑娘?这话从何说起啊?”

  湘云便勾了勾手指,翠缕狐疑着凑过来,湘云压低声音道:“我夜里路过大哥房,听得真真儿的,巧香一个劲儿的求饶,大哥素日里温文尔雅的,不料那时连连逼问”她清了清嗓子,学着史的声调瞪眼喝问:“小蹄子可服了!”

  面容一展,史湘云认真道:“我过后问了巧香,她支支吾吾的不肯言语,定是挨了打了!”

  翠缕哭笑不得,嗫嚅道:“姑娘啊,许……许是姑娘想差了。”翠缕素日里与丫鬟混在一处,早知了人事儿,又见湘云一脸懵懂地看过来,有心解释,又实在不知如何开口。

  憋闷半晌,只道:“诶呀,总之是姑娘想差了!这……来日姑娘自然就知道了。”

  湘云乜斜哼了一声,道:“又哄我,我才不信呢。”

  翠缕憋闷着实在不知如何言说,大姑娘父母早亡,婶子又是个古板的,料想也不会教这些东西……总不能她去寻了那没脸子的图册子来给姑娘长见识吧?

  此时就听湘云歪头道:“二婶说过几日要与二叔一道儿去江南……”说话只说了半截,又嘿然憨笑起来。

  翠缕自是知晓湘云笑什么,盖因侯爷早就允了湘云,只待下江南前将湘云送去荣国府中。

  眼见又丫鬟提着食盒而来,翠缕赶忙推了下湘云,道:“姑娘,那烧鹿尾来了!”

  湘云搓手而待,随即大快朵颐。刻下厅堂里,又是另一番情形。

  席间觥筹交错,严阁老位高权重,因是这一桌便只有保龄侯、忠靖侯以及本家子弟陪同。推杯换盏之际,严希尧提及大聘事宜,史鼐不好言说,史鼎便笑道:“阁老明鉴,谁不知复生可是当世活财神?我看这大聘,说得过去就是了,总不能来日掏空我与二兄家底吧?”

  此时规矩,大聘才是聘礼,男方往女方家中送多少,来日亲迎时加倍奉送陪嫁。

  保龄侯此前闲赋,忠靖侯又居清贵之职,因是家底单薄,若李惟俭砸个十万两银子来,只怕两兄弟还真接不住。

  便见严希尧颔首笑道:“侯爷言之有理,可也不能让外人小觑了。依老夫看,这大聘有个一、二万就是了。”

  保龄侯顿时暗自松了口气,赶忙举杯敬了严希尧一杯:“阁老如此说,我们兄弟别无二话。”

  一盏酒吃过,又商议起了大聘之期。那保龄侯就道:“阁老,不是本候推诿,一则大姑娘年岁还小,二则本候不日便要南下赴任,这大聘之期不妨往后延延,待过个三二年再说?”

  “也好。”

  此时规矩,大聘之时方才会写下婚书。换做寻常人家或许还会心下觉着不妥,可不拘是李家还是史家,都是要脸面的。小聘之事今日过后定会传得人尽皆知,两家又怎会食言而肥?

  当下欢宴一场,至申时方才散去。

  严希尧、严奉桢并梁氏又往竟陵伯府而来,李惟俭大开中门而迎,待众人到得中路正房里,严希尧略略品过香茗,忽而蹙眉道:“史家姑娘性子娇憨、率真,不是个多事的。”

  梁氏自是没口子的附和。

  李惟俭忽见恩师严希尧瞥将过来,心下一凛,转动心思便知晓了老师的意思。娇憨、率真,反过来说不就是太过天真吗?这人要是太过天真,只怕会被有心人谋算啊。

  因是李惟俭便扭头与梁氏道:“大伯母,湘云身边只翠缕一个得用的,来日到得荣国府未免被人小觑了,是不是回头寻几个可用的丫鬟送过去?”

  梁氏尚且不曾思量明白李惟俭的心思,蹙眉道:“送丫鬟过去……是不是不大好?”

  此时就听严希尧笑道:“无妨,老夫得空寻忠靖侯提点一番,料想忠靖侯必有打算。”

  李惟俭紧忙谢过恩师,那梁氏眼见师徒二人目光闪烁,方才回过些味来。待送走严希尧父子,梁氏不由得感叹道:“俭哥儿也是好运道,竟遇到了这般恩师,处处为你打算。”

  李惟俭笑着道:“不得大伯母养育,焉有今日?”

  梁氏顿时掩口而笑,宠溺地拍打了下李惟俭:“心里想着就是了,再说我才照料几年?还不是你自个儿有本事?”

  二人说笑间往内中行去,忽而听闻背后有人出声,停步回首便见是李纨快步而来。

  到得近前匆匆见礼,李纨急切道:“我方才回来,就听闻俭哥儿定亲了?”

  不待李惟俭言说,梁氏便道:“今日小聘。”

  李纨讶然道:“谁家的姑娘?”

  “保龄侯的侄女。”

  李纨反应了须臾,才愈发惊讶道:“湘云?此事怎地连我也瞒了?”

  梁氏哼声道:“说了又如何?转头你又挂了脸,到时谁瞧不出不妥来?”

  李纨哭笑不得,忙又问李惟俭:“那林姑娘”

  “并嫡。”

  梁氏简短两字,李纨又反应了须臾,这才恍然道:“原是如此。”顿了顿又道:“我方才过来前瞧了,老太太有些不高兴,大太太愁眉不展,太太倒是没瞧出什么来……”

  梁氏蹙眉便道:“错非因着你,俭哥儿何苦与之虚与委蛇?如今你兄弟这般能为,何必瞧贾家人脸色?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可为娘总要说你几句:倘若你自己个儿不硬气些,处处指望着你兄弟做主,你兄弟便是有天大的本事也要被人拿捏了!”

  梁氏顿了顿,教训道:“若你那婆婆果然刁难,大不了破门而出,领着兰哥儿来投奔你兄弟,到时看贾家还有何脸面!”

  李纨肃然,虽说依旧硬气不起来,可好歹还是颔首应承下来:“母亲,我知道了。”

  梁氏恨铁不成钢地白了李纨一眼,往内中行了几步,说道:“俭哥儿婚事定下,我此行也算圆满。贾家那头你莫管,待过几日我登门去说就是了。”

  李纨唯唯应下,不敢再多言。心下不禁暗忖,若自己性子如母亲一般,料想也不会拖累了俭哥儿吧?

  当下梁氏去得后院教女,李惟俭回返房中,就见姬妾几人正低声说着湘云性情。

  没心机的,如晴雯、香菱、莹,叽叽喳喳满是好奇;有心机的,如傅秋芳与红玉,却是各有思量。

  李惟俭落座便笑问:“说什么呢?”

  内中没外人,丫鬟早被打发了出去,晴雯便笑道:“四爷,正说着往后谁跟着大姑娘,谁跟着林姑娘呢。”

  李惟俭便道:“随心就好,我又不拘着你们,得意谁就去哪院儿,左右都在府中行走。”

  晴雯就道:“史大姑娘虽好,我依旧得意林姑娘。”

  香菱也笑着说:“我自是要随着师父。”

  莹却道:“听闻史家姑娘性子颇为爽利,我倒是想跟着大姑娘。”

  众人叽叽喳喳说起来,李惟俭悄然叫过傅秋芳,拉在一旁道:“你在府中可有妥帖的丫鬟?”

  傅秋芳颔首,满目好奇。

  李惟俭便道:“湘云涉世未深,来日又要去荣国府,只怕会吃亏……你好生将那丫鬟收拢了,再将身契悄悄送去忠靖侯府,别的不用多说。”

  傅秋芳应下,便道:“倒是有个叫映雪的,方才十三,心思缜密,人也忠义。”

  李惟俭摆摆手,哪里理会这等小事?只道:“许以重利就是了。”

  傅秋芳思量着笑道:“那妾身就看着安置了。正巧映雪随兄嫂长大,如今兄嫂二人也没着落,不如收在家中给个差事。”

  见李惟俭颔首,傅秋芳紧忙起身去办。

  待晚饭后,晴雯、香菱等各自归置,傅秋芳便悄然领着映雪到了正房里。那映雪果然豆蔻年华,薄有几分姿色。

  见了李惟俭,赶忙屈身道福,随即束手而立。

  傅秋芳道:“老爷,映雪新来不过两月,一直看顾着后院,料想荣国府没几人见过。”顿了顿,又看向映雪:“知道如何说?”

  映雪忙道:“回姨娘,奴婢是雇请而来,期满自去,随后才投入忠靖侯府。”

  李惟俭顿时欣慰不已,有傅秋芳这般贤内助在,总是省了不少心思。因是颔首道:“好,用心办事,往后少不了你的好儿!”

  当即又赏了几枚银锭,惹得那映雪千恩万谢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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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夜无话,其后几日李惟俭每日坐衙,午后放回。大伯母梁氏倒是走亲访友的,乐此不疲。

  寡婶刘氏深居简出,两个女儿李纹、李绮每日家或读书,或游园,不几日便与傅秋芳、红玉熟稔起来,于是伯府中时而便有欢声笑语传来。

  李家如此,那荣国府中又是另一番情形。

  贾母眼见李惟俭数日不曾登门,心下便知人家此时并不想与荣国府撕破脸,料想待众人心下怨气消弭些许方才会登门。且今时今日,李惟俭再不比从前,又岂是荣国府能轻易开罪的?

  有道是冤家宜解不宜结,既然与二姑娘的婚事不成,那便就此作罢。

  二房里,老爷贾政万事不管,太太王夫人很是雀跃了几日。转头听闻邢夫人下了封口令,不许将此事告知大老爷贾赦,王夫人便转动心思,琢磨着须得想个法子再激一激那大老爷。若果然再中风,只怕神仙也难救!

  邢夫人心下自有思量,一面瞒着贾赦,一面盼着李惟俭登门,如此方才好当面锣对面鼓的讲清楚,钓不得金龟婿,总得将那欠账减免了才是。

  东北上小院儿里,薛蟠每日不着急,也不知厮混着什么。薛姨妈担忧了几日,眼见宝钗果然面上无恙,便料定宝钗将心思尽数放在的宝玉身上,因是只午夜梦回长吁短叹了一番,却不敢在宝钗面前提及。

  按说李惟俭小聘之事传出,最该伤心的理应是二姑娘迎春,可偏生这会子二姑娘心绪平稳。实则迎春心下早已绝望,只揪着李惟俭的允诺当做救命稻草。她棉花也似的性子,如今却犯起了倔,除非李惟俭当面与其一别两宽,否则谁也劝不回来。

  余下众姑娘,探春面上不显,心下自是伤心不已;惜春年岁还小,只当做是喜事。

  黛玉早知并嫡之事,心下倒不如何在意,只暗自思忖着定下的到底是哪家姑娘。

  过得两日,忽有风声传来,当日那小聘竟送去了保龄侯府!

  竟然是湘云!

  黛玉很是愕然了半晌,那湘云总是与她别扭着,黛玉早慧,自是知晓缘由,因而并不与其计较。于她心中,不过是惜春那般小妹妹一般。

  如今倒好,二人分作娥皇女英,往后同住一府,怕是要打一辈子交道呢。黛玉便有些烦恼,思忖着莫非往后一辈子都要跟湘云别扭着?她又是有些孤高的性儿,不肯与湘云说明道理。

  于是心下感叹,只怕这事要落在俭四哥头上了。奈何俭四哥一直不来,黛玉便有些胡乱思忖,莫非俭四哥更在意湘云不成?

  由是黛玉一连几日都神情恹恹,除去晨昏定省去到贾母跟前,余下光景都在潇湘馆中。时而宝钗、探春来寻,也不过说过几句话就算。

  这日黛玉胡乱思忖,至三更方才睡下,转天便是芒种日。

  此日一过便是夏日,众花皆卸,花神退位,须要饯行。

  一早起来,园中姑娘们或用花瓣、柳枝编成轿马的,或用绫锦、纱罗叠成干旄旌幢的,都用彩线系了。每一颗树每一枝花上,都系了这些物事。满园里绣带飘,花枝招展,更兼这些人打扮得桃羞杏让,燕妒莺惭,一时也道不尽。

  此时一众姑娘齐聚,偏少了黛玉,又少了宝玉。

  二姑娘迎春便道:“林妹妹怎么不见?好个懒丫头!这会子还睡觉不成?”

  探春道:“非止林姐姐,连宝二哥都没来呢。”顿了顿,随即道:“我去叫了宝二哥来,少了他总觉少了热闹。”

  宝钗迟了一步,心思转动,便笑道:“你们等着,我去闹了林妹妹来。”

  不说宝钗往潇湘馆而去,却说探春一路出得大观园,转眼便进了王夫人院儿。此时王夫人不在房中,除去金钏、玉钏、彩云,便只有袭人在。

  眼见几个丫鬟神色凝重,探春便问:“这是怎么了?”

  几个丫鬟对视一眼,那玉钏就道:“太太丢了一只赤金喜鹊登梅簪子,四下翻找,却在彩霞枕头下寻了出来。彩霞只是不认,太太动了气,命婆子掌了嘴,又叫她父母来领人。”

  探春蹙眉不已,张口语言,随即又止住。嫡母如何情形,她大抵知晓。那彩霞品性极佳,断不会偷盗主家财物。且哪有偷了往自己个儿枕头下藏了的?

  虽不知彩霞谋害宝玉、王熙凤之事,探春却也料想,必是彩霞得罪了王夫人。嫡母如此作为,她不好指摘,因是跟着感叹了一番,便转而问道:“宝二哥哪儿去了?”

  袭人恹恹道:“往绮霰斋去了。”

  眼看宝玉身子骨大好,袭人昨儿便提了提重回书院之事,不想宝玉就恼了。今儿一直不曾搭理袭人,只领着媚人那小蹄子往绮霰斋厮混去了。

  探春颔首,正要去绮霰斋找寻,袭人忙道:“三姑娘不忙,说不得二爷过会子就回来了。”

  探春没多想,只道‘无妨’,便迈步往外行去。那袭人窃喜一番,料想三姑娘撞破了二人好事,回头宝玉也怪不到她头上。

  不料探春方才到得院儿中,便被赵姨娘拦下。

  探春见礼,叫了声姨娘。那赵姨娘本就心下着恼,听闻此等称谓,更是蹙眉不已。

  因是便道:“探丫头,你来我房里,我有话问你。”

  探春心下警觉,说道:“姨娘有话这里说就好,又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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