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华彩 第257节

  傅秋芳心下无可无不可,李惟俭却是浑不在意。不过占了些地方罢了,如今圣人春秋鼎盛,贾家方才折了宁国一脉,独剩下荣国一脉还有几分能为?贾赦贪鄙荒唐,贾琏好色无度,贾政清谈迂腐,眼见着就没一个能守住家业的,说不得来日那大观园也成了李惟俭的呢,此时又何必太过在意?

  此后数日,吴海宁督运,每日家马车往来不断,先行将不常用之物搬至新府。到得三月十六,除去日常用度,余下业已搬完。当日掐着吉时,十几辆马车浩浩荡荡直奔宁荣街而去。

  到得地方,霎时间锣鼓喧天、鞭炮齐鸣,李惟俭亲手用竹竿挑落匾额,便见其上题着‘敕造竟陵伯府’几个鎏金大字。

  李惟俭当先入内,其后随行一应姬妾、丫鬟、仆役。这府邸三路四进格局,如今西路尚且不曾造好,东路倒是现成的不曾改动。

  先是马厩、仆役群房,随即便是原本的贾蓉居所一处二进宅子;往后则是原先的尤氏居所,一处三进宅子。

  此时规矩,中路一般空置,留作议事、庆典用,因是李惟俭便住进了原本的尤氏院儿。

  晴雯、香菱、红玉、莹等因着都还领着丫鬟的身份,便住进左右厢房、耳房;傅秋芳是妾室,不好住进正院,干脆在后头选了一处小院儿单住。

  此时繁忙不已,各处如何归置,物件儿如何摆放,仆役、丫鬟如何安置,都由傅秋芳掌总,红玉协助,海平、茜雪、海宁等奔走。

  李惟俭还想帮衬,却被傅秋芳嫌弃添乱,干脆自顾自去了会芳园游逛。如今那天香楼业已拆除,原址上重新起了一座悦椿楼,此时方才起了二层,估摸着五月里便能竣工。

  李惟俭一路负手而行,也不用丫鬟跟随,只信步而行,转眼便到得凝曦轩前。抬眼望去,小桥对面儿便是大观园东角门,偏生这会子东角门还半敞着。

  李惟俭心下一动,卷了书册信步过桥,待到得东角门前,便有一婆子闪身拦了。抬眼见是李惟俭,赶忙屈身一福:“见过俭四爷。”

  “你见过我?”李惟俭笑问。

  那婆子就道:“遥遥见过俭四爷几回。我男人是秦显,都叫我秦显家的,如今被打发来守这角门。”

  李惟俭笑道:“你男人姓秦,可是与司棋有亲戚?”

  秦显家的喜道:“司棋是我侄女呢,再是正经不过的亲戚。”顿了顿,又道:“四爷不算外人,若要逛园子,径直进去就是了。”

  李惟俭颔首,一抖衣袖,随手丢了一枚银稞子过去:“那就劳烦嫂子了。”

  秦显家的得了银稞子,入手便知少说有二两,顿时喜眉笑眼道谢:“哟,这话儿说的,谢四爷赏。”

  “你忙吧,我逛逛就回了。”

  进得角门里,过玉皇庙与清堂茅舍,绕过闸桥停在凹晶溪馆斜对过儿,举目望去春意盎然,尤其那桃花夭夭,清风浮动便有落红飘零,果然好景致!

  眼见又有桃花飘落,李惟俭便展开书册,看那桃花落在书页上,正待其时,忽听身后声如黄鹂:“你……你在这里作什么?”

  李惟俭回首,便见一双似泣非泣的眸子正宜嗔宜喜地看向自己。她肩上担着花锄,锄上挂着花囊,手内拿着花帚。

  内中穿着蔚蓝绸面偏襟对眉立领袄子,外罩黄底子连枝花叶纹样镶边褙子,下身一袭白绸面细褶裙。略略歪了头,春风轻抚,鬓间垂下的编发随风浮动,瞧着分外娇俏可人。

第247章 悲欢不通 探春宴

  眼见李惟俭神思恍惚,黛玉便嗤的一声笑了:“俭四哥怎地还出起了神儿?”

  李惟俭回神笑道;“每次见妹妹都有新奇之感。”

  “怎么说?”

  “轻罗小扇白兰花,纤腰玉带舞天纱。”

  李惟俭吟罢,便见黛玉面上腾地羞红。

  此诗为唐时武平一所作,下文为:疑是仙女下凡来,回眸一笑胜星华。

  内中情意溢于言表,黛玉守礼却不好接嘴,因是转而道:“一早儿就听紫鹃说,东府车马往来,料想便是俭四哥搬来了。方才遥见以书册接落花,便想定然是俭四哥。”略略停顿,黛玉咬唇道;“劳烦俭四哥挪步,我把这桃花收拢了。”

  “好。”李惟俭应下,干脆坐在一方青石上,看着黛玉将落花扫进花囊里。那清风拂动,方才扫过,便又有落红飘落,黛玉却乐此不疲,嘴角噙了笑意,想来定然心绪颇佳。

  过得须臾,见李惟俭只是微笑看她忙碌,黛玉心下略微羞恼,停步拄着花锄道:“俭四哥不问我扫了这落花又如何安置?”

  “是了,妹妹打算如何安置?”

  黛玉侧身遥遥一指,道:“那畸角上我有一个花冢,如今把它扫了,装在这绢袋里,拿土埋上,日久便随土化了。”

  说罢抬眼看向李惟俭,便见李惟俭沉吟道:“妹妹怜花惜物,心地柔软,果然,我方才那两句都不算说错。”

  黛玉顿时熨帖不已,心下暗忖,若旁人见她如此,定会笑话她故作雅致,偏俭四哥知她心中所想。

  正思忖着,又听李惟俭道;“妹妹如今既住潇湘馆,可称一声潇湘妃子。”

  黛玉嗔道:“又拿我来打趣,谁不知那湘水女神乃是娥皇女英所化?”说到此节,顿时一噎,因着想起了并嫡之事。

  李惟俭心思伶俐,自也想到了此节。有些话不说分明,只怕黛玉会郁结于心,因是开口道;“妹妹,恩师那书信实则”

  黛玉倏尔抬头抢白道;“俭四哥不消说的,那事儿……我并不在意。”她只在意他心中有没有他,至于并嫡与否,却不甚在意。

  “好,”李惟俭随手丢下书册:“不若我来帮妹妹一起拾掇吧。”

  黛玉却不应,瞥向那青石上的书册:“俭四哥看的什么书?”

  李惟俭随手抄起,将封面展布给黛玉,黛玉读道:“桃花扇?”

  倘若李惟俭藏着掖着,黛玉倒是能打趣促狭一番,借机也看上两眼,可如今李惟俭大大方方展布出来,黛玉反倒不好言说了。

  她正思忖,李惟俭便道:“妹妹可曾看过?要不要一起观量一番?”

  黛玉犹疑道:“这般才子佳人小说,外祖母素日里最是厌嫌,说读了会移性情。”

  李惟俭却道:“此书以离合喻兴亡,算不得才子佳人话本。”

  黛玉顿时欣喜起来:“俭四哥既这般说,那我可要好好儿瞧瞧了。”

  黛玉把花具且都放下,接书来瞧,从头看去,越看越爱看,不过一顿饭工夫,将四十出俱已看完,自觉词藻警人,余香满口。虽看完了书,却只管出神,心内还默默的记诵。

  李惟俭便道:“此书源自侯方域的《李姬传》,妹妹当个话本子瞧就是了,内中真话实在不多。”

  眼见黛玉纳罕看将过来,李惟俭道:“侯方域此人号称明末四公子之一,为人嘛……其父遭难,此人寄情青楼,如此方才结识李香君;伪清开科举,其人高中副榜不说,还献计献策。心性凉薄,骨头又软,待本朝眼见不得太宗所喜,干脆著书立说,嗯……说白了就是为自己洗白。”

  黛玉噗嗤一声笑了,道:“再这般说,这书我可不能看了。”

  “当话本子瞧就好。”

  “嗯,知道了。”

  黛玉合拢书页欲送还,李惟俭拿在手中略略触及黛玉指尖,那指尖便触电也似缩了回去。黛玉心下怦然,偷眼观量,便见李惟俭不知从何处翻找出一截铅笔,于那扉页处写写画画,须臾又推送回来:“瞧妹妹喜欢,不如留着打发光景。”

  黛玉面上酡红,不敢当场翻看,悄然将书册拢进衣袖里,又起身与李惟俭一道儿将落花扫了,过得凹晶溪馆,将花囊葬在山坡之后。

  正要回返,便见贾母身边儿的丫鬟琥珀快步寻了过来。两女上前见过礼,琥珀便急切道:“俭四爷,那边大老爷身上不好了!方才二奶奶打发平儿去东面儿请四爷,又听闻四爷来了园子……这会子上下都慌了,俭四爷快去瞧瞧吧!”

  “哦?”李惟俭讶然,心下暗忖,莫非那山西煤矿的股子炸了?

  当即看了黛玉一眼,旋即与琥珀快步而去。

  待二人远走,黛玉方才自袖笼里抽出书册,翻开扉页,只见其上写道:莫怨东风当自期,谁持花锄葬归迟;桃夭粉嫩娇颜色,恰似芳华豆蔻姿。(此诗为鬓云欲度原创,略作修改)

  正欲回房,刚走到梨香院墙角边,只听墙内笛韵悠扬,歌声婉转,却是那十二个女孩子演习戏文呢。

  “原来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听得几句,只觉缠绵悱恻,倒是极得趣味。黛玉心有所感,快步回返潇湘馆,与女官卫菅毓招呼一声,自行进得书房里,提笔落墨,在那扉页之后又添一阙词:

  昨夜风吹过,桃花开村左。

  满树惊艳胭脂色,招徕识香客。

  邻立岸边柳,琥珀湖中卧。

  人间三月东风破,千瓣桃红落。

  待停笔,黛玉便轻轻咬了笔杆,心下暗忖,回头儿得了机会将书册送还,料想俭四哥能瞧出她的心思吧?

  黛玉正自情思萦逗、缠绵固结之时,忽而有人轻拍起肩头。黛玉回身,便见来的是香菱。

  黛玉倒唬了一跳,道:“你这傻丫头,唬了我这么一跳。你这会子打哪里来?”

  香菱嘻嘻的笑道:“我来寻四爷的,方才还瞧见紫鹃在园子里寻你呢。”

  黛玉便道:“俭四哥被琥珀姐姐叫走了,说是大舅舅身子不大好。”

  香菱却是眼尖,一眼瞥见那书册‘咦’的一声道:“这不是四爷的书册吗?嘿嘿,怎地到了姑娘手里?”

  黛玉顿时羞恼,起身便来抓香菱:“这小蹄子,今儿定要给你个好儿!”

  香菱咯咯笑着绕桌而走:“好师父,快饶过我这一遭吧。”

  黛玉哪里肯依?只道:“今儿说什么也不能饶了!”

  ……………………………………………………

  却说宝玉自打去了金台书院,头一旬尚且勤勉,又得王孙公子卫若兰为友,日子也算惬意。

  老爷贾政不过敦促几日,便转而忙碌其他。宝玉眼见着疏于管教,于是乎今儿头疼,明儿肚疼的,如今三日里倒有两日盘桓在家中。

  他虽不曾住进大观园,白日里却也能游逛,于是与姊妹们弹琴下棋,作画吟诗的,倒也惬意。

  宝玉又作几首即事诗,虽算不得好,却也真情真景,当时有一等势利人,见是荣国府十二三岁的公子作的,抄录出来,各处称颂;再有一等轻浮子弟,爱上那风骚妖艳之句,也写在扇头壁上,不时吟哦赏赞。因此竟有人来寻诗觅字,倩画求题的。宝玉越发得了意,整日家作这些外务。

  这日宝玉回到绮霰斋,进门儿便瞧见鸳鸯歪在床上看袭人的针线呢,见宝玉来了,便说道:“你往哪里去了?老太太等着你呢,叫你过那边请大老爷的安去。还不快换了衣服走呢。”

  袭人便进房去取衣服。宝玉坐在床沿上,褪了鞋等靴子穿的工夫,回头见鸳鸯穿著水红绫子袄儿,青缎子背心,束着白绉绸汗巾儿,脸向内低着头看针线,脖子上戴着花领子。

  宝玉便把脸凑在她脖项上,闻那粉香油气,禁不住用手摩挲,其白腻不在袭人之下。宝玉便猴上身去,涎皮笑道:“好姐姐,把你嘴上的胭脂赏我吃了罢。”

  一面说着,一面扭股糖似的黏在身上。

  鸳鸯便叫道:“袭人,你出来瞧瞧。你跟他一辈子,也不劝劝,还是这么着。”

  袭人抱了衣服出来,向宝玉道:“左劝也不改,右劝也不改,你到底是怎么样?你再这么着,这个地方可就难住了。”一边说,一边催他穿了衣服,同了鸳鸯往前面来见贾母。

  见过了贾母,又往东院儿而去,方才行到仪门左近,便与李惟俭、琥珀撞在了一处。

  宝玉心下纳罕,脱口便道:“俭四哥这是打哪儿来?”

  却见李惟俭只是肃容大步流星一晃而过,朝着宝玉摆了摆手:“回头儿再说!”

  刚见过黛玉,这会子心绪正好,且大老爷又犯了病,李惟俭哪儿有功夫搭理宝玉?

  李惟俭快步自西角门出来,转进黑油大门。过得三重仪门,遥遥便听得内中啜泣声此起彼伏。

  自有婆子入内禀报,贾琏便迎了出来。

  “俭兄弟。”

  “如何了?”李惟俭问。

  “这”贾琏沉着脸儿摇了摇头。

  当下再无赘言,李惟俭与贾琏一道儿入得内中,便见几房姬妾围拢了,床榻上邢夫人正俯身探视,凤姐一旁束手而立,又有一太医端坐诊脉。

  王熙凤眼见李惟俭到来,又见一众姬妾实在不像样子,禁不住出言道:“乱哄哄的实在不成样子,大太太,我看不妨先将人散了。”

  邢夫人这才醒过神来,冲着一众姬妾骂道:“错非你们这些骚蹄子勾搭着,老爷哪里会坏了身子骨?你们也别辩解,黑母鸡一窝儿谁比谁干净!赶快散了,莫在这里哭丧添堵!”

  十来个姬妾哭哭啼啼散去,李惟俭这才得空上前。

  邢夫人好似抓住了救命稻草,哭丧着脸儿道:“俭哥儿!”

  李惟俭瞥得大老爷贾赦这会子口眼歪斜,口涎流淌,禁不住纳罕道:“大太太,这是何故啊?”

  “这……”邢夫人自知隐瞒不得,当下只得实话实说。

  却是昨儿那山西煤矿股子涨到了二两一股,贾赦又自工程里贪了几百两银子,一高兴便吃了虎狼之药与姬妾厮混。

  早起时还在与邢夫人商议着,那山西煤矿股子实在不保准,须得尽快出手赚上一笔。倘若迟了,说不得就会人去楼空。

  当下贾琏打发管事儿的去发卖股子,谁料那灯市口的股子代办处早已人去楼空。管事儿的去的时候,上百号买了股子的百姓已然将那客栈给砸了,惹得巡城兵马司派来兵丁将街面围拢了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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