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华彩 第255节

  当下命茜雪将其引到外书房,自己起身也移步过去。到了外书房,果然便见来者是贾芸。

  瞥见李惟俭,贾芸顿时笑着躬身一揖:“侄儿见过俭四叔。”

  李惟俭落座,命人奉茶,这才问道:“何时回来的?”

  贾芸便道:“昨儿下晌进的京师,在家歇息一晚,料想俭四叔得下晌才回,侄儿方才这会子来看看。”

  “升官儿了?”

  贾芸拱手笑道:“托俭四叔福,如今升了从七品经历,此番述职若无意外,大抵会领正七品知事之职,去广西办理糖务。”

  贾芸年岁比李惟俭还大一些,如今正好二十。他原本就沉稳周详,这二年又在广州历练了出来,内敛沉稳,看着极为稳妥。

  李惟俭问及蔗糖务事宜,贾芸便一一说将起来。工业化制糖,自然不是手工业可比,如今广州蔗糖务尽数用了机器,贾芸还待人改造了榨糖等机器,也就是受限于甘蔗种植面积,不过迟早蔗糖务所得银钱会直追桑麻织造。

  李惟俭听得连连颔首,思忖道:“你如今也历练出来了,去广西如何办蔗糖务也无需我叮嘱。此番难得回京师,你年岁也够了,须得考虑考虑终身大事了。”

  贾芸顿时羞赧起来,不好意思道:“俭四叔不知,侄儿在广州已与人定了亲事。”

  “哦?”

  贾芸仪表堂堂,又为李惟俭所信重,自是有广州士绅上赶着将女儿推过来。一来二去,便相中一张姓女子,其父不过是举人,两厢门第相当,此番贾芸回京,禀明其母得了允许,打算南下再经广州,办了婚事再往广西而去。

  李惟俭笑道:“如此,回头儿我备下一份贺礼。”

  贾芸推拒一番,旋即自怀中掏出书信一封,说道:“俭四叔,侄儿此番途径金陵,造访了叔爷。此是叔爷亲笔所书。”

  李惟俭接过,嗔道:“你乘海船哪儿会经过金陵?”

  那贾芸只道:“俭四叔提携之恩侄儿不敢或忘,此番不过往四叔家中送了些土仪罢了。”

  当下二人又说了一会子话,李惟俭要留饭,贾芸却婉拒,只道定好了与母亲一道儿用饭,随即告辞而去。

  送走了贾芸,李惟俭这才展开书信来,那书信果然是大伯亲笔所书。信中关切寥寥,余下多是说教,末尾方才提及,大伯母与寡婶并李纹、李绮两个堂妹不日启程,预计四月中到得京师。

  李惟俭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施施然回返正房里,待晴雯问及,这才纳罕道:“古怪,我那寡婶与两个堂妹来京师,料想是为了堂妹婚事……只是大伯母怎么也来了?”

  正纳罕间,茜雪面色古怪来报:“老爷,吴海宁今儿去看那府邸,听闻大太太领着人自园子角门进了府邸,将内中物件儿一并搬了回去。”

  李惟俭瞠目结舌,暗忖这位大太太还真真儿是没下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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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荣国府。

  贾母午睡才醒,鸳鸯便面色古怪寻来。

  “何事?”

  鸳鸯瘪嘴道:“回老太太,大太太自东府得了个青铜兽头熏笼,打发人抬了过来。”

  贾母顿时气急:“快抬回去,莫搬到我眼前气我!”贪鄙、算计的老太太见得多了,这般没下限的还是头一回见识。

  慎刑司抄捡一番,东府里的好东西只怕早就被席卷一空,余下些破铜烂铁,偏生邢夫人还当个宝贝。也不知是怎么想瞎了心,竟搬来个破烂熏笼来堵贾母的嘴。也就是贾母年岁大了,心宽了许多,换做早年非得怄死不可。

  鸳鸯得了话儿,紧忙朝着暖阁外屏风处候着的两个粗使婆子摆手,那俩婆子便有吭哧吭哧将熏笼抬了出去。

  赶巧宝玉这时回返,与两个婆子错身而过,瞥了一眼那兽头熏笼,只觉分外眼熟,进来见贾母由鸳鸯扶着自暖阁出来,宝玉便问道:“老祖宗,那熏笼瞧着眼熟,从何处得来的?”

  贾母又怄了一回,连连摆手:“莫提了莫提了。”落座软榻,转而问道:“那山长如何说?”

  宝玉郁郁,说道:“说好了,后儿便去读书。”

  实则下晌贾政领着宝玉去见那山长,山长汤嵩看在荣国府颜面上,随口出了经义考校,《大学》、《中庸》和《论语》还好,《孟子》与五经半点也不知。汤嵩问过年岁,随口道:“虽开蒙学迟了些,也算可造之材,后日便来书院读书吧。”

  贾政心下懊恼又不好发作,唯唯应下,转头儿自是没给宝玉好脸色。

  贾母见此,只叹息一声,并不多说。宝玉眼见一众姊妹都不在,略略陪贾母说了会子话儿,便转而去寻众人耍顽。

  过得须臾,有婆子来报,说大老爷、老爷并贾代儒、贾效等一并到来,寻贾母来商议承嗣与宗祠之事。

  此为正事,贾母连忙命人搬来椅子。过得半晌,一应人等入内,连邢夫人与王夫人都来了。

  众人落座,丫鬟们奉上茶水,贾代儒就道:“承嗣既落在恩侯一房上,这族田、庄子都须得赶紧接手,该换人的换人,该盘账的盘账。”

  众人纷纷颔首,独王夫人方才还在盘算着怎么驳斥大房承嗣,忽听此语,禁不住讶然道:“大房承嗣?这是为何?”

  眼见众人纷纷看将过来,王夫人便道:“我一妇人也说不好,只是大老爷身子骨欠佳,只怕”

  便听得贾母纳罕道:“谁说是大老爷承嗣了?”

  “啊?”王夫人愈发讶然,随口道:“不是大老爷,难不成还是琏哥儿不成?”

  话音落下,便见邢夫人嘴角上翘,强忍着笑意;贾政蹙眉不已,显是恼了;贾母木着一张脸,不知如何分说。

  下头贾代儒、贾效等更是愕然不已。再看贾琏、王熙凤,这二人纷纷鼻观口、口观心,却是一言不发。

  就听贾母道:“太太不知宗法,此事还是莫要说话了吧。”

  王夫人悚然,顿时恼恨看向邢夫人。情知是中了邢夫人的奸计,却一时间不得辩驳。

  此时就听贾政冷哼道:“内宅蠢妇知道个什么?好好的哥儿让你教成什么了?还不赶快下去!”

  王夫人顿时脸面臊红,起身一阵摇晃,几个丫鬟搀扶了方才匆匆而去。

  贾政方才因宝玉之事恼火,正憋闷着,结果又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儿,当下自是臊得不敢抬头,只四下拱手道:“拙荆不知宗法,一时失言,各位见笑了。”

  贾代儒、贾效不敢开罪贾政,只是纷纷颔首。大老爷贾赦便阴恻恻笑道:“二弟,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贾政不知如何接茬,贾母便道:“许是棒疮之故,这几日让太太在家中好生歇息吧。凤哥儿,你先将家务事代管起来。”

  王熙凤垂首应下,心下翻江倒海!老太太一句话,就夺了太太管家之权!

  亏得昨儿得了俭兄弟提醒,不然今儿岂非与王夫人一道儿成了笑柄?心有余悸之余,不知怎地,那日情形连同今早怪梦一并浮上心头,倒是让凤姐儿心下好生古怪,一时出神,待回过神来已然漏听了不少。

  没了王夫人,这承嗣之责自然落在贾琏身上。琏二爷无可无不可,虽说那族田、庄子都是好处,却要费心打理,心下算是喜忧参半。

  眼见此事已定,王熙凤暗自长长舒了口气。成了!贾琏既为族长,家中定不会只让其挂了同知的虚衔,说不得来日运作一番还能补个实缺儿,到那时不拘宜人、安人,总归是有一份诰命在手了!

  其后说起宗祠一事,如今宁国府落在李惟俭手中,总要先行将祖先牌位请出来,再不好将祖宗放在别人家中。

  贾赦便道:“明儿请了俭哥儿,先将牌位请到家庙安置,待过些时日宗祠重建了,再行安放之事。”

  众人纷纷颔首,此事就此定下,贾代儒与贾效旋即告辞而去。待外人离去,只剩下荣国府众人,贾母便道:“也不知重建宗祠要抛费多少银钱啊?”

  大老爷正指望工程再赚些油水,因是便思忖道:“若建成一般无二的,总要五七万两银子吧。”

  贾母自知大观园掏光了家底儿,便转头看向王熙凤:“凤哥儿,公中银钱可还凑手?”

  哪里凑手?只怕今年就要吃亏空。王熙凤却推脱道:“老太太,这事儿须得问过太太才知。”

  贾母便颔首:“那你便去寻太太问过了,早些将祖宗安置了,也好让列祖列宗安下心来。”

  凤姐应下,众人随即散去。

  出得贾母院儿,平儿推着王熙凤一路朝王夫人院儿寻去。到得内中,便见王夫人正在抹泪。

  几个丫鬟并宝钗、宝玉正劝慰着,瞥见凤姐儿来了,王夫人顿时恼道:“承嗣一事,你是不是早知了?为何不与我说?”

  王熙凤赶忙装作惶恐道:“太太,这承嗣一事都是爷们儿经手,我哪里就知晓了?还是昨儿夜里二爷与我说了,我才知这内中还有兄终弟及、父死子继的门道儿。我以为太太早就知了,生怕太太笑我没读过书,早间忙忙活活的也就没说。”

  王熙凤如此说了,王夫人还能如何?只捶胸道:“我是中了那大太太的奸计了!”

  “啊?”王熙凤赶忙过问,王夫人这才垂泪将昨儿邢夫人陷害她一事说了出来。

  大太太好歹是婆婆,王熙凤不好置喙,只能变着法儿的宽慰王夫人。心下却对那大太太、大老爷两公婆鄙夷不已。她都瞧见王夫人不明就里了,两公婆何苦这般画蛇添足?

  荣国府中明争暗斗,讲究个斗而不破。如大太太这般舍了脸面亲自构陷,真真儿是不要脸了!

  念及此处,心下不由得又感念了李惟俭一番。

  凤姐却是不知,刻下王夫人早听闻起养伤期间家事一并交给凤姐处置,加之此番贾琏承嗣,这大房隐隐已有与二房分庭抗礼之势。凤姐又是个精明的,倘若来日戳破王夫人心思,那二房谋算岂非落了空?

  因是王夫人暗暗盘算,大老爷中风一回,说不得来日还有第二回,不足为惧;贾琏公子哥儿习性,又在女色上荤素不忌,说不得来日也是个大老爷;反倒是这侄女王熙凤不好应对……不若趁着凤姐还听她的话,来一个先下手为强!

  要上班了,倒时差,今天就八千了。

第246章 敕造竟陵伯府

  王熙凤一边儿劝慰,一边儿偷眼观量,只见王夫人神色阴鸷,只道对那邢夫人怀恨在心,却不曾想过王夫人对其已起了心思。

  好半晌,王夫人才道:“罢了,左右这家事本就不该我管,如今凤姐接手,最是恰当不过。”

  王熙凤哪里不知王夫人在说反话?因是赔笑道:“太太这话我却不敢接了。老太太不过念及太太受了棒疮,怕太太耽搁了修养,这才让我暂且代管。待太太棒疮好了,家中事务还须得太太来掌总。”

  顿了顿,又道:“正有一事要请教太太,方才老太太发话,要另起宗祠。大老爷说总要个五七万银子,老太太便打发我来问太太,这公中还剩下多少银钱。”

  王夫人发愁道:“剩下多少银钱你还不知?总计不过万两左右,明儿你去寻了账房盘账就是了。”

  王熙凤又要求教这银钱从何处挪腾,却见王夫人没了谈兴,栽了身子佯做触动了棒疮。略略思忖,这银子又不能变出来,只怕王夫人掌总也须得与老太太商议,因是王熙凤便不再多话,与王夫人言语一声,命平儿推着其离去。

  凤姐儿是个雷厉风行的,转头儿便寻了账房盘账,略略点算,刨去花销嚼裹,能动用的不过七千余两银钱。这么点儿银钱连周遭的地皮都买不下来,更遑论起宗祠了。

  这日贾琏去到贾赦处商议关外庄子的事儿,待商议过了,凤姐儿紧忙打发平儿将贾琏寻了过来。

  待须臾,贾琏哈欠连天回返,凤姐瞥了一眼便嗤道:“二爷这是昨儿夜里没睡好?”

  贾琏哼哼一声,施施然落座道:“有事儿快说,这会子正乏着呢。”

  “大老爷如何说的?”

  贾琏便道:“京师周遭的族田好说,过两日我去走上一圈儿,换过管事儿的就算得。关外的庄子实在有些远,方才定下,打发贾芹往关外走一趟。”

  王熙凤听罢顿时蹙眉不已:“怎么又是贾芹?上回拨下差事来,不过三百两银钱,转头儿他自己个儿就抓了一把。此番再去关外,说不得私底下还会贪下多少好处呢!”

  贾琏叹息道:“不看旁的,也得看在效六叔的颜面。”

  是了,错非贾效出力,这承嗣一事还轮不到荣国府,此番打发贾芹去关外,怕是有酬功之意。

  王熙凤这才不再计较,贾琏瞥了一眼,问道:“太太如何说的?”

  王熙凤哼哼一声,道:“还能如何说?这会子怕是正恼着呢。”当下又压低声音将大太太构陷之事说与贾琏,直把贾琏听了个瞠目结舌。凤姐转而又说起宗祠一事,道:“我方才盘过账目,大抵能用的只有七千两。”

  贾琏顿时连连摇头:“七千两?这么点儿银钱连地皮都买不下。”

  王熙凤就道:“是啊,这不是来寻你来讨主意吗?”

  “我能有何主意?”贾琏思忖一番,说道:“不行……那庄子发卖出去一些。”

  王熙凤顿时冷笑道:“只怕有人就等着咱们发卖庄子呢,这事儿一准费力不讨好。”

  王夫人此番丢了大脸,心不甘情不愿交出掌家之权,又怎会什么都不做?只怕就等着凤姐忙中出错,好夺回掌家之权呢;再有那邢夫人也不是个省心的,素日里没理都能搅三分,若得了道理,非得逼着王熙凤低头不可。

  此前先是被李惟俭点醒,二年来又分心暖棚营生,因是此时王熙凤眼界、阅历再不似以往,加之她本就聪慧,因是跳出条条框框来,反倒将荣国府中各色人物的心思猜了个七七八八。

  邢夫人、大老爷贾赦自不用说,张口就是五七万银子,只怕想着家中起工程好上下其手;王夫人单陪嫁就八房,如今都在府中任管事,便是凤姐掌家,没王夫人配合,这荣国府怕是也会乱作一团。

  至于老太太,许是上了年岁,虽心知肚明内中龃龉,却装聋作哑只道不知。

  都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区区七千两银子够干什么的?

  王熙凤心下不甘,于是蹙眉思忖。贾琏也难得动了心思,过得半晌才道:“诶?宗祠如今便在东府,既然圣人将东府赐给了俭兄弟,说能不能将东府宗祠买下来?左右俭兄弟也不差钱”

  话没说完,王熙凤‘呸’了一声,说道:“亏俭兄弟这般照拂咱们,二爷不说回馈一二,临了还要算计俭兄弟。这话传出去,定会寒了俭兄弟的心!”

  王熙凤如此一说,贾琏也觉不妥,讪笑道:“我就是随口一说……如此不妥,那我也没法子了。”

  王熙凤打理暖棚营生二年,于营造一事略有所得,思忖道:“这前院西边儿除去老爷外书房,还有李、赵、张、王四个奶嬷嬷家,若一并拆除了,紧凑些倒也能挤出地方来建宗祠,如此就省了地皮钱。

  俭兄弟那边厢,宗祠一准儿是不留的,拆除的时候梁木砖石一并运过来,如此添不多少物料,只消出个人工,有个几千两这宗祠不就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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