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华彩 第241节

  李惟俭拱拱手道:“那巴多明如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只怕早已潜逃……老太太,还须早做准备。”

  这会子堂下站立的贾赦隐隐回过味儿来,这俭哥儿这般不客气……看来,是要悔婚啊!

  人家门第高了,说不得严希尧那老狐狸早早儿跟俭哥儿谋了一桩妥帖婚事……是了,严家虽无女儿,可忠勇王那女儿正巧与俭哥儿年岁相当,说不得人家忠勇王早已有了下嫁的心思。

  他大老爷贾赦算计俭哥儿,俭哥儿干脆来了一招将计就计,顺势闹掰了,从此往后与二姑娘再无干系,也好做忠勇王的乘龙快婿。

  贾赦自以为思忖得八九不离十,心下气恼之余,暗忖:若是果然生分了,说不得俭哥儿回头就得讨要那八千两银子。趁着荣国府起园子,贾赦自是捞了一笔银钱,可这银子入手容易,想要他拿出来还债又哪里舍得?

  就算闹得生分了,也得是寻了俭哥儿的不是再闹将起来才好,如此,那八千两银子说不得就免了。

  此番是俭哥儿有理,再计较下去只怕不美……

  拿定心思,大老爷贾赦顿时故作恍然道:“原是如此,我还道不过是寻常小罪过,了不起打一通板子哪儿不是了?诶呀呀,是我想差了。贤侄,我先前唐突了。”

  嗯?

  这话一出,莫说是李惟俭,便是贾母、邢夫人、王夫人等,俱都讶然看向贾赦,却见其面上满是懊恼,好似好心办了坏事一般。

  李惟俭心下暗乐,心道好一招假痴不癫。这是怕与自己闹掰了?

  王夫人鼻观口、口观心,邢夫人虽一时不知大老爷贾赦是何意,可还是开口帮衬道:“大老爷赋闲在家,不知朝中事务,想来是下晌听了谗言,情急之下方才昏了头?”

  贾赦赶忙就坡下驴道:“正是正是。如今听贤侄这般说,我方才醒悟过来。诶呀呀,亏得贤侄聪慧,不然此番定然害了贤侄啊。”

  贾母就训斥道:“往后少跟那些狐朋狗友往来,哪次得过好主意?”又转头看向李惟俭,赔笑道:“俭哥儿,大老爷也是一时糊涂,不是存心要害俭哥儿,你看”

  贾赦伏低做小,贾母又这般说,李惟俭倒是一时间不好发作了。略略思忖,便长出一口气道:“原是这般,我就想着素来与世叔亲近,世叔断不会生出害我之心啊。既如此,也请世叔宽宥小侄方才情急之下多有冒昧之处。”

  贾赦半张脸怪异笑着:“好说好说。”

  众人正要再说,忽而有丫鬟入内,说老爷贾政回府了。却是下晌贾政回家后听闻宁国府之事,紧忙寻亲朋故旧问计去了,这会子方才归来。

  贾母心下虽厌嫌,却看在此番贾赦应对得体,便让其在一旁坐了。须臾光景,贾政进得荣庆堂里,众人一番见礼,待其落座后贾母问起可得了主意,贾政却苦着脸摇头叹息。

  贾政自命清高,好歹还有一二靠谱友人,问得此事,与李惟俭所说大差不差,都言宁国府此番凶险。

  内府暗自查访火箭流传于外之事,如今早已落在有心人眼里。待忠勇王办班师还朝,慎刑司的番子更是入驻武备院,将负责东风火箭的一应人等过筛子一般过了一遍。

  坊间传闻,当日忠勇王便是被准噶尔人的火箭所伤,错非如此,此番青海之战又何至于如此凶险?

  如今两桩事赶在一处,若坐实了那巴多明果然是细作,莫说是贾蓉,只怕连贾珍都难以保全。

  贾政将此事分说清楚,惹得贾母愈发忧心忡忡。众人计较一番,贾赦、贾政一时间没了主意,贾琏是小辈更是插不上话。往常这等大事都是贾珍来拿主意,如今贾珍困居东府不得出,贾家上下一时间坐蜡,竟没了主意。

  贾母忽而瞥见李惟俭,心下一动,问道:“俭哥儿,老婆子舍了脸面求问一嘴,事到如今可还有主意?”

  李惟俭笑了笑,道:“老太太只怕是问错了人啊。”

  “啊?”

  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王夫人,王夫人顿时心下一凛,就听李惟俭道:“晚辈涉及此案,不好再多说。荣国府姻亲故旧无算,尤其王大人极得圣心,倘若王大人出言求肯,说不得圣人会网开一面?”

  说罢,扭头目光灼灼地看了眼贾赦。大老爷贾赦福至心灵,心下暗忖,这等案子谁沾染上了,就算不被拖下水也会惹一身骚。王夫人一直谋算荣国府家业,其底气可不就是王子腾?

  若王子腾吃了瘪,二房哪儿来的底气与其争家业?

  因是贾赦立刻连连点头道:“贤侄此言在理啊,二弟,我看不如速速给宝玉他舅舅去信求援。再怎么说,也不能坐视东府败落啊。”

  “这”贾政沉吟着,正要应下,就听王夫人道:“不可!”

  贾赦扭头看向王夫人:“为何不可啊?”

  王夫人心里恨不得将李惟俭祖宗十八代都给骂了!

  真真儿是现世报来得快,方才算计了李惟俭一遭,不到半日便被其算计了回来。若果然是谋叛大罪,但凡敢沾染了,吃不着羊肉也得惹一身骚。

  凤姐儿的父亲王子肫隐退,全靠着王子腾支撑家业,若此番恶了圣人,岂非连王家也遭了牵连?这俭哥儿果然不是个省油的灯!

  王夫人心思急转,便道:“兄长如今远在边关,这一来一回也不知要多少时候,远水解不了近渴啊。老太太,我看还是先寻北静王讨个主意,也让咱们家亲朋故旧寻言官说说项。”

  李惟俭却道:“王大人如今便在大同,一来一回不过半月光景。此案重大,一时半会又不会落下,太太多虑了。”

  贾赦忙道:“正是,二弟,不如你立刻书信一封,明早我便打发人送去大同。不管宝玉他舅舅帮不帮,好歹讨个主意回来。”

  软榻上的贾母将众人情形看在眼中,她又不是个糊涂的,哪里不知王夫人是在推诿?只是俭哥儿先前还与贾赦险些红了脸儿,怎地这会子又好在一处了?

  忽而想起始作俑者乃是王夫人,贾母这才恍然,暗忖也不知俭哥儿从哪儿得了信儿,这才连番针对王夫人。

  可虽是针对,贾史王薛四家同气连枝,这般紧要关口自当齐心合力,哪儿有单单想着自己的道理?贾母心下顿时就有些暗恼,瞥见王夫人又要张嘴,贾母便道:“这外间的事儿还是爷们儿拿主意为好。大老爷这般说,老爷如何说?”

  贾政拱手道:“儿子这会子也没旁的主意,这就去书房写信,向宝玉他舅舅求救。”

  “那就这般。”贾母一言而决,拍板定下此事,王夫人顿时心下无力,郁郁不已。

  先前不过是随口一言,不想此番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只盼着兄长王子腾能拎得清,莫要掺和进这一潭浑水。

  贾母又看向李惟俭:“俭哥儿留下陪老婆子一道儿用饭?”

  李惟俭起身拱手道:“晚辈来的匆忙,家中另有旁的事还没处置,此番就不久留了,下回再来跟老太太问安。”

  闹得险些红了脸儿,贾母也不过是略略客套罢了。闻言颔首,不用她吩咐,贾赦便自请去送李惟俭。

  临行之际李惟俭侧头观量,便见二姐姐迎春愁眉不展,黛玉眼神清亮,还俏皮地冲着他眨了眨眼。

  李惟俭与贾赦一走,王夫人便阴阳怪气道:“这俭哥儿,今时今日可是不同了呢。”

  似乎方才李惟俭那一番作为给了李纨底气,因是她笑着开口道:“太太这话说的怕是没理儿,任谁受了委屈,还不许喊冤了?”

  王夫人一怔,讶然看向李纨,全然没料到李纨会出声驳斥她。

  软榻上的贾母便道:“俭哥儿是个好的,错非大老爷昏聩,何至于给逼急了?罢了,都散了吧,正是晚饭口儿,各自归置了。”

  王夫人一口气憋闷在心,只得起身告退。有心拿捏李纨一番,却因着李惟俭之故,一时间没了主意。她凭着王子腾,硬生生以二房掌家;那李纨何尝不是凭着李惟俭,方才敢顶撞她这个掌家婆婆?

  王夫人蹙眉不已,如今凤姐儿离心,先前不起眼的珠哥儿媳妇又得了势,还要与大房斗,略略盘算,斗倒了大房、贾琏王熙凤、李纨,这爵位方才能落在宝玉头上,实在太难了!

  另一边厢,贾赦与李惟俭出得仪门,贾赦眼见贾政去了梦坡斋,这才低声道:“俭哥儿,下晌那会子我实在昏了头。听太太说寻俭哥儿帮着说项,也就没多想,可不是有意要害俭哥儿啊。”

  李惟俭哪里肯信?面上却纳罕道:“世叔哪儿的话儿?凭小侄与世叔的关系,世叔又如何会故意害小侄?”

  这会子正对付宁国府,暂且抽不出空来对付贾赦这厮,方才这货又伏低做小的,还帮着怼了王夫人一通……罢了,不如废物利用一番。

  拿定心思,李惟俭行走几步略略顿足,压低声音道:“世叔,事到如今,须得做最坏的打算啊。”

  “贤侄何意?”

  “番子围了宁国府,若是珍大哥被蓉哥儿牵连了……莫忘了宁国府可是敕造的。”

  是了,敕造宁国府,若贾家有爵位传承,自是留在宁国府中。可若除了爵,只怕这府邸就要被收回啊。到时候树倒猢狲散,那浮财说不得便会被人席卷一空。贾赦不由得心动不已,旋即蹙眉道:“番子正围着宁国府,如之奈何?”

  李惟俭道:“世叔糊涂啊。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一笔同样写不出两个赖字,莫忘了始作俑者除了蓉哥儿,可还有赖尚文呢。”

  贾赦眨眨眼,顿时了然。着啊!犯下这般罪过,连珍哥儿都要受牵连,赖家只让赖尚文抵命就够了?不能够啊!前脚荣国府修了园子,后脚赖家就修了个小一号的,错非老太太宠信,大老爷早就打赖家这般刁奴的主意了!

  得了李惟俭点拨,贾赦顿时心动不已。如今贾赦得了大义名分,惩处犯了大错的奴才,便是到贾母面前也有的说!

  大老爷顿时露出半边笑脸来,正色道:“是了,那般狗奴才须得好生教训教训才是。”

  当下二人各怀鬼胎,其乐融融,贾赦笑吟吟将李惟俭送出府邸,这才施施然回返。

  到得东院正房,饭食早已摆上,邢夫人迎上前就道:“那俭哥儿愈发无礼,简直不把老爷放在眼里,老爷怎地还朝着俭哥儿低头了?”

  贾赦这会子正踌躇满志,谋算着抄捡赖家,闻言便道:“你知道什么?”当下便将私下所想说了一番。

  邢夫人顿时愕然道:“俭哥儿竟存着这般心思?”

  贾赦哼声道:“换做是我,改换门庭,只怕也要另选良妻。俭哥儿救了忠勇王一命,说不得就存了求娶郡主的心思。”

  邢夫人顿时慌了,眼看到手的金龟婿要飞,这往后上哪儿占便宜去?

  “那老爷方才”

  大老爷贾赦端起茶盏呷了一口,不无得意道:“正是算定了俭哥儿心思,我方才才会伏低做小。若闹掰了,俭哥儿回头儿催着咱们还银子怎么办?这般不给俭哥儿借口,他又能奈我何?就算迟早要闹掰,那也是俭哥儿的不是,到时候”

  邢夫人顿时眼前一亮:“到时候那银子自然就不用还了。老爷好算计!”

  贾赦得意道:“俭哥儿素来恭谦,忽而咄咄逼人,其中必然有诈。亏得我方才棋高一招,这才破解了。”

  二人对视一眼,顿时满脸笑意。过得须臾,贾赦又道:“我方才思忖一番,若果然依着俭哥儿所说,宁国府此番只怕是难了。”顿了顿,又道:“要不是那赖尚文,宁国府何至于如此?这般刁奴,我早就想教训了。待来日,我亲自带人抄捡了,也算为珍哥儿出一口恶气。”

  邢夫人畏缩道:“老爷,那赖嬷嬷便是在老太太面前都有脸面”

  “怕什么?再有脸面也不过是奴才秧子。如今将宁国府害了,我便是随意打杀了,老太太也说不出什么。”

  邢夫人顿时被说动了,心动道:“老爷,我可是听说赖家修了个园子呢。”

  “嘿,”贾赦眯着眼睛道:“这些年下来,赖家说不定昧下咱们家多少银子呢,此番不过是略略找补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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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乾清宫东暖阁。

  吴谦垂头步入暖阁中,朝着御座大礼参拜:“臣吴谦拜见圣人。”

  “平身。”

  “谢过圣人。”

  吴谦抬头,便见圣人撂下笔墨,问道:“人……寻到了?”

  “回圣人,臣散出番子四下找寻,于传教士白明礼处寻见巴多明,其人辩说不过是访友,不曾有走脱之心。臣命人抄捡白明礼家中,除去两张图样,另得不少抄本,还请圣人过目。”

  政和帝朝着戴权使了个眼色,戴权紧忙将吴谦所捧之物呈在了御案之上。

  政和帝低头观量,当先的是两张图样,其一破碎不堪,又被重新拼接起来,瞧样子果然是一把火铳。再往后看,内中用西洋文字翻译了大量医书。再往后,则是一张东风火箭图样。

  想到亲弟弟忠勇王险些命丧准噶尔火箭之下,政和帝顿时心下着恼,冷哼一声道:“打入大牢,严刑拷打,务必逼问出此人到底是何方细作!”

  喝多了脑子木,今儿就这些吧。

第238章 芳园应赐大观名

  有小黄门在门前翘首,戴权躬身移步过去,附耳倾听半晌,回身笑道:“圣人,王爷来了。”

  王爷,自然说的是忠勇王。

  圣人冲着吴谦摆摆手,吴谦躬身退下。行到暖阁门口,正巧与忠勇王撞了个对向。吴谦紧忙见礼,忠勇王略略过问了几句,这才进得东暖阁里。

  兄弟二人见过礼,戴权紧忙给忠勇王搬了椅子落座。

  “那巴多明逮到了。”

  忠勇王冷声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圣人何必挂怀?”

  圣人点点头,说道:“你猜背后是谁?”

  “罗刹、准噶尔,无外乎这二者。”忠勇王笃定道:“臣听闻罗刹国彼得已死,如今牝鸡司晨,当政者乃伊姓女王,如今又起东扩之心,料想必不满当日北海之约,这才收买耶稣会教士探听我朝虚实。”

  “多事之秋啊。”政和帝感叹连连。

  忠勇王却浑不在意道:“圣人何必想那般多?如今我朝新胜,准噶尔人三二年缓不过劲儿来,正好趁此之际厉兵秣马,待京营尽数换装,臣只消领两镇京营便可荡平准噶尔。”

  政和帝苦笑摇头:“哪里那般容易?这内中要考量颇多啊。”

  此番细作案牵扯贾家,倘若并无外敌,只平先前大胜之威,便可震慑边军,由是随意揉搓贾家,也无人敢置喙;奈何准噶尔大敌未除,若边军不稳,加之劲敌来袭,只靠十万京营来回拆补,只怕朝野上下要乱上好一阵子。

  料想此案必会引得物议纷纷,须得等到王子腾的奏章到了才好拿定心思。

  政和帝暂且将此案撂下,说道:“不急,此事宜缓不宜急,等开了年再说。”顿了顿,面色缓和,政和帝道:“明儿领永寿进宫来,昨儿吴贵妃还说好些时日不曾见过梦卿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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